第11章 祖咏:论功还欲请长缨——半个白卷书生的悲剧人生
投笔请缨
自班超投笔从戎,最后做了西域都督,一下子点燃了文人的眼睛,以及文人的希望,文人的激情。他们的目光逃离典籍,逃离书山,逃离书斋,投向窗外遥远的世界,山外遥远的边陲。他们惊异地发现,除了科举,读书人还有另一条晋级之路,用世之道。
于是,杨炯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王翰也把醉卧沙场看作毕生最为潇洒快意的事。
祖咏这个后来者,也心有不甘,他的目光投向了硝烟弥漫的蓟门,那里的狼烟烈火也把他的建功梦点了个正着。看他的《望蓟门》:
燕台一去客心惊,笳鼓喧喧汉将营。
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沙场烽火连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
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
他认为,为了国家的利益,什么时候走向战场都不算晚。
他相信,为了夺取最后的胜利,主动请缨更能显现出男儿血性。
战争的鼓角令一个文弱书生陡生赳赳雄心,陡长勃勃斗志;战争的残酷让一个普通战士立下沙场建奇勋的铮铮誓言。投笔从戎,策马扬鞭成了他果决的选择!
生死度外,壮志在胸,拍马猛催,嘚嘚的蹄声腾起一片飞扬的豪情!
客心因何而惊?孟子说“无恒产而有恒心,唯士为能。”这些人尽管寒窗苦读,铁砚磨穿,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可是,一旦战争来临,他们立刻会投笔请缨。他们坚信:自己既然耐得了寒窗数载的寂寞,同样忍得住残酷战场的血腥!
利禄,不是他们读书从戎的唯一目的。他们心里装的是强烈的功名欲。如今,外敌扰边,边关吃紧;战事催迫,战鼓喧天;绝域雪茫茫,征程路漫漫,催生了他们的雄心壮志:这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可是,祖咏却只能“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体现的是读书人的骨气,丝毫不掺杂个人的私欲。
这一切都是主人公的主观臆想,因为此时,他仍不得不枯坐书斋,眼巴巴地“望”着那血腥弥漫又充满机遇的边关!再强烈的愿望,也只有在诗行间恣意纵横。笔墨是他可以舞弄的唯一武器,纸张是他纵横驰骋的唯一疆场。
“论功还欲请长缨!”读书人潜藏内心的报国热情,终于找到了爆发点。即使是祖咏这样的文弱书生,此时也成了豪情四溢的精神勇士。这种能量的集体爆发,形成了一往无前、坚不可摧的强大威力,形成了一道壮观千古的风景——这就是盛唐气象!
这是一个唐代书生的一篇习作,主题是:“我的理想。”
白卷书生
祖咏投笔建功的愿望落了空,只有当诗人的命,要想报国,就只有去参加严酷的科举考试。参加科举考试又不按要求答卷,就像今天高考不按要求命题作文一样。现在这类考生颇多,被阅卷老师判为“0”分作文的也不少,每年都有几篇“0”分作文走红网络。因此有人有意炮制“0”分作文,以抢人眼球,取悦他人。
祖咏参加科考时差一点就成了“白卷书生”,因为只完成了不足一半,因而可叫着“半个白卷书生”。祖咏做了“半个白卷书生”竟没有半点羞耻,反而还牛得很。
据《唐诗纪事》卷二十记载,这首《终南望余雪》诗是祖咏在长安应试时的现场作文。按照规定,应该写成一首六韵十二句的五言排律,但他只写了这四句就交了卷。也就是说,只完成了三分之一,把排律写成了绝句。
应考时,祖咏看了一眼试卷上的作文题,再抬头眺望那六十余里以外的终南山。只见终南山雪后初霁,景色秀丽,积雪好像浮在云端一般。祖咏突然灵感来袭,挥毫泼墨,一气呵成。他又认真地审视了一番,交卷了。此时,别的考生正绞尽脑汁,苦思冥想,都还不知该如何下笔呢。
主考官见有人提前交卷,非常惊讶,佩服他的才思敏捷。主考官拿过试卷一看,竟瞪起眼珠子:“嗯!咋没写完呢?”“写完了!”祖咏平静地答道。“这明明只有四句嘛!不是要写十二句吗?”“有这四句就足够了。意思写完了,那八句就是多余。”说完,祖咏就只给主考官抛了个远去的背影。主考官忍不住就在现场品起祖咏的这首“残诗”来: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终南山的北岭景色秀丽,积雪好像浮在云端一般。初晴的阳光照在树林的末梢,傍晚的长安城里,又增添了浓浓的寒意。
“呦!真还是好诗呢!”眼前的这个主考官竟把这个只答了不足半份试卷的“白卷书生”点为进士。今天的阅卷老师有没有勇气为那些不按规矩又标新立异的作文打满分呢?
祖咏是幸运的,他竟然遇到了能够读懂不足半份答卷的考官。关键是这个考官所判的试卷还要经得起天子的最后把关!祖咏告诉我们,恬淡的心境需要自己来营造,休闲的生活需要自己去把握。终南山的余雪特有味道。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领略到。就像祖咏的诗一样,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读懂,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力挺这个不按规矩参加“公考”的人。
终南山的景色经余雪的点染更有情趣,这种情趣被唐代的祖咏品味得特有味道。
其实,终南山的这帧雪景不独这一年才有。上至皇亲国戚,王公贵族,下至迁客骚人,僧家道士,他们一样目睹过,欣赏过。但是,独有祖咏读出了真髓,悟得了真趣。
他的生活因这一“望”似乎有了新的开始。
回首过往,无论秦皇汉武,还有当朝皇上,莫不祈求长生不老;显贵贤达,庶民百姓,也纷纷希望羽化成仙。他们绞尽脑汁,苦苦追寻,甚至劳民伤财,遗下笑柄。
“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空云卷云舒。”以这种心境对待生之得失进退,宁静,超脱,虽身处滚滚红尘,嚷嚷闹市,他也心有定力,从而活出一种无欲的境界。
望望窗外,远山隐现之处,一丝“霁色”或许会为诗人带来新的希望。
祖咏最有名的这两首诗的标题中都有一个“望”字。“望”得眼巴巴,“望”得心痒痒。这是一个书生满含期待的眺望,最终却没了念想,断了希望。点了进士,并不等于就一定有官当,就不一定官运亨通。后来,祖咏结识了当时的大家王维,王维在济州写给祖咏的诗说:“结交二十载,不得一日展。贫病子既深,契阔余不浅。”(《赠祖三咏》)可见,祖咏的“贫病”是“闻名”当世。
祖咏因这首“残诗”著名,这首“残诗”并没有为他带来好运。
做官断了晋级之路,没了念想的他,只得举家搬迁至“汝坟间别业”,以捕鱼打柴为生,落得个实实在在的清闲。
我们读祖咏,不是单单欣赏这样的“白卷书生”或者“叛逆精神”,在于透过祖咏的科考之路,去看一个时代的开明,是如何包容祖咏这样的“叛逆者”;去看一个开明的时代,应持有怎样的宽阔胸怀。
文明的进步,肯定要遭遇歧途和杂音,关键在于我们要看到走过歧途后寻得的正确方向,滤除杂音后得到的和谐之声。
再说,祖咏的应考诗连同今天的“不按规矩作文”都并非杂音,我们对此更应持宽容之心。
但凡人才,都有些另类。单就科考而言,另类的祖咏又何其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