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唐诗人对酒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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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崔颢:烟波江上使人愁——一首诗就能让诗仙缄口才屈

风流相逐

一首诗便成就了一座楼的高度,就连诗仙李白也保持了应有的敬畏。因此,有人还力推这首诗为“唐人七律第一”。崔颢成就了黄鹤楼的千古美名,像王勃成就滕王阁、张继成就寒山寺一样,都是一个传奇。于人,可见其横绝古今之才;于诗,可见其留芳万世之韵。

那么多的过客熙熙而来,攘攘而去,江山胜迹注定要与这个落魄无闻的文人在那一刻惊心一遇。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壮景奔来眼底,大江滔滔而去。江山亘古,人事代谢。登高凭远,故乡邈杳,归思难收。落魄的崔诗人顿时诗兴勃发,泉涌笔端。

崔颢的《黄鹤楼》诗诞生以来,便成了众人品头论足的焦点之一。“好事者”又常常拿来同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一比高下。或曰难分轩轾,或扬崔抑李,或贬崔褒李,不是一时难成定论,而是千年公案,至今难以结案。因此,才一直是一个争论不休的话题。唯此,才具有恒久的魅力。

其实,诗者因学养、追求、境况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即使是同题诗,都有高下之分,何况异题、异时?再则,崔李二人吟诵的对象有异,也不宜将二者硬拉到一起相提并论。比较可以,硬要分个高下,却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严羽在《沧浪诗话》里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一家之言,似乎没有得到足够的回应。

“对江楼阁参天立,全楚山河缩地来。”这是黄鹤楼的风貌盛概。黄鹤楼同时也成了一个擂台,文人们争相前往,你方唱罢我登场,期求在此一展诗才,千百年来未曾停歇,成为文坛的盛事胜景。黄鹤楼因此成为千古名楼,享有“天下绝景”“天下江山第一楼”的美誉,与湖南岳阳楼、江西滕王阁并称为“江南三大名楼”,芳名齐播,卓然千古。

传说李白当年登上此楼时,目睹此诗,大为折服,因此留句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是否如此,传说颇多,并无实据。其实,他还是写了一首《望黄鹤楼》诗:

东望黄鹤山,雄雄半空出。

四面生白云,中峰倚红日。

岩峦行穹跨,峰嶂亦冥密。

颇闻列仙人,于此学飞术。

一朝向蓬海,千载空石室。

金灶生烟埃,玉潭秘清谧。

地古遗草木,庭寒老芝术。

蹇予羡攀跻,因欲保闲逸。

观奇遍诸岳,兹岭不可匹。

即景生情,诗兴大作,信手写来,一气呵成,不拘韵律,图的就是个爽快。李白直接写黄鹤楼的诗虽不及崔颢的响亮,但是,他写的与黄鹤楼相关的诗却出尽了风头,首推这首脍炙人口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这是一场充满诗意的离别,是两位风流潇洒的诗人的离别。这次离别跟一个繁华的时代、繁华的季节、繁华的城市紧密相联,愉快的分手中有李白美好的向往,对友情的珍视,以及淡淡的惆怅。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看似写景,实则浓情充盈,别意洋溢。李白把朋友送上船,目送航船扬帆而去,直到帆影消失在碧空的尽头,李白仍还在翘首凝望。眼前的一江春水浩浩荡荡地流向远方,一直流到水天交接之处,直至水天相融。李白对朋友的一片深情,李白的向往,内心的激动,正像这滚滚东去的一江春水,奔流不尽,暂不休歇。

从内容到意境,从音律到神韵,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堪称千古绝唱。

李白还写了首《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武汉“江城”的美誉由此穿越时空,名贯古今。

现代伟人毛泽东面对黄鹤楼,激情澎湃,爽快地加入到了这场千年不衰的赛诗会,一口气写下了著名的《菩萨蛮·登黄鹤楼》:

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空南北。

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

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

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借题发挥,慷慨激昂,革命家的风神气质、宽博胸襟与诗歌雄强爽俊的格调、豪迈阔达的意境相得益彰,豪情、气魄与意境都远胜以往。

时间推移,岁月砥砺,这场赛诗会远未结束,更加精彩的乐章绝不是“后无来者”。风流相竞,更有来人!黄鹤楼是这场盛会最忠实、最公正的见证人。正是:留千古墨韵,诵万世华章。对此,我们应持乐观的展望。

有了李白、崔颢、毛泽东等一大批文人的锦绣华章,文脉相续,黄鹤楼已经成为中国具有厚重文化底蕴的景观标志,巍然矗立于华夏子孙千古不绝的仰视里。他们不朽的作品也一并刻进了中华文明的记忆。

乡关何处

往事越千年。话题回到崔颢的诗上来。

崔颢骋目山水楼台的时候,读出的不只是山水的风貌,时序的更迭,景物的衰腐,还读出了历史的沧桑,人世的况味。同时也提醒世人,要超越自然,穿越苦难而“隐遁”“羽化”只是妄想。人有自然的属性,更是社会的人。时代的舞台上,就看你去选取什么样的角色。

这,需要我们自己去定位。崔颢的惆怅正源于此。

有人评价崔颢是个“有文无行”的文人。《唐才子传》说他“少年为诗,意浮艳,多陷轻薄,晚节忽变常体,风骨凛然”。少年懵懂,不免干出些傻事。好在坚守晚节,还颇有些铮铮傲骨。我们今天不能以人品定文品,以人格量文格,我们暂且就文论文。

崔颢的黄鹤楼诗由神仙传说入笔,追忆与之相关的历史,怅望眼前,发思古之幽情,人生之沉浮,时间之流逝,天地之浩阔,生死之轮回,沧海桑田,江山更易,生命何来,时间何去……一时间涌入崔诗人的脑际,前人没有得出结论,崔诗人也不可能求得满意的答案。料想,这就是他于“烟波江上”不尽忧愁的原因。烟波无尽,忧愁不竭。这是包括崔诗人在内自古文人的共同困局。

所以,要说这首诗为“唐人七言律诗第一”,实在有些抬爱。不过,崔颢对题材的把控力、对语言的驾驭力,还是唐人中的“高手”。时空飞渡,古今穿越,倒是掌控自如。

一首好诗的诞生,还有很多偶然因素。料想,崔诗若不能归结为“妙手偶得”,也该算是“灵感来袭”,情由景出,境由心生。因而,我们没有必要再去争论诗的高下,有必要好好地读一读今天仍然还蓬勃流传的东西。其生命力的超常强健,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这足以让我们心生敬畏,欣悦品评。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乡愁,是这首诗诞生的理由。生命的归宿困扰着所有的游子。崔诗人也不是一味地陷入困境而不能自拔。

一个“有文无行”的诗人同样有感情寄托,情欲纠葛。他的《长干曲》就写了他开朗的性格,健康的感情。

其一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停舟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其二

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

同是长干人,生小不相识。

那是一个开明的时代,造就了人们的开朗性格。在开明的艳阳下,生长着健康的人伦。人与人的相处,处处透着一个真字。那时,人们可以真诚地交往,坦然地面对。即使刚才还彼此陌生。仅仅凭借共同的乡音,两颗年轻的心便可在异乡的土地上敞开心扉。没有猜疑,没有顾忌。只有遗憾,可惜不是竹马青梅,两小无猜。其实,现在能够偶然相逢,也不算晚,也算得是上天的恩赐。

也许,一段缘分便从此结定。

这两首诗写出了唐人的淳朴与简单,极好地衬托了现代人的隔膜与敌视。现代人都穿戴着一副无形的套子,戴着有色的眼镜,处处小心谨慎,时时提高警惕,以免被陌生人、甚至身边的熟人算计。哪像诗里的两个陌生人,一见如故,亲切交流,胜似老相识。

他们生活在一幅美丽的画里,那是世上最和谐的风景。

而这一切,友善和真诚是最基本的前提。

今天,当我们面对陌生的面孔,面对陌生人的问询,谁还能如此自如、如此坦然地应答呢?

江流千古,江楼千古,乡愁千古。崔颢的黄鹤楼诗在人们的欣赏和争论中一样会流传千古。崔颢也因此名芳千古。

——这,多少会弱化人们对其无良德行的病诟与追究。因为,不是每一个诗人都同时是品行高洁的道德模范。面对崔颢,我们亦应持宽博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