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梅妻鹤子林和靖

同心未结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长相思》

1

林逋（字和靖），你生于自古繁华的钱塘，风雅濡染，文脉浸润，而你却没有如大多数士子一般，不遗余力地去博取功名。你一生清闲，未曾做官，隐居杭州西湖，结庐孤山，驾小舟，游西湖，往来于僧友。每有客人来访，即叫门童子放飞群鹤，你一见鹤群，就赶紧划船归来。

有这样一个说法，年迈的时候，你在草庐旁边为自己修了一座墓，写诗道：湖上青山对结庐，坟前修竹亦萧疏。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

你作诗随作随弃，从不留存。有人问你：“何不把这些诗记下来，留给后世品读呢？”你回答说：“我既然隐迹林壑，可定就不在乎一时诗名。活着的时候就不在乎这些虚名，何必在乎身后之名呢？”

但是，仍然有有心人悄悄地记录了你的诗。所以，我们今天才有机会读到你的三百多首诗词。

你去后，宋仁宗为你赐谥号“和靖先生”。

2

作为一个喝了几瓶墨水、写得几首诗词的读书人，自然生得几粒容易滋生浪漫情事的细胞。相传，你年轻的时候曾爱过一个姑娘。爱是没有错的，每一个人都有这种权利。但是，你一介书生，没权没势又没钱，这一场爱从一开始就注定有一个悲剧结局。

好在，开头一般都很浪漫，令人神往。你和她，她与你，海誓山盟，一往情深，让你着实体会了一把爱的柔情蜜意，爱的削骨蚀髓。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人们的美好愿望而已，不是每一对有情人都这么幸运。你就是其中的一个倒霉鬼，许是上天犯了忌妒，才让你深爱着的那个姑娘被强行嫁给了她并不喜欢的陌生人。

于你来讲，这是致命一击。你不能正视现实，你不能面对这个无限繁华绮丽的伤心地。为了忘却这一段植入骨髓、烙在记忆深处的经历，你负恨远游，萍踪不定，飘泊江湖。

所幸的是，在你离开家乡的那天，为你带来爱情、带来甜蜜、带来痛苦的姑娘也偷偷地赶来为你送行。和所有的生离死别一样，你也没有逃过那一场别恨的煎熬，那一场永诀的劫难！

你，餐霜饮露，栉风沐雨。你独自一人走在漫游之途，天地晨昏，春花秋月，你从来都未曾减弱过对那个姑娘的深切思念。你们相处的日日月月、分分秒秒，成了你疗治伤痛的最佳药剂。有一天，你想那姑娘也许同自己一样，正在将自己深情地怀想，于是，这首《长相思》便脱口而出，流传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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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钱塘，风光独秀，繁华竞逐。

吴山青青，越山葱翠，相对无语，伫立在钱塘的两岸，俨然一个深情注视的恋人。风雨不改，寒暑不易。可是，谁又能知晓它们彼此深藏心底的怨情？

相知的人呀，你热泪盈溢，满目深情；我满目深情，热泪盈溢。正该罗带轻绾，同心永结。可是，这一刻还未来临，钱塘江的潮水就早已经和岸一样平了。我们不得不在潮水的阻隔下，或者是在外在阻力的情况下含泪分离！之后，就是长长的、没有尽头的相思之苦了。

词意与词牌步调一致，共同谱就了这一曲令人伤感的相思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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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吴山与越山的隔江对视里，成就了一对恋人的相望相知与相思。可是，钱塘大潮的汹涌横亘，阻断了一对知心恋人的进一步发展——罗带结同心，就如同这永远也不能走到一起的吴山和越山一样，只能相望相知相恋却不能如愿地相聚！

吴山与越山，其实相隔甚远。熟悉吴越相争那一段史实的人都知道。在那时，钱塘江的北岸属于吴国，故称吴山；而越山则在钱塘江的南岸，属越国，故称越山。吴山也好，越山也罢，要如词中之近距离地相视相思，实在只有靠你那非凡的想象力才能完成。这，除了文人的浪漫，或许就是爱的力量吧！

正因为有了这份爱的力量，你的爱也就有了如此超乎寻常的魅力。

林逋，不是老天不公，偏偏要与你作对，大唐的白居易也有过相似的感受：“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洲苦渡头。”吴山青，越山青，江山有情，世事无情。你就不得不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了。

暗香浮动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山园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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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逋，你这位以梅花诗传名后世的诗人，在你的“疏影”句诞生之后，似乎再也无人可与你比肩。当然，陆游与毛泽东的咏梅词格调高标，神采卓然，当属另类。

林逋，你能把咏梅诗写到如此空前绝后的程度，与你的生活遭际、对梅的特殊偏爱有关。

当你的那位青梅竹马的恋人被别人横刀夺爱的时候，当你不得不与你热恋的姑娘、别人的新娘分离以后，你独闯天涯，身如漂萍，影如惊鸿。有一天，当你实在觉得有些累的时候，当你的漂泊只能让你劳心费神、形削骨瘦的时候，你决计找一处幽静之所，作你诗意的栖居，灵魂的寓所。你选择了西湖，选择了孤山。

此从，种梅、养鹤成了你生命的主题，生活的全部，一直坚持到生命最终的枯萎。现如今，孤山的梅花依然年年如是，已成为一大名弛遐迩的景观。放鹤亭寂然居于其间，它的静默一如你身前的无欲无求，我们通过它尚可读懂你生前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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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众芳因追赶时令、追慕时尚而尽数凋谢之后，当众芳的媚颜妍香都已零落成泥之后，当严寒考验着大地考验着生命的韧性的时候，梅独自凌寒而开，凌雪而笑。她独占枝头，独领风骚。在小园，在田间，在山野，在人们萧疏了的双眼里！

“疏影横斜”是她的形，她的神；“水清浅”则是她清贫清洁的生活环境；而“暗香浮动”则是她的节，她的质；“月黄昏”则是她引人神往、让人留连的高洁之境。这是梅花的特写。这时，我们仿佛看见一个神清骨秀、气洁格高的人正行走在“疏影横斜”的小园，行吟在“暗香浮动”的黄昏。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意境，自然不需要流俗的歌声来凑趣，不需要金樽美酒来称觞。需要的是一份与梅相谐相契的兴致，与梅相通相知的雅韵，有你的嘉赏就足了，有你的沉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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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山园小梅》一出，后世的吟梅诗，大多受其影响，或脱胎于此，我们都能从中窥到你咏梅诗的芳影。后来的姜白石，就依了你“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句而自度《暗香》《疏影》等词，终成文学史上著名的咏梅词。

一家独吟，自成佳境，独步古今，这在中国诗坛，能有此造化的实在不多！而先生独以吟梅诗而立世，而傲视群雄，独步千秋，同样有“孤篇横绝”的功效！

和靖先生，你虽精通经史百家，但性格孤高，洁身自好，喜欢一人独来独往。你行走江湖，自甘贫困。很多人见你有才学，生活艰辛，就劝你出来为官，你都一一谢绝了，并且还说：“然吾志之所适，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贵也，只觉青山绿水与我情相宜。”后来，你隐居西湖孤山，终生不仕不娶。你孤身一人，当然谈不上有无子嗣后代。隐居孤山时，你最喜欢的两件事是：种梅，养鹤，并且一生与之为伴。你还自我调侃似的说：“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这样，人们就顺理成章地称你“梅妻鹤子”了。

多年以后，有一个盗墓者见了你孤零零的坟墓，心想：再咋的，你也算是个大文人雅士了，即便没有子嗣，未必就没有宝贝。待他一阵辛苦挖开你的坟墓，仅得一方砚台，一枚玉簪，再无他物。你当年生活的清贫可见一斑。这砚台很好解读，吟诗填词，常备之物。而这玉簪，叫人不浮想联翩都是难事。你当年既是孤身一人，且从未纳娶，何来此物？这说明，你打心底里不是没有期欲的。可能苦苦追寻，时不与你，你才自我了断了红尘之念；也可能你曾经真还有过那样一段动人心魄的艳遇，只是好景不长，像《吴山青》写的那样，故事生出了新的情节，爱情受到了不可逾越的阻碍，好事终未玉成。

总之，这一枚小小的玉簪，肯定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它的光润莹洁，给我们留下了发挥丰富想象的关键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