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临渊岁暮(2)
紫荆学院北区,九龙峰顶,马恩宫。
昏暗的灯光下,科研部部长鲁卡斯·伊图站在中厅的落地窗边,双手撑着栏杆,静静地遥望着远方星星灯火,望得出神。维多利亚港湾里,每一盏灯火都象征着一条散落的船帆,在静谧的深夜,也焕发着繁华自由的光彩。
姜成云坐在沙发里,嘴里叼着一根希尔顿牌香烟,默默地翻看着那本卷宗,他没有再跟鲁卡斯搭话,窗外榄子树的枝头上,黄喉貂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发出呜呜的底鸣。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姜成云把那本卷宗又翻阅了一遍,他悄悄地拿出了微型相机,把相关的细节和照片拍了下来。
“喏,抽根烟吧!我知道你不会抽,不过心情不好的时候,一根烟总是可以帮忙卸去一些负面情绪。”姜成云轻轻拍了拍鲁卡斯的肩膀,然后递给他一根烟,帮他点上,“你知道我不太会安慰别人,小时候姜成泽在外面受了委屈哭着找我,我也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他看到我一脸严肃的表情,就不再哭了,因为他知道他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慰藉的话。”
“你这个当哥哥的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啊。”鲁卡斯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烟卷,“想来姜成泽的童年一定不幸福吧!”
“轻易得来的幸福是安乐死的麻醉剂,脱胎换骨是个痛苦的过程,像我们这样的身份不得不靠自己摆脱桎梏,任何寻求安慰的行为都不会让人成长。”姜成云说,“不过事后,我总会带着他在南区吃上一顿他最爱吃的德国菜。”
随着一股淡青的烟雾鲁在空中弥散开,鲁卡斯只感觉被呛得睁不开眼,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不过他没把烟丢掉,而是平静地感受着尼古丁穿过血脑屏障带来的高强度精神快感。
“这东西真是个有趣的发明,脚下有些虚浮,有种如坠云端的感觉,”他摇摇晃晃地扶着姜成云说,“不过,烟草当中的尼古丁具有很强的器官毒性和中枢神经毒性,总是依靠它会上瘾呢。”
“是啊,以前我还在想人怎么会依赖上一根烟呢?后来我才明白,在一个人情绪低落时,这手指上的一点点光才是真的很温暖。”姜成云叼着烟,直起身子扶着鲁卡斯的肩膀,虽说鲁卡斯比他年长十几岁,不过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像是一对相识多年的兄弟。
鲁卡斯悠悠地吐出一口烟雾,随即振作起来:“健康随烟而逝,病痛伴烟而生,很有趣!很像龙族的血统对不对?让我想起1968年西尔薇演的一部电影,名字好像叫什么《魔鬼的契约》,就像人类违背自然的法则与龙共舞创造了混血种,就是在与魔鬼缔造契约!”
“部长果然是位渊博的知识分子,抽根烟都能领悟到这么深层的道理。”姜成云吞云吐雾。
“唉,只是感慨一下,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回想起来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一样。”鲁卡斯笑了笑,收回了远眺的视线,在沙发上坐下,“不想啦,过去的时代终究会落上帷幕。好了,署长大人,既然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接下来,讨论一下正事吧!想让姜成泽成功拿到进修名额,林政远院长持有理事院和荣家两票,除了你和参议院的这两票顶多算是持平,若是想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就得从摄政院开刀,不过约翰逊家族和戴维斯家族一直不对付,想让他们拥立你恐怕有些难度。”
姜成云取出了插在衣服驳头眼中那朵白色襟花放在鲁卡斯手里,眨了眨眼,微笑说:“让约翰逊家族听我的话确实有些困难,不过搞定他们的代理人我还是有些把握。”
鲁卡斯看着手里那朵冰冷纯洁的白色玫瑰沉思了片刻,随即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居然搞定了克丽丝?”
他想起来了,难怪这朵白玫瑰这么眼熟,校务委员会时约翰逊家族的那位年轻家主身穿的黑色礼裙佩戴的就是这朵襟花。因为昨天情人节,每位宾客都佩戴着一朵红玫瑰盛装出席象征着对上流生活坚贞不渝的热情,但只有克丽丝带着一朵白玫瑰,她的妆容肃穆神色哀伤,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特别,像是为了悼念死去的爱情。
“不是我搞定她,是利益交换!”姜成云摇了摇头说。
“该不会是出卖色相吧?”鲁卡斯咧了咧嘴,满眼惊喜,“我的天呐,拜托,她可是社会上的顶级名流,真的把他搞定了,未来半个香港岛都是你的!”
在香港上流人士的交际圈中,那些名花无主的千金小姐们一直是各大名流贵族眼中的最关注的对象,她们为了家族的政治地位或是商业利益相互联姻,成为了众多势力视为建立关系最直接的纽带。不过,克丽丝却是块烫手山芋,高贵冷艳的她从不轻易的亲近别人,即便对方是名声显赫的豪门子弟或是富甲一方的财团阔少,因此,她一直被奉为圈中的“冰封女皇”。
曾经有位英俊高贵的伯爵与约翰逊家族谈成了一笔大生意,交谊舞会上希望与克丽丝小姐共舞一曲以谋更好的合作。按道理讲,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交谊舞这种东西归根结底就是男男女女暗播情愫,换做是哪位家族的小姐都该倍感荣光与伯爵在舞池中热情相拥,而后乘胜追击,满心欢喜地等待着伯爵午夜的垂怜。但在克丽丝这里,伯爵的年轻英俊高贵富有都不管用,伯爵因为在酒后醉醺醺地拉着克丽丝小姐的手跳舞时意图动手动脚而被狠狠赏了耳光。
“学院在苏联的一些项目上还存留着两大家族的利益链,即便有圣瓦西里学院坐山观虎,但放下的局面,他们的关系已经很紧张了。所以,只要她代表约翰逊家族支持我们获得进修名额,并且在苏联协助我们完成行动,我就答应顺便帮她们掀翻戴维斯家族在苏联的势力。”姜成云淡淡地说。
“顺便?你疯了么?这简直是与虎谋皮!”鲁卡斯激动的跳了起来,“‘北地行动’这淌浑水已经够浑的了,你还要卷入两大家族的纷争,姜成云你真是疯了!”
“冷静一下,我受约翰逊家族抚养了这么多年,对他们的手段我很熟悉。”姜成云莞尔一笑,冷静地看着鲁卡斯的眼睛。
“别胡闹了!你以为你是谁?你去过苏联吗?你了解圣瓦西里吗?你连简单的潜伏都要大费周折,你有什么能力完成这个交易?”鲁卡斯声音有些颤抖,气的嗓子要冒烟了,“还有,你想没想过后果,一旦没有达成她的条件,你将同时与两大家族树立敌对关系,这样别说是苏联,你连香港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鲁卡斯死死地盯着姜成云的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个发现女儿早恋的父亲。姜成云双手搭在鲁卡斯的肩膀上,依旧面色平静,眼神漠然。
长久的沉默后,鲁卡斯浑身松懈下来,他剥开姜成云的胳膊,望向窗外,长长地叹了口气。
“部长先生,作为统一战线的盟友,你应该相信我的能力。”姜成云率先打破了沉默,“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跟约翰逊家族有着共同的利益,事成之后,我可以接管戴维斯在苏联的产业,与克丽丝小姐达成更进一步合作,有了他们的助力,我才能撬动戴维斯家的根基。”
“你真是个嗜命的赌徒!你会打破他们之间的平衡的,即便你不怕,也要为成泽找想啊!圣瓦西里学院是个庞然大物,那里的局势远比这小小的香港岛要复杂得多,成泽还是个孩子,我怕他一旦被卷入,最后连骨头都不剩!”鲁卡斯低声说。
“是啊,我就是个赌徒,每一个赌徒都不会因为赢钱而放弃下一把赌局的。现在的局面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我已经把赌注推到桌上了,戴维斯家族对我早已是磨刀霍霍,我若不先发制人把他们推翻,后果只能像项羽那样。所以说,只有入局才能破局,部长!”姜成云笑了笑说,“您是姜成泽的导师,您应该能理解我的用意,我也不是姜成泽的监护人,我是他的利剑,势必要把他前方的荆棘全部扫清。我和成泽熬过了那么久,从黑夜中走出来了,不会止步在黎明的微光下,而是要追逐那最耀眼的太阳,长夜的黑暗一直在后面紧紧地驱赶我们的脚步,若是停下必将会再次被黑暗笼罩。”
花园里,科研部的舞会已经散场了,校工同志们正在清理舞会后残留的垃圾,研究员们拖着醉醺醺的身体走进马恩宫两侧的宅院,姜成云整了整衣服,打算跟鲁卡斯告别。
“唉,想来我真不该上你这艘贼船啊!最后提醒你一句,不要太过轻易相信克丽丝,一个人靠不靠谱,不是看她答应你的承诺,而是看他在利益冲突下,把你置于何地。”鲁卡斯无奈地叹息,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姜成云是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他没有退路,他的身后就是万丈深渊,所以他做的决定谁也没法更改,即便后果万劫不复。
“放心好了,她只是个有温度的小女孩,很可爱。”姜成云整了整衣衫,摆了摆手,走向大厅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