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旧校舍的玻璃猫（一）

领路人开始让我相信，人的眼睛是可以看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的，我们这一辈子可能会看到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但是我们很少都会有人说出口，因为大抵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说出来别人也不会信服的缘故。

然而不管你看得到的，看不到的，相信的，不相信的，到了你连看都不能看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已经身不由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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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之后，因为翘了一周的课，我被导员叫过去狠狠教训了一顿，从中午一点一直说到下午三点多，学校通知有个临时的会议要开，他才意犹未尽地对我叮嘱了两句，放我离开了。

导员的办公楼在学校的东南角上，从角落里出来，路过旁边的宿舍楼和食堂，穿过学校的小花园，再过了操场和两三个实验楼，就到了学校的最北边，然后继续往西走，就是我的宿舍了。

最北边的那一片楼区，是学校所有的建筑里历史最久的，年代最久远的。大概是十八世纪的老古董，当初貌似并不是做学校用的，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建了学校之后，依然保留下来了不少这么老的楼栋做杂用。

一般我们都称这篇楼区为旧校舍，很明显是二次元命名法。

旧校舍按照很古老的中国式设计，是轴对称的结构，最中央是一座不大不小的礼堂，礼堂的门楣上当初挂着的是什么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几块锈死的钉头，我们曾经在钉头上拴了绳子到门口的老树，然后把棉被晾上去，结果被通报批评。

其实这个小礼堂已经很多年都不用了，但是很多人都喜欢到这边来，因为礼堂的正门进去，正对着的前厅里，立着一只硕大的玻璃猫雕像，当初那个年代的生产工艺，连窗玻璃都会有气泡，能够做这么大一块纯玻璃的雕像，已经是镇宅之宝级别的了吧。

按照中国当时的艺术审美，并没有极简主义的影响，所以玻璃雕像上很清楚地雕了猫的五官，甚至猫身上还有一些粗略的毛发纹理。我虽然喜欢猫，但是很少研究猫的品种，所以实在是看不出来这座雕像到底是一个什么高级的货色，能够让当年的人用如此精致的艺术手段留了下来。

当初我刚入学，知道这里有一只玻璃猫的时候，还相当兴奋了一段时间，一直拉着舍友来这里拍照片，然而到了这里发现满地都是情侣之后，感觉单身狗实在是伤不起，于是就很少过来了。

当然，玻璃猫也是有传说的。

学校里边传说，如果在午夜的时候去玻璃猫面前，在它的小托盘里放上你最喜欢的东西，就能在梦里见到一只猫，然后，这只猫会带你去你最想去的地方，见到你最想见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自然是当成学长们的噱头去听的，直到后来有人去做了，然后跟我们赌咒说是真的，才陆续有人去实践，大概是我们大二刚开学的时候，我一个舍友也过去了。

舍友今生酷爱英雄联盟，每天从早上打到晚上，然后再打到我们催他睡觉，他听了这个传说之后，把整个文件夹拷到U盘里，趁着月黑风高，放在了玻璃猫前边的小托盘里。

当天晚上他就去了世界比赛的现场，旁边坐着卢本伟，我们剩下的几个人听了他半宿的傻笑，用晾衣杆捅了N多杆都叫不起来。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他给我们讲得天花乱坠，剩下的舍友听得心向往之，然后迫不及待地把他们最喜欢的游戏拷到了U盘里，放进了玻璃猫的小托盘。

结果当天晚上我又听了一晚上其他人的傻笑。

是的，我的晾衣杆已经饥渴难耐了。

当时他们劝我也去试试，说是很美妙的样子。我想了又想，实在是没想到我有什么最喜欢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更没有什么想见的人，于是就这么忘记了。

这次从旧校舍路过的时候，我才想到，或许我并不是没什么目标，其实只是我不知道？

于是我回到寝室，拿出U盘，拷了整整60个G的种子，当天晚上在网吧上网到十一点多，回宿舍的时候顺便给玻璃猫投了食。

回到寝室的时候，打联盟的舍友依旧在打联盟，喜欢学习的舍友已经睡着了，找着对象的舍友一如既往出去开了房，我慢慢地爬上我的床，塞上耳塞，强行睡着。

其实我很少会做梦，当然，按照理论来讲，每个人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我只是没有意识到，那么就当我没有意识到，如果我意识到的梦，我一定会记下来，比如说高中的时候我曾经中午梦到自己上午最后没有做出来的数学题的做法，然后下午回到学校一气呵成；还曾经梦到去年夏天裤子的口袋里有五十块钱没拿出来，去找了之后发现果然有五十块钱。

有一段时间我很多梦，我把梦拿来做创作的原材料，我会在睡醒的第一时间把梦到的内容记下来，虽然大多都是情景碎片，但是改一改还是很精彩的，所以说，如果我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算在梦里，我还是回很清醒，算是一种坏习惯，拉长我所需的睡眠时长。

但是今晚这种清醒，前所未有的，仿若是真实一般。

我在一片漆黑里醒过来，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混沌，心里一阵的烦躁，想要撕开这混沌的世界，然后我伸出手去，摸到了一个冰凉生硬的铁器，狠狠地抓过来，向着面前一挥。

随着一声清脆的猫叫，整个世界都清明了。

仔细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一个猫食盆，而我面前坐着一直白色的猫，就和旧校舍的玻璃雕像一个样。

我把猫食盆放到白猫的面前，坐在它对面，看着它舔干净食盆里最后一粒猫粮，然后它就舔着爪子，跳到我的腿上，在我的手掌心蹭了一圈，重又跳下去向远处走了。

我站起来，跟在它身后，在一片白茫茫里往前走，慢慢的脚底下有了路的痕迹，是一片人行路的灰色地砖，接着路边也有了依稀的景色，是领路人的城市，然后就到了领路人的咖啡店。

白猫挠了挠门，门开了，我看见了当初在大雨中和我对面坐着的女生，依然坐在我那个角落的对面，旁边却没有一个人，我看了白猫一眼，走进了店里，坐在老位置，看着女生的脸。

可惜我当初都没有记清，女生跟后来的男生拍拖之后，我更是马上就把她的样子和声音忘掉了，抬起头只能看见一张模模糊糊的脸面，就像日本鬼故事里没有五官的女鬼。

瘆得我一哆嗦，我自言说：“这可不是我想见的人。”

白猫就在我的脚边，轻轻抬头叫了一声，就是一个恍惚，我四下看过去，就见得整个空间变得宽敞起来，身边也多了一些走动的人，再扭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沐雨的脸。

我最想见的人是沐雨吗？

我自问了一句，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梦里，所以胸口完全都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所以也就无从判断，只好把梦境继续下去。

沐雨和我说，她暑假要回家了，于是我的便有了时间已经过去一年的错觉，跟着她说：“那我什么时候跟你一起回去啊？”

沐雨说：“对不起啊，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了，我女朋友会生气的。”

然后场景再一变，已经到了沐雨的宿舍楼下，她身边多了一个长头发的高个子女生，脸上冷冷的，搂着沐雨的肩膀看着我，一脸的鄙夷。

我摸了摸鼻子，原来我最想见的人，就是这个？

白猫在我的脚边，和我一起看着两个女生上宿舍楼，然后整个世界变得格外之宁静，只听见二楼的某个宿舍里面传出来一些令人浮想联翩的声音。

我低头看着白猫，撇撇嘴问：“还有吗兄die？”

白猫伸长了脖子在我小腿上蹭了蹭，依然是一声清脆的叫声，然后场景又变成了另外的一个样子。

是一个春天，路边还开着粉色的花，一簇一簇，一团一团，不知道是樱花还是桃花的样子。

没来得及辨认清楚，乍眼就看见了路尽头的那个背影，我抽了一下鼻子，梦醒了。

一觉从头天半夜睡到第二天下午四点，舍友差点都要以为我猝死了。

从床上爬起来，用东北深秋的凉水冲了头，整个人变得无比清醒，站在水房的窗户前面，低头看着楼底下的人，再抬头看看天，瞬间有一种自己是智障的感觉。

穿上衣服拿上饭卡去了食堂，用塑料袋兜了六个包子，一边吃一边随便溜达，顺便去了一趟旧校舍，就看见小托盘里面的U盘已经不见了，他们都说是被玻璃猫果腹了，但是早上起得特别早的人都知道，是被保洁的大爷拿走了，估计大爷都能靠这个小托盘包养一个大学生。

从小礼堂门口路过，就听见一对情侣在旁边的小树林里调情。

“你昨天有没有梦到我呀？”

“当然，除了梦见你，还能梦见谁？”

“么么哒。”

“嘿嘿。”

酸臭......

我赶紧从这个腐化之地逃了出去，顺着学校落满了黄叶的小路向远处走。

这条路，我之前经常走，但是我的教室并没有在这条路的两边，其实在另外的地方。别人问我为什么要每天都走这条路，我当然说这条路人这么少，又这么好看，文人总该干点文人该干的事才对。

很少有人知道，我之前经常过来这边，是为了看一个人。

然而自从那天，那个人再也不在那个时间，走在那条路上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觉悟了，所以我去了领路人的城市，被领路人带到了店里，然后在那个城市里丢失了一些什么。

吃完最后一个包子，我把塑料袋随便找了个垃圾桶扔进去，转过路口，抬起头笑着对她说：“呦，好巧啊。”

烟萝被我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也笑了。

“是啊，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