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晴雨天的领路人（三）
虽然这个城市着实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太好的回忆，但是我在这边的最后一天，终归还是给我了一个晴天。
早上起来看着窗外艳阳高照，我都有点发愣，感觉如果这个城市没有下着雨，就会无所事事了一般，伸手拿起桌子上的相机，看了看相册里寥寥的几张图片，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再去看什么狗屁的风景，于是洗了头，一如既往地往咖啡店走去。
店里今天生意看来还不错，有一对情侣加上两个闲人，桌上点心咖啡摆开，落地窗里的阳光进得屋来，感觉店里的气氛比前两天要好的太多，四下打量了一下，领路人果然还是不在。
按照老样子点了我的东西，大姐把餐盘放我桌子上，调侃我：“看你天天来，是不是看上店里的服务员了？”
店里的服务员，不就是她一个？
大姐四十，长得朴素感人，我笑问：“私奔吗？”
然后脑袋上就挨了一餐盘。
坐在角落里的老位置，倒是没有人跟我抢。坐了大概半个小时，领路人带着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进了门，看眼线的状态，估计是哭过的，我突然对领路人这种能力有点向往。
你想想，你可以知道这个城市的什么样的人遇见了什么样的问题，然后可以见缝插针地挑一个很漂亮的女生趁机得手，这就很网文了。
抬头看了看有点温润的阳光，我偷偷问领路人：“你以前干没干过这种事？”
领路人摇摇头，我撇着嘴：“怪不得一把年纪还单身。”
他笑了：“谁说我单身了，我闺女都上高中了。”
我愣了一下，这还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找了一个墙角的背阴处，我跟领路人站定下来，他似乎是有点累，轻轻靠在墙上，居然还点了一根烟抽起来，我才知道这个人还是能说个长点的故事的。
“我跟我老婆认识的时候，我还不是领路人，她也不是我的老婆。”
“大概二十七岁的时候，我妈生了很重的病，治不好的那种，我就从部队退伍回来，打算工作赚钱补贴家用，结果回了家之后，既没有钱也没有关系可以托，所以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只好专职在医院照顾我妈，这样可以省下请轮班保姆的钱，我父亲也可以拿全勤。”
“过了一年，我妈死了，送殡那天晚上我跟我爸喝得不少，骑自行车回家的时候路过街口，没见着红灯，就出了车祸。”他指指自己的眼睛：“摩托车撞过来，烟囱正好怼在我眼睛上。”
“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因为住的比较偏僻，附近的医院也很小，送去的时候凌晨两点，大夫都不在，只剩下值夜的护士，给我和我爸做应急处理。”
“这个护士，就是我老婆了。”
“我爸撞断了两根肋骨和一条胳膊，架上板之后反而没什么大问题，剩下的就是皮外伤，我倒是没有什么大的伤口，只是眼睛因为挤压跟高温，已经全都破碎了，我躺在病床上，她翻看着我的眼睛，我看着她的脸，只记得有点模糊，但是很美，然后她脸上表情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我问她怎么了，她犹豫了半天才告诉我，我的眼睛大概已经不能修补了，我刚死了老妈，加上喝了酒，心里完全没什么概念，只是说，你先给我来点止痛的吧。”
“她比我还担心，一个劲儿地拉着我的手，安慰我说，没事的，没事的，就在旁边陪了我半宿的时间。”
“你觉得，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会因为什么？”领路人笑得和阳光一样温润：“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
“第二天做了手术，眼球摘除了，你知道，十年前的医疗条件跟现在是真的没得比，所以眼睛上留下了这么大的一块疤，烟囱烫的，手术的刀疤，出了院之后别人都以为我是黑道的人，外貌就不过关，还瞎了一只眼，工作更加不好找了，又过了几年。”
“我爸没几年就要退休了，退休金不多，不够两个人吃喝，我四处找活干，没有班上只好打零工，然后遇见了上一任的领路人。”
“上一任的领路人，你看我的样子，肯定想不到，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那时候，跟我现在的岁数差不多，四十多，但是很漂亮，只是，瞎了一只眼。”
“她跟我说，要不要来我家店里上班？”
“我就在她的店里做服务生了，当时我穿的差不多也是现在这个样子，就这么一直做了大概半年时间，我才知道她原来就是领路人。”
“领路人的传说，是一直都有的，但是很少有人去相信，因为领路人只会看见愿意相信的人，当他们有各种问题的时候，领路人就会等在一个路口，然后把他们领到另一条路上。”
“她每天就做着领路人的工作，或者站在柜台后边，长得漂亮，说话又好听，所以店里生意比我这时候好多了，我听说她原来就是领路人的时候，还很奇怪，然后她给我看她的眼睛，原来有一只眼睛天生就是发育不全的，什么都看不见。”
“她跟我说，想做领路人吗？”
“我说，想！”
“从那天开始，我就叫她老师，她也当我是学生，把领路人的所有东西都教给我，教我怎么去分辨一个人，教我怎么感觉气息，教我怎么判断地点和时机，我学得很快。”
“终于有一天，她告诉我，我可以出师了，然后她把店交给我，说要离开。”
“我当然舍不得，我问她，老师你去哪？我可以去找你吗？”
“她就对我说，回家。”
“直到我再也找不到她，也从来不知道她的家在哪儿。”
“我老婆当初租住的小区就在我工作的店旁边，因为学历不是很高，而且老家也不是这个城市，医院的工作很吃紧，所以一直都没想到过要成家，偶然的时候，我在店门口会看见她上下班路过，有时候是早班，有时候是晚班，慢慢的，等不到她上早班和夜班的时候，我还会等她下晚班，一直等到晚上一两点。”
“我叫她到店里来喝咖啡，给她半价，剩下的钱我自己垫上，她可能也知道我是喜欢她的，有时候会推脱，所以我就不敢做得太过，怕吓跑她，很多时候我就站在柜台那边看着她坐在窗子边上，什么也不说，然后等她要走了，送她离开。”
“老师说，领路人只是领路人，领过路之后，到底要走到何方，还是要他们自己来决定。”
“世上那么多的遗憾，大多都是一句不情愿。所以当老师从千里之外的地方给我寄来一枚戒指之后，我才真的算是一个领路人。”
领路人说着，脸上的笑容就下不去了。
“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我悄悄地跟店里的后厨和服务员做了准备，当天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接，我就在门口站定，等着她从门前路过，就像我一直在做的那样，就算只是一厢情愿，就算最终都可能没有任何的收获，我就站在这儿，从早上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晚上，终于等到她下了班。”
“我站在店门口，远远地看着她走过来，等她走到我跟前，像往常一样，点头问好，然后我邀请她到店里来，送她坐在老位子，给她点了餐，并然后坐在她对面。”
“那是我第一次跟她面对面坐着，她似乎有点惊喜的样子，于是店里的灯光灭了，服务员丫头推着蜡烛跟晚餐出来，我用只剩下一个的眼睛盯着她看，看她脸上有点慌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后，我把戒指掏出来了......”
说到这儿之后，领路人就不再说了，我也不用再听了，我们两个站在墙角，太阳慢慢地偏过来，刚才还是背阴的地方已经明亮了，两个汉子站在阳光里，有点回味时光的感觉。
我认真地看着他，点头道：“嗯，这波狗粮可以的。”
领路人嗤笑了，看样子估计想打我，好在对面走过来一个面露颓废的男生，领路人就径直地走过去。
那一天，领路人一共领了七个人进店里，一个女生，两个男生，两个中年妇女，一个中年男人，一个老头，我跟在他后边，也没有继续问他什么，看着他兢兢业业地做着他的工作。
夕阳把他的后背衬得格外的宽大，是一个没有英雄主义的英雄。
晚上歇店的时候，我看着他关上店门，站在门口跟他说：“我的问题好像确实也解决了，领路人，名不虚传。”
领路人看着我，一脸的期待：“所以，你想要做下一任的领路人吗？”
我呵呵笑着：“不了，我不想做领路人。”
抬头看了看咖啡店的招牌，我告诉他，总有一天，我会开一家自己的店，做一份自己的工作，见一些自己想见的人，说一些自己想说的话，然后归去到一个自己想去的地方，就像我心里向往的英雄。
于是最后一天就这么过完，第二天早上，我坐上回学校的火车，这才开始头疼怎么跟导员和老师解释我消失的这一周时间，是不是应该去做个假病历之类的，还是应该让家里给我做个假证明。
想来想去，没想出来到底怎么办，侧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突然笑出声来，旁边的人像看傻逼一样，看着我对着车窗上自己的脸傻笑。
算了，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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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处寻寻找找，想在脚下的路前边找另外的一条，一直找一直找，找到晕头转向，连自己何时找到都没有察觉，就像骤雨的天气，风雨飘摇，大致如此人生，一个人连一把伞都没有，就这么顶着风、冒着雨，从很远的地方往家里赶。
虽然往家里赶，却也不知道家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