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曲喻
魏源《诗比兴笺序》中写道:“词不可径也,故有曲而达;情不可激也,故有譬而喻焉。”比喻在歌曲中的确极为重要。由于比喻在歌词中极其常用,也过于普遍,这里着重讲述曲喻这种不被人重视却在歌词中极为重要的一种比喻。
现代诗歌在比喻上追求所谓喻本与喻旨之间的“远距”。瑞恰兹在《修辞哲学》中指出,“比喻是语境间的交易”(transaction between contexts),如果要使比喻有力,就需要把非常不同的语境并列,用比喻作一个扣针把它们扣在一起。也就是艾略特所称的“异质的东西用暴力枷拷在一起”。而比喻双方的“远距”被瑞恰兹认为是产生诗歌张力最有效的方法之一。现代诗的远距,可以使张力非常智性化,例如艾略特的诗句“黄昏如手术台上麻木的病人……”再例如德国诗人保罗·策兰的诗:“信像一只死鸟一样年轻”(《夜的光线》)[11],“我们睡去,像酒在贝壳里”(《花冠》)[12],如此远距的比喻,在歌词中并不太合适,过于生涩。
歌词和诗受各自功能和接受条件的限制,它们对比喻性意象的选择和应用也不相同。歌曲不追求远距,换句话说,不能有过于突兀的比喻。一首歌基本只能是一种情调,所有的意象都必须为其服务,只有统一,不宜有矛盾。
因此,歌曲的比喻常常是介于“近距”和“远距”之间的“中距”。我们可以看到,“近距”过浅,“远距”过涩,“中距”比喻在歌曲中普遍存在。
——庄奴《南海姑娘》
——王洛宾《在那遥远的地方》
即使以下的比喻意象,比喻两极之间看起来有一定距离,但因为歌众对意象比较熟悉,也只能算是一种“中距”。
——王中言《花瓣雨》
但是,作为弥补,歌曲中的比喻往往有一种特别的绵延展开处理方式,这样歌词的比喻虽不以突兀、惊人求胜,却可以通过曲喻的运用,蔓延盘生。上文引用的《花瓣雨》的例子,已经出现了“延展比喻”:花瓣曲如爱情,就会牵挂,就会失落,这是曲喻的开始。
曲喻是一种特殊的比喻。钱锺书在《谈艺录》中这样讲解:
“流云”如水,因为同为流动之故,“云如水”“水有声”,故“云如水之流而有声”。因此,曲喻是一种比喻的延展,从一个起点出发,借助某物某情的一点相似,再进展到一系列的相似。曲喻在17世纪英国玄学派中是常用手法,在现代诗中,曲喻比较少用,但是曲喻非常符合歌曲的情感衍生机制,因为歌曲展开在一条时间和情感线上,常需要层层推进,丰富情感,组合意象。
通常来说,歌曲意象的组合有主要两种方式:并列和递进。这两种方式,都需要用曲喻来推进,同时丰满意象。对并列意象,它的过程是几个平行推进的反复;对递进意象,它的过程是一种层层推动。
并列曲喻 陈晓光作词、谷建芬作曲的《那就是我》是一首佳例:
歌曲并列三段,此为第一段,每一段里有一个曲喻,这一段中,从“小河”到河边的“水磨”,到河里的“浪花”,然后用“浪花”来比喻“我向母亲的微笑”。虽然第三个喻体离喻本隔了三层,但每层都包含着隐隐约约的关联。
余光中作词的《乡愁四韵》在曲喻应用上异曲同工,四段并出,共抒乡愁。每一段包含一个曲喻,几个意象中层层推出,在整体上形成一个并列关系。
海棠叶红,红可比“血”,血沸腾是为乡愁,而海棠的原喻本是中国地图。“雪花白”如信笺,信笺应当从家乡来,家乡信不来让人愁苦,最后的喻底是等待中白了的少年头。歌曲写得极平易却富于张力,其张力主要是由曲喻提供的。
递进曲喻 许多歌曲通常只有一个集中的意象,或者叫主要意象,曲喻往往在主要意象上反复盘旋,把本来比较简单的意象,向纵深处衍义。李海鹰作词作曲的《弯弯的月亮》,意象的层层推进相当鲜明。
从小船到初恋的姑娘,到姑娘唱的歌,到歌声飘到的脸,再到脸上的泪,泪如河,河映月亮,月之故乡,在一层层相互引发的曲喻中,思乡的忧伤变得复杂而浓烈。再比如陈彼得作词作曲的《一条路》,从一条路开始,到走过的人,到走过的山水,到走过的时光,层层递进写出了人生丰富的历程。
总的说来,歌曲受其功能和听觉效果的限制,无论多个意象并列推进,还是一个或多个意象层层推进,歌曲的意象都必须丰而不繁,总是围绕一条情感线,一种方向,并列或回旋,配合音乐,渲染积蓄,推涌向前。这一点和现代诗靠出奇制胜的旨意并不完全相同,歌曲中的曲喻有其特色。
歌曲赏析与延伸思考
《昨天》(Yesterday),由英国披头士乐队唯一至今还活着的成员保罗·麦卡特尼(Paul McCartney)创作,此歌被多名歌手翻唱过,打破了歌曲史上最高翻唱记录,仅在美国电台与电视台就被播放过700万次。此歌是如何用一个普通得没有感觉的歌题,勾起人类本能的“回忆”?歌词又是如何创造一种复义效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