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牧冲突斑驳的老苔

自从30年前开始接触长城，我就常想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历史上中国没有修建过长城，今天的中国会是什么样子？今天的中国人，还会是现在的模样吗？我和很多人探讨过这个问题，答案可谓五花八门。

我们没有准确答案，但果真是那样的话，可能也就没有今天的中国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就不知道会是什么人种，更不知道那些人会长成什么模样，但肯定不会是我们今天的这个样子。

当然历史不能假设，因为谁都没有机会，去证实任何的假设。

长城是农耕与游牧不同的族群，长时间在农牧交错地区拉锯式争夺生存空间的产物。

走在秦汉长城上，看到暗红色斑驳的老苔，人们会想到血的痕迹。长城上留下了很多农耕与游牧民族的文化与生命碰撞后流出的鲜血。当生活在长城两侧的民族，一方有实力让自己的个体性和集体性欲望膨胀起来，并且无限制地放纵这种占有的欲望时，就会导致战争，就会引起大规模的流血。

在距今5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长城地区的原始农业占有绝对的主导地位，采集、渔猎等经济类型只是辅助生产手段。在距今3500年左右，畜牧业才逐渐从原始农业中分离出来。随着马具的广泛应用，骑马民族逐渐扩大其空间分布范围，最终形成了以畜牧业占主导地位的游牧经济类型。

长城地区基本上是处于宜农宜牧的农牧经济混合带。北方这样的农牧过渡地带范围非常广，大致从大兴安岭东麓经辽河中上游，循阴山山脉、鄂尔多斯高原东缘至祁连山，直抵青藏高原东部。东西横跨辽宁、内蒙古、河北、北京、山西、陕西、宁夏、甘肃、新疆等省市区。纵横交错的中国历代长城，差不多都分布在这个区域。

山西大同得胜口长城下耕种的老农

农耕经济是一种自给自足的经济类型，农民对土地的依赖，形成了天然缺乏战斗精神的性格特征。长城都是由农耕民族修建防御游牧民族，或是由定居了的半农耕半游牧民族修建，防御更北边的游牧民族。长城作为一个军事防御体系，有其明确的战略目的和战略任务。修建长城并不是一时一事的军事行为，不是一种战役性的军事工事的修筑，其目的和任务也不是完成战役行为过程中的防御保护作用。

长城的修建完全是一个战略性的决策，是最高决策层为实施全局战略而采取的军事防御手段。修建长城是为了落实保护农耕地区的战略方针，实现保护农耕民族政权的战略任务。修建长城的部署是国家在确定了这个地区的防御总方针、总政策和战略行动之后才实施的。

在绝大部分历史时期内，修筑长城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长城在消灭敌人方面的军事作用比较弱，只有敌人来进攻的时候，守军才能依托长城有效地杀伤敌人。在非战争时期长城的作用主要是保障长城沿线、长城内外进行友好交往的秩序。

修建长城的农耕民族如果无视来自长城外面游牧民族的危险，就可能会给自己造成很大的损失。非战时期不能积极准备和遏制有可能发生的战争，不能很好地集结备战，地区持续稳定的战略目的就不可能得到实现。如果防御体系松弛下来，不论其威慑性的目的还是实战性的目的都大打折扣。进攻与防御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就会促使战争更频繁或更大规模地爆发。

无论是平时还是战时，长城防御体系只要能够有效地运转，都能起到真正的防御作用。平时进行备战方面的建设，以严阵以待的姿态威慑对方的行动；战时可以迅速调集兵力，指挥协调各兵种对进犯之敌进行堵截围歼。各部队、各兵种发挥自身优势进行的有效配合，可以对一些突发的进攻和骚扰作出迅速及时的反应，采取灵活有效的行动。秦始皇、汉武帝修建长城，都是在自己的力量很强大，而对方的力量相对弱小的时期采取的一种防御手段。他们为什么要在自己强大的时候修建长城，而不是采取其他方式来解决与游牧民族的冲突？

决策者考虑问题不外乎两个方面，一个是向外，继续拓宽自己的控制地域；另一个是向内，考虑自己还有没有力量向外拓展，能否保住已经获得的土地。秦始皇、汉武帝修建长城，基本上基于几种因素。

第一，统治者要实现有效控制长城区域的目的。长城区域的稳定、安全与国家政治利益高度一致。这个地区不稳定，就会对中原农业地区的地方政权带来很大的危险，社会就会出现不安定因素。这个地区完全得到控制之后，就会对游牧民族在心理上起到很大的震慑作用。

第二，要实现保障内地安全的战略意图。控制北部农耕和游牧过渡地带的战略要地，是保障内地安全的重要举措。当战略上重兵突击征讨这一主要目的实现了之后，要保障宜耕宜牧地区的控制权，就要对一些战略要地进行控制。控制了要地，进可以给敌方以更大的打击，退可以保护大后方的整体安全。

第三，要充分考虑长城地区防御的成本效益。在广阔的长城区域，用更大的军事力量去保护这一地区的安全，国家的人力和经济力量都难以承受。为了这个地区的安全及国家的利益，付出过高的代价甚至代价高到不可能承受的程度，这个目的同样无法实现。所以，统治者经过仔细思量后，选择了修建长城的战略手段，以相对较小的代价获取最高的战略效益和社会效益。

第四，充分考虑防御游牧部队机动性的需要。长城区域十分开阔，而游牧部队机动性又非常强，在开阔的区域面对机动性强的敌方，面对几千里甚至上万里的区域上随时都可能发生的局部战争，区域控制十分重要。特别是这种类型的战争往往规模不大，也不是以颠覆中央政权为目的的。所以建立长城防御区域，可以有效地保证在这个区域规避战争这一目标的实现。

另外，还要注意长城之外的游牧民族，兵和民并没有一个清晰的界限。一个牧民，在驻牧的地方，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牧民，拿起刀枪就是战士。当农耕政权不能控制局面时，任何一个牧民都可以杀进村落实施抢劫。有了城墙的隔离，农民和牧民才能形成均势，维持最基本的力量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