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宇宙原初状态:‘太一’与‘一’
只要认为宇宙或世界是创生的,那就同时承认了宇宙或世界是有开端和起源的。这与过去那种认为宇宙在时间和空间上是‘无限’的(无始无终、无边无缘)观念不协调,但与现代天文学和物理学的宇宙观却是合拍的。按照《尸子》、《墨经》和《淮南子·齐俗训》的说法,时间即‘宙’是包括了古往今来(还应该有未来)所有时间的总称,但它们没有断言时间是“无限的”;不同的是,《庄子·庚桑楚》和张衡《灵宪》则相信‘时间’是无限的(即“无始无终”)。中国古代的宇宙观一般来说是“生成论”,它不仅设定了宇宙的‘开端’,而且也设定了宇宙生成的过程;宇宙产生以后它在时间上极其久远,在空间上非常广大。它虽然没有明确说宇宙是有终结的,但只要有开始,那就意味着宇宙的生命不管多么长久最后一定是会终结的。有趣的是,中国的宇宙论者一般关注的是宇宙的生成和过程,而不去考虑宇宙的最终归宿问题,他们不是宇宙的“末世论者”,更不是终结论者。人们提出的宇宙问题集中在它是否有开始,它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又是如何开始的。
同样,《太一生水》也没有追问宇宙和世界的终结,它说明的只是宇宙的创生和起源,这就是‘太一’。‘太一’是《太一生水》宇宙创生模式的起点,一种观点认为它是“太一神”,也就是说它是类似于神灵性的“造物主”。在‘太一’观念的演化中,确实产生了作为‘神’的意义层面。归纳起来,‘太一’观念主要有作为哲学上的终极性根源、宗教上的神和天文学上的星名等意义。(注:有关此,请参阅《辞源》对‘太一’的解释;参阅李零氏的《读郭店楚简〈太一生水〉》,载《道家文化研究》第十七辑“郭店楚简”专号,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版。)问题是这三种意义不可能同时产生,应该有一个大致上的先后关系。李学勤先生较早注意到《庄子·天下》中概括老子和关尹子思想所说的“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与《太一生水》的关联,他推测《太一生水》有可能是关尹一派的遗说。(注:参阅李学勤氏的《荆门郭店楚简的见关尹遗说》(载《中国哲学》第二十辑“郭店楚简研究”,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我们倾向于认为《太一生水》中的‘太一’,更有可能是‘星宫’和‘天神’意义上‘太一’的思想背景。‘大’通‘太’。‘大’字,《说文》说“象人形”,甲骨文中的‘大’字,据说像人正立之形,本义为大人,引申为与‘小’相对的‘大’之称,有程度深和范围广之义。(注:参阅徐中舒氏主编的《甲骨文字典》,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93年版,第1139—1141页。)‘一’即甲骨文中一、二、三、四数字上的‘一’。根据早期汉语词汇形成的特点,‘太一’应该是在‘大’和‘一’都已经出现的基础上在‘一’前面加上一个修饰性的‘大’字而形成的,不能设想先有‘太一’然后分化出‘大’和‘一’。《说文》解释‘一’说:
这里所说的‘一’,已经是高度哲学化之后的‘一’。作为最小整数的数字性‘一’,为什么会引申出“终极性”的最大的‘一’,我们推测可能由于它是一切数之始,进而是事物数量之始的缘故。“号物之数谓之万”指事物数量很多,‘一物’则是“物之数量”的少,这就形成了‘一’与‘多’的关系。由于‘万’的‘多’是从‘少’的‘一’积累起来的,没有‘一’的‘少’就没有‘万’的‘多’,于是数量上最少的‘一’,反过来成为‘多’的‘万’的基础和根源。王弼《老子》二十二章、三十九章注分别说:“一,少之极也。”“一,数之始而物之极也。”《棋经·论局篇》的说法亦可作为一解:“夫万物之数,从一而起。……一者,生数之主,据其极而运四方也。”
从普通数字的‘一’走向哲学上的‘一’自然是一个过程。‘一’从作为相对于‘多’的数之‘始’中,被引申出了‘一样’‘一致’、‘同样’等‘同一’的意思。《左传》记载尧驾崩后,“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为天子”,其‘如一’的‘一’,即‘一致’和‘同样’。《国语·齐语》说的“制地、分民如一”和《晋语》说的“民生于三,事之如一”中‘如一’的‘一’,均为此意。《周易·系辞传》记载孔子的话说:“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同归’和‘一致’相对于‘殊途’和‘百虑’的‘多’。‘同’和‘一’有‘共同’和‘同样’之义。孔子的学问无疑是广博的,但他向他的弟子传授学问之道,一再强调他的学问之道是用‘一’来贯穿的(“一以贯之”),这是说他的广博学问中贯穿着统一性的东西。孔子的“一以贯之”的‘一’,曾子解释为‘忠恕’。果真如此的话,孔子的学问就是用‘忠恕’来贯穿的。张岱年先生指出孔子的“一以贯之”,相对于多学而识而言,是指用一个总原则把“多学而识”的内容贯通起来。(注:参阅张岱年氏的《中国古典哲学概念范畴要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55页。)不管孔子的‘一’具体是指什么,既然它被用于贯通‘众多’,它就包含有抽象的、一般的“根本性”和“统一性”意识。
明确地使‘一’成为一个哲学观念是从老子开始的。按照张岱年先生的看法,老子为‘一’赋予了宇宙论和“统一性”即“自我同一”的意义。(注:参阅同上书,第55—57页。)老子的‘一’的宇宙论意义,从传世本《老子》四十二章的“道生一,一生二”的‘一’、十四章的“混而为一”和“天得一以清”可以看出。但这三处的‘一’与‘道’有不同的关系。按照“道生一”的说法,‘一’是隶属于‘道’的,比‘道’低一层;(注:王弼“以无为道”,又“以一为无”,在他那里,‘一’亦即是‘道’。)但“混而为一”的‘一’以及“天得一”的‘一’,应该是指‘道’,是道的‘别名’。《老子》十四章说:
傅奕本和帛书本《老子》,在“混而为一”之后有‘一者’两字,下文又是解释‘一’的,并且还出现了‘道’,因此,可以肯定,这里的‘一’是作为‘道’来使用的。在张岱年先生看来,《老子》第十章的“载营魄抱一”,二十二章的“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中的‘抱一’之‘一’,第三十九章中的“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得一以为天下贞”中的‘得一’之‘一’,都是指事物保持自身“统一性”的“自我同一”,他认为这是老子‘一’的另外一种意义。(注:参阅张岱年氏的《中国古典哲学概念范畴要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56页。)但老子的‘抱一’的‘一’,也可以解释为‘道’,一般也这样解释。‘抱一’和‘得一’,即‘抱道’和‘得道’。这样,‘得一’和‘抱一’的‘一’,就不能限于“事物自身”保持“统一性”和“自我同一”来看,它应该是指事物的‘根源’和普遍的“统一性”,即事物都从‘一’那里获得了自己的本性并与‘一’保持‘统一’,或者说‘统一’于‘一’。
《太一生水》的‘太一’,应该是在《老子》的‘一’影响下产生的。(注:史华慈氏曾推测说:“‘太一’这个名词似乎导源于道家具有神秘意味的‘一’。”(史华慈:《古代中国的思想世界》,程钢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85页))没有老子首先为‘一’赋予根源性和统一性的宇宙观和世界观意义,就难以有《太一生水》的‘太一’的‘一’。‘太一’是合成词,但‘太’与‘一’不是并列关系,‘太’也不是‘一’的因,它是修饰和形容‘一’的。‘太一’的意思是‘至一’,或者是“至高无上的一”。老子之后,‘一’本身也在进一步“哲学化”,而且它与‘太一’并没有根本上的不同,可以说是‘名异’而‘意’多有所合。(注:张岱年氏对《庄子·天下》篇中的“主之以太一”的‘太一’有一个解释,认为‘太’即‘道’,‘一’即“道生一”的‘一’(参阅张岱年氏的《中国哲学大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17、29页),可备一说。)我们习惯上说的希腊哲学家普罗提诺的‘太一’,实际上就是一般所说的“one”(希腊语hen)。(有关哲学上‘太一’与‘一’的关系,后再述。)研究者已经指出,‘太一’相当于老子的‘道’在宇宙生成中的地位,‘太一’的‘太’也与老子的‘大’有关系。‘太’字古通‘大’,《骈雅训纂五》‘释名’释大说:“古人太字多不加点,如太极、太初、大素、大室、大庙、大学之类。后人加点,以别大小之大,遂分而为二矣。”‘太’亦通‘泰’,《正字通》解释说:“《说文》泰,古文作,篆文作,省作太,并与‘大’同。范晔撰《后汉书》,避家讳改从太。《集韵》或作‘太’、‘大’、‘泰’,音义通,非与大小之大别也。”(注:朱谋:《骈雅训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太’、‘大’和‘泰’古音义相通,《庄子》中“泰初有无”的‘泰’即‘太’。但在意义的起源上,‘太’是从‘大’而来。老子称域中有‘四大’,说“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用‘大’来描述‘道’、‘天’、‘地’、‘人’等范围和程度的深广;老子还多用‘大’来称道一些超越者的“超凡性”,如‘大道’、‘大象’、‘大器’、‘大智’等,特别是它用‘大’来描述‘道’,说“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老子》二十五章)。在老子那里,不管是正面事物的超凡性,还是反面事物的程度高,老子都用‘大’来说明。‘大’就是事物达到最高的限度,这也正符合‘大’字的造字本义。
‘大’通‘太’,所谓‘太’就是说程度和范围极高,它的字形和意思都源于‘大’。”老子对‘大’字情有独钟,他广泛地使用‘大’来说明事物正反两方面的最大范围和极高程度,可能对《太一生水》产生影响,促使‘大’与‘一’的结合。这种结合在《庄子·徐无鬼》中看得非常清楚:
这里‘大一’的‘大’读如字,与后面其他一连串的与‘大’组合的词一样,但‘大’与‘太’相通。《庄子·天下》记载的“至大无外,谓之大一”,即为一证。成玄英注解说:“囊括无外,谓之大也。”在解释《庄子·天下》的‘太一’时,成玄英疏亦说:“太者广大之名,一以不二为称。言大道旷荡,无不制围,括囊万有,通而为一,故谓之太一也。”孙希旦解释《礼记·礼运》‘大一’的‘大’说:
顾炎武称“太一之名,不知始于何时”。(注:顾炎武:《日知录集释》(中)卷30《太一》,黄汝成集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870页。顾炎武所说的‘太一’主要是‘星宫’意义上的‘太一’,他没有注意哲学上的‘太一’。按照我们的看法,‘星宫’意义上的‘太一’,是哲学意义上‘太一’的一种转用。)由于顾炎武所说的‘太一’主要是指‘神名’和‘星名’,“不知起于何时”,当亦是指此。顾颉刚先生指出,在战国之前还没有见到‘太一’的名称,哲学和天神这两种意义上的‘太一’,孰早孰晚“很难确定”。(注:见《顾颉刚古史论文集》(第三册),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55—57页。)照钱宝琮先生的说法,‘太一’原为哲学概念,作为星名的北极星意义上的‘太一’崇拜,是到汉代才出现的。(注:参阅钱宝琮氏的《太一考》,载《燕京学报》,1932年12月号。)我们也倾向于认为哲学上的‘太一’是首先出现的,其他意义上的‘太一’是一种借用和转用。更具体地说,如果《太一生水》的‘太一’是从老子的‘一’和‘大’中衍化出来的,那么‘太一’这一术语应该是‘始于’《太一生水》。《礼记》、《庄子》、《楚辞》、《文子》、《鹖冠子》、《吕氏春秋》等文献中都使用了‘太一’。但《礼记》、《庄子》、《文子》和《吕氏春秋》中的‘太一’是哲学上的;《楚辞》和《鹖冠子》的‘太一’则是指“太一神”。《庄子·天下篇》称老子和关尹子“主之以太一”,关尹子又是老子的弟子,因此其所说的‘太一’,就要早于《礼记》、《庄子》,它很可能就保存并体现在《太一生水》之中。
在《太一生水》中,可以肯定的是,‘太一’是宇宙创生的起点和根源。但《太一生水》没有对‘太一’作出描述。老子和其他的宇宙创生模式,都对所设想的宇宙起点和原初状态给予了说明。如老子称‘道’是“惟恍惟惚,其中有象,”“其中有物”、“其有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老子》二十一章)。《淮南子·诠言训》描述‘太一’说:
据此来说,‘太一’的状态,没有天地之分,混沌一片,质朴而未造出物。《淮南子》的‘太一’也是‘一’,‘一’相对于‘多’,‘多’出于‘一’,但由于“活动不同”,‘多’成了各所不同的事物和现象:
这段话中的‘一’、‘太初’和‘太一’,其义相同。对儒家来说,‘礼’决不只是人间造出来的一种礼节和仪式,它具有超越性的根源,一般认为它是来自‘天’。《礼记·礼运》不仅认为‘礼’本于‘天’,而且认为‘礼’又本于比‘天’更根本的终极性‘太一’:
从‘太一’分而为‘天地’、转化为‘阴阳’、变为‘四时’到‘鬼神’和‘命’来看,它无疑是终极性的根源,但《礼运》也没有解释‘太一’是什么样的状态和情形。孔颖达《礼记正义》有一个解释:“太一者,谓天地未分混沌之元气也。”在道家形而上学的演变中,以宇宙的原初状态和根源为“混沌之气”为一重要立场,说‘太一’是“混沌之元气”,则带有汉人“元气论”的特色。《礼运》的‘太一’能否说是“混沌之元气”我们姑且不管,问题是《太一生水》的‘太一’与气是否有关系。一般认为老子的“道生一”的‘一’是一种‘气’,老子也说过“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说明老子的宇宙观模式中是有‘气’的位置的。在《恒先》的宇宙创生模式中,‘气’也是重要的一环;《庄子》的宇宙观更表现为“气化论”。与这些不同的是,《太一生水》没有涉及到‘气’。从道家甚至是整个中国形而上学来看,这是“非主流性”的。也许是一种替代,《太一生水》选择了‘水’,别出心裁地以‘水’为宇宙创生过程中的重要环节(有关‘水’的问题,后面详述)。与《礼运》的思维方式如出一辙,《吕氏春秋·大乐》追溯音乐的起源,一直逆溯到‘太一’:“(音)乐之所由来者远矣,生于度量,本于太一。”这里的‘太一’同样是宇宙的终极性根源,它创生了宇宙、天地和万物:
《吕氏春秋》的这一‘太一’创生模式,可以看说是《系辞传》“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模式的一种改造和修正形态。这个模式中没有‘气’的位置,也不能说‘太一’的本性是‘气’。这与《太一生水》有共同之处。但《吕氏春秋》以‘道’为‘太一’。这一思想仍出自《太乐》篇:
《文子》和与之有承继关系的《淮南子》(注:过去一般认为是《文子》承袭《淮南子》,根据新出土的《文子》残简,可证《淮南子》承袭《文子》。),亦是在‘道’和‘太一’之间设想了彼此互相界定的关系。《文子·下德》说:
根据下文所说,“体太一”的‘太一’,即是《文子》所说的‘道’。《淮南子·本经训》因袭了《文子》的这段话,又增加了一些文字,但其‘太一’与《文子》类似,对应的是‘道’:
这一点从《淮南子·要略》对《原道》的核心思想的概括中可以看得更清:
据此,我们也许可以说《太一生水》的‘太一’类似于老子的‘道’或者道家一般意义的‘道’。不过,在《太一生水》中,没有直接的文字根据可以说‘太一’相当于‘道’,‘道’字显然没有在《老子》那里那么突出和重要。
这是一个争议性很大的问题,裘锡圭先生和李零先生分别代表了两种不同的意见。《太一生水》说到‘道’的地方共有三处。一是“天道贵弱”的‘道’;二是“道亦其字也”的‘道’;三是“以道从事者必托其名”的‘道’。孤立地看这三处的‘道’,可以说是类似于老子的‘道’,也可以从相当于‘太一’的意义上理解。但在《太一生水》的语境中,这三处的‘道’是否类似于老子的‘道’,是否可以在相当于‘太一’的意义上来看,需要仔细考察。根据李零调整后的《太一生水》,这三处的‘道’是在讨论‘天’和‘地’时提出的。《太一生水》说:
关键是“道亦其字也,请问其名”这句话中的两个‘其’字应如何理解,究竟指代的是什么。裘先生认为是指代‘太一’,说的是‘道’与‘太一’的关系;李零先生认为两者指代的都是‘天地’,说的是‘道’与‘天地’的关系。裘先生和李先生分歧的核心,在于“普遍的道”为什么限于‘天地’。在《老子》那里,“字之曰道”的‘之’字没有疑问指的是天地万物的“终极性根源”(“天地母”),《老子》说:
由于《太一生水》的“道亦其字也”的‘其’字,没有这种直接对应关系,根据上下文说是指‘天地’不是不可以。但形而上学的‘道’字决不限只是‘天地’的字,正如‘天道’不能仅理解为“天之道”那样,李零先生意识到了‘道’字的广义性,也意识到了‘亦’字难解。竹简原释文“请问其名”,李零先生指出下文没有答案,比较可疑。夏德安教授曾向李零先生指出“青昏其名”的‘青昏’,是指‘天地’的名,李零先生接受了这个说法仍读‘青昏’。(注:参阅李零氏的《郭店楚简校读记》,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9页。)‘青’亦可读为‘清’,即老子“天得一以清”之‘清’。‘昏’意‘昏暗’和暗昧,‘清昏’是描述‘天地’的状态和性质的。令人不解的是,《老子》中的‘道’已经是一个十分抽象、非常普遍和绝对性的概念,按说《太一生水》应该在相当于‘太一’的层次上说‘道’,为什么它反而说‘道’是‘天地’的字,这降低了‘道’的层次。我们可以提供的解释是,《太一生水》的主题是宇宙创生过程,它的概念是‘太一’,它的宇宙创生模式比老子的具体,层次亦多。‘天地’在宇宙创生模式中,一般是最重要的层次,它与万物和人的关系最为密切。《太一生水》专门讨论‘天地’,也是类似的考虑,将‘道’特别与天地联系起来,是强调‘天地’在宇宙创生过程和活动的重要。但‘道’字不能限于只是‘天地’的字,它也是整个宇宙和万物的字,实际上,《太一生水》已经为我们提供了这方面的重要信息,它不是说“道其字也”,而是说“道亦其字也”,这个‘亦’就表明,‘道’也是‘天地’的字,言外之意是,‘道’不只是‘天地’的字,它还是其他事物的‘字’,可以说是所有事物的‘字’。《庄子·知北游》记载说:
万物分有了‘道’,‘道’无所不在,‘道’可以是任何事物的‘字’,自然不限于‘天地’。
‘太一’术语出现之后,‘太一’与‘一’共同作为形而上学概念而存在和使用,更证明‘太一’与‘一’的转化和互通关系。不过,‘一’比‘太一’的使用更为普遍,《庄子》、《管子》、《孟子》、《黄帝四经》、《荀子》、《吕氏春秋》、《淮南子》等,都有很多‘一’的用例,‘一’的意义也比‘太一’广。‘太一’更侧重于宇宙生成根源的意义,指原初状态的混沌性的“统一体”,‘一’在具有类似意义的同时,往往又是作为万物的“统一性”原理来使用的,它既是自然秩序和万物的统一性,如《庄子》说:“故万物一也。”更是社会政治生活中统治秩序的“统一性”。孟子告诉梁襄王,天下能够“定于一”:
《孟子·离娄上》亦记载说:
《庄子·天下》说:
《孟子·梁惠王上》以‘一’为统治的最高原理,是道家的一个通念,这方面的例子很多,如《管子·内业》说:
《文子·下德》说:“故圣王执一,以理物之情性。夫一者,至贵无适于天下。圣王托于无适,故为天下命。”《庄子·天地》:“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记》曰:‘通于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这是‘太一’与‘一’很不同的地方。在‘太一’的用例中,没有或者至少这一层面的意思是不明显的。不过,在几点上,‘太一’与‘一’是具有共同性的,一是均有宇宙起源和创生过程的原点和根源的意义。《庄子·天地》说:“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二是‘太一’和‘一’都有被作为‘道’来使用的情形,‘一’更是如此。“道无形无声,故圣人强为之形,以一字为名,天地之道。”(《文子·精诚》)三是‘太一’和‘一’都有被体认和境界的意义。《庄子·庚桑楚》说:“卫生之经,能抱一乎?”《吕氏春秋·勿躬》:“是故圣王之德,融乎若月之始出,极烛六合而无所穷屈;昭乎若日之光,变化万物而无所不行。神合乎太一,生无所屈,而意不可障;精通乎鬼神,深微玄妙,而莫见其形。”《庄子·在宥》说:“我守其一以处其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