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仙女宫
仙女在旁边指点着，以便让大家知道怎样打扮自己。这时，糖果先生、火先生和猫女士的选择多少表露出了他们各自的审美情趣。
在通往月亮的路上有一个高高的山顶，仙女贝丽吕娜的宫殿就坐落在那里。若是在天空晴朗的夏夜，从宫殿的长廊上就能清晰地望见月亮上的海洋、湖泊和山峦峡谷。仙女常在这里仰望星空，探索着星辰的秘密，因为地球上好久以来都没有什么新东西能令她感兴趣了。
“我对地球这颗古老的星球已没什么兴趣了，”她在与她的朋友高山巨人聊天时经常这样说，“那里的人们活在愚昧与无知之中而不知觉悟。看到这些可怜人，我都替他们感到惋惜！就连他们的孩子也注定难逃愚昧之灾。出于慈爱之心，我才偶尔到他们中去，去的目的是要拯救孩子们。”
也为了这个目的，仙女才会在圣诞平安夜到小屋里去找蒂蒂尔和米蒂尔。
一行人还没走上大路，仙女便意识到他们这个样子是无法穿过村子的。节日的夜晚，村子里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人们很容易就会发现他们。但仙女贝丽吕娜的法力是无边的，她心里想什么在现实中立刻就会实现。这时她在蒂蒂尔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让他们借助法力直达她的宫殿。霎时间一群萤火虫便如云团一样把他们一行人团团围住了，然后又轻轻地托向了天空。
“跟着我。”说话间，仙女带领他们走过了一个个用金银装饰的厅堂和过道。
他们最终来到了一个四壁都是镜子的大房间，房间里还有一个很大的衣柜。仙女贝丽吕娜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钻石钥匙将衣柜打开。柜门开启时，所有人都惊讶地叫了起来！原来衣柜里塞满了贵重物品：各国的奇装异服、缀着宝石的斗篷、翡翠项链、珍珠头饰、红宝石手镯……蒂蒂尔和米蒂尔从来也没见到过这么多贵重的东西，更别提那些狗呀猫呀以及那些静物们了，他们已经张口结舌地当场发呆了。也难怪，这是他们初次见到的世界，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世界又是如此离奇。
仙女在旁边指点着，以便让大家知道怎样打扮自己。这时，糖果先生、火先生和猫女士的选择多少表露出了他们各自的审美情趣。火先生相中了一身缀满金片的红衣服，因为他对红色情有独钟，而且他对任何头饰都不感兴趣，因为他的脑袋总是处于过热状态。糖果先生生性恬静素雅，他只喜欢白色和淡蓝色，对别的颜色则无法接受，大红大绿就更受不了了，因此他选了一身蓝底白花的套装和一顶圆锥形的尖尖的帽子，他这一身打扮极其可笑。但糖果先生哪懂这些，他对自己的打扮相当满意，嘴里还不停地赞美着，并像个陀螺似的在镜子前面转来转去，傻乎乎地照个没完。没有审美细胞，对于他反而不失为一件好事。对猫女士来说，黑色的服饰一直是她的习惯，她认为这就是贵妇的装扮。而且，她一向觉得黑色在什么场合都很适宜，如今空着手出远门，穿上黑色衣服就更为得体了。猫女士精心挑选了一套绣花的黑色紧身衣——就连绣的花也是黑色的，外面披了一件长长的天鹅绒大氅，一顶骑士帽戴在端正的小脑袋上，帽上还插着一支长羽毛，脚上则穿了一双软底山羊皮小皮靴─此举也是为了纪念她那名闻天下的前辈“穿靴子的猫”，前爪则戴上了一副用来防尘的小手套。打扮完毕，猫女士在镜子前照了照，对自己的俏模样很满意。随后，她的神色开始紧张起来，她掀动着浅红色的鼻子，急忙地邀请糖果先生和火先生一起出去呼吸点儿新鲜空气。
这三个密友趁着大伙儿还在忙着穿戴打扮时出了屋，他们穿过几个似乎是悬在空中的漂亮走廊后来到了一间大厅里。停下脚步后，猫女士压低嗓门儿，发表了一通演说：
“我带你们到这里来，是想要讨论一下我们三个目前的处境。我们没多少自由时间了，因此我们应该充分利用最后这点儿时间……”
一阵狗叫声打断了她的演说。
“汪汪……”
“听！”猫女士喊道，“是那条傻狗！他嗅到了我们的气味！让我们一刻也不得安宁。来，我们在栏杆后面藏起来。希望他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
“已经晚了！”糖果先生站在门口说道。
猫女士说的没错，冲进来的正是狗先生蒂鲁，只见他喘着粗气，高兴得又跳又叫。
猫女士一看到狗先生，忍不住一阵厌恶，她马上转身就走。“哼！看他这身衣服，活像给灰姑娘赶车的车夫穿的制服！他也只配穿这样的衣服，天生的奴才相！”
说完，她捋了一下自己的触须，轻蔑地发出了几声“咝咝”声，然后站到了火先生和糖果先生之间，脸上满是鄙夷的神情。但狗先生并没在意猫女士的神情举止，他蹦蹦跳跳地转来转去，正为自己这身出色的打扮欣喜若狂，那副得意的样子实在令人觉得好笑！他每一次转身，身上的天鹅绒上衣便会像旋转木马一般飞转起来，衣襟下摆随即飘然而开，露出一条粗壮的短尾巴来。他的尾巴露出的时间很短，所以他更要趁机充分表现，以加深给人的印象。蒂鲁的尾巴很短，因为在很小的时候，它的尾巴和耳朵就被剪短了——这是每一只良种公狗都会遭遇到的。
可怜的蒂鲁对他的兄弟们的长尾巴十分羡慕，他们那摇来摇去的尾巴可以表达更丰富、更复杂的情感。蒂鲁由于缺少充分表现内心世界的手段，在沉默中渐渐形成内在的美德。他的那双眼睛总是充满深情，变得更富有表现力。
现在，蒂鲁那对黑色的大眼睛兴奋得直闪光芒。他居然穿上了华丽的衣服，一下子变成了人，而且还要陪伴着他的小上帝们周游世界，去执行一项伟大的任务。
“你们瞧，你们瞧呀！多漂亮的衣服！”蒂鲁兴奋地大叫道，“不用看别的，只看看这花边儿、这绣花就会明白了！真金绣的，绝对没错儿！”
他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其余的几位都在笑他，事实上他的模样也的确可笑。但是蒂鲁天生没有幽默感，就像所有心地淳朴敦厚的生灵一样。他为他那身天然服装─褐色的皮毛感到非常的自豪，他也因此没套上马甲，以免别人把他的身份弄错了。他的脖子上仍然戴着项圈，项圈上刻有他的地址。他的天鹅绒上衣长到过了膝盖，上面缀满了黄金花边，左右衣襟上都有一个很大的口袋。蒂鲁心里想的是口袋大些能多装些好吃的，因为他的食量非常大。他的左耳上扣着一顶插着一根羽毛的小圆帽，帽子因为是用松紧带扣在下巴上的，所以把他那张胖乎乎的脸给勒成了两半儿。他的另一只耳朵则露在帽外，蒂鲁凭这只耳朵就能听清周围的一切动静，无论多轻的声响传到这只耳朵里都会像石头落入水中一样引起极大反响。
蒂鲁的脚上穿了一双黑漆皮马靴，由于两只前爪经常使用，因此蒂鲁不听别人的劝告，始终不肯戴手套。蒂鲁生性落拓不羁，一时改不了习性。这时的他正趴在大厅的台阶上，嗅墙脚、挠地面。突然间他的下巴紧张地颤抖起来，嘴里还哀鸣不止，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
“难道这个傻瓜又犯什么病了？”猫女士诧异地瞟了蒂鲁一眼说道，但紧接着她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一阵悦耳的女高音从远处传来，而蒂鲁是最不能忍受音乐的。这充满活力的歌声越来越近，在高高的拱门外回荡着。接着，水姑娘便出现了。她还是那么洁白无瑕、珠圆玉润，苗条的身材亭亭玉立，步履轻盈得像是飘然而至。她的动作柔软而优美，使人觉得如同梦中幻影。一袭银光闪闪的衣裙更是把她衬托得飘逸动人，一头犹如瀑布般的秀发直垂至小腿。
一见到水姑娘，火先生就现出粗鄙凶恶的嘴脸嘲笑着说道：
“哼！就差再拿一把雨伞了！”
水姑娘的回答更是有趣。她知道火先生一直不是她的对手，于是瞅了瞅火先生又红又亮的大鼻子，不急不恼地揶揄道：
“你刚才说什么？是不是在说几天前我看见的那个大红鼻子头儿呢？”
在场的其他人都笑了起来。火先生的脸像要燃烧的火炭，他气得直往天花板上跳，心里想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报复水姑娘。这时，猫女士小心谨慎地走到水姑娘身旁，对水姑娘的服饰大大赞美了一番。事实上她说的都不是真心话，她只是想和每个人都拉拉关系，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计划而争取众人的信赖。现在只有面包先生还没到场了，猫女士焦急地张望着，她想在众人都到齐后再发表自己的演说。
“面包先生在哪里？他在做什么？”猫女士一次又一次地探询着。
“他呀，还在没完没了地挑选他的衣服呢。”狗先生说道。他实在太挑剔了，面包先生最后才选了身黄天鹅绒长袍，令蒂鲁想起了喷香的马蹄面包卷，而且，面包先生头上围着的大而艳丽的头巾又像极了一个精制的圆面包！
话音未落，一个看上去滑稽可笑、肿胀不堪，打扮得五颜六色的大块头移了过来，把通往大厅的过道堵了个密不透风，不用说，这位大腹便便者就是面包先生了。他不停地趔趄碰撞着，连大厅的入口被自己堵上了都不知道。看来他还不够聪明，要不就是还没习惯在人类的屋子里走动。但最终他还是明白过来自己应该低头侧身挤进去，所以最后好歹总算进了大厅。
进门时虽有些不顺，不过面包先生依然还是兴高采烈的。
“来了，来了，我来了！各位，你们觉得我穿的这身黄天鹅绒长袍怎么样啊？”
“噢，你看上去真是美极了！”狗先生由衷地赞叹道。
牛奶小姐羞怯地跟在面包先生的后面。她是个单纯质朴的姑娘，甚至可说是温良恭俭的样板，尽管仙女帮她挑了许多靓丽的衣服，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奶油色的服装。
面包先生正打算对蒂蒂尔、米蒂尔和光神的打扮发表言论，猫女士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少啰唆，”猫女士说道，“一会儿我们就知道他们穿什么了。大家听我说，现在时间紧迫，我们的前景是很不乐观的！”
众人都眨着眼睛看着猫女士，个个心里迷惑不解。他们知道这是个庄严的时刻，但对他们来说，人类的语言依然是神秘而不可尽知的。糖果先生忧虑不安地扭动着长长的手指；面包先生轻轻拍着大肚子；水姑娘有气无力地伏在地板上；牛奶小姐只关注着面包先生的反应，因为多年来，只有面包先生始终是她最好的朋友。
猫女士见大家这样，不禁有些烦躁起来，她接着说道：
“仙女不是说过吗，等这次旅行一结束，我们的生命也就终结了。所以对我们来说，现在最重要、最急迫的，是我们如何设法拖延时间。”
面包先生最担心的就是一旦还回原形就不再是人而面临被马上吃掉的危险，所以他急急忙忙地第一个表示赞同猫女士的意见。狗先生站得稍远，猫女士的想法他完全明白，但他只是心里愤愤不平，表面上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此时猫女士接着说道：“我们应该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孩子们找到青鸟；哪怕是危及蒂蒂尔和米蒂尔的生命，我们也不应该在乎！”狗先生一向凭良心办事，听了猫女士的这些话，他当时就跳了起来想扑上去咬她。火先生、糖果先生和面包先生赶忙拦在两人中间进行劝解。
“作为会议主席，我请大家不要乱！要维持秩序！”面包先生非常自负地出来息事宁人了。
火先生怒道：“你是主席？谁选的？”
“那又是谁让你出来干涉的？”水姑娘一面将湿漉漉的头发甩在火先生身上一面质问道。
“哦……请原谅，”糖果先生用调解的口气哆嗦着说道，“现在的情形的确非同小可，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冷静下来平心静气地进行商议。”
“我很赞同糖果先生和猫女士的意见。”面包先生说道。听他的口气，好像这事就由他这么敲定了。
“太过分了，你们简直不像话！”狗先生龇牙咧嘴地咆哮道，“这事应该让人类来决定，我们必须听从人类的，此外别无选择！对我来说，我只听人类的口令，人类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其他的我是一概不认的！对我来说，人类就是一切！我只为人类活着，为人类而献身！我希望人类永存，祝愿人类万岁，万万岁！”
猫女士用她尖尖的嗓子盖过了在场所有的人。她对人类是充满怨恨情绪的，这次就是打算利用变成人形的机会，替她以前受难的同类报仇。
“各位！”猫女士大声说道，“现在在场的无论是动物还是静物，都是有灵魂的，可人类却从来不知道这一点。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保持这一丁点儿的自由。但是，要是他们找到了青鸟，那么，他们就会知道、看到一切，我们也就只好完全任由他们摆布了。我想你们不会忘了过去我们悠哉游哉到处游荡的日子多么自在，那时我们可是愿意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
正说着，猫女士突然变了脸色，声音也压低了：“嘘，别出声！外面有脚步声，是仙女和光神的。想来大家都知道，光神总是支持人类，和人类站在一起的，所以她就是我们最危险的敌人之一，大伙儿对她可要留点儿神！”
可在场的人中，除了猫女士，谁也不会两面三刀，所以他们为了掩饰自己，一个个看上去都忐忑不安的，样子十分古怪。仙女一进门就感到了不对劲，于是大声喝问道：
“一个个鬼鬼祟祟的，看上去活像一群阴谋家，你们躲在角落里做什么？”
众人以为仙女已知晓了他们的意图，吓得全都跪在了仙女面前。但仙女是来为蒂蒂尔和米蒂尔安排第一段旅程并告诉其他人应当做些什么的，因此根本没在意他们的样子。蒂蒂尔兄妹俩站在仙女面前手拉着手，头一次穿着华丽的服装，这让他们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他们用孩子特有的羡慕的眼光，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欣赏不已。
米蒂尔穿了一件绣着粉红色花朵，缀有黄金饰片的黄色绸缎连衣裙，头戴一顶橘红色的天鹅绒帽子，肩上披着薄如蝉翼的披巾。蒂蒂尔穿着天鹅绒质地的红色上衣、蓝色灯笼裤，头上仍戴着那顶神奇的帽子。
“青鸟有可能就藏身在你们爷爷奶奶那里，”仙女对大家说道，“你们先去怀念国吧，因为爷爷奶奶就住在那里。”
“可是……他们已经死了啊，”蒂蒂尔问道，“我们怎么能再见到他们呢？”
“只要他们的孙子、孙女仍在怀念他们，他们就不会真的死去。”仙女解释道。
“人本来是不会知晓这个秘密的，”仙女又说道，“但蒂蒂尔现在有了帽子上的钻石，所以你会明白：有的人虽然已经故去，但只要有人还在怀念他，他就还会像从前一样幸福地活着。”
“你会和我们同去吗？”蒂蒂尔回过头问光神。光神这时正站在门口，整个大厅都被她照得通亮。
“不，光神是无法回顾过去的，”仙女回答道，“所以她不去，她得把力量留给将来。”
蒂蒂尔和米蒂尔就要出发了，但还没有上路，他们忽然觉得十分饥饿。仙女立刻吩咐面包先生给他们准备些吃的。这个胖乎乎的家伙看到自己能担负如此重大的责任，不禁得意起来。他抽出弯刀，解开长袍上的扣子，从肚子上切了两片面包递了过来。两个孩子禁不住大声笑了起来。蒂鲁这时也开心起来，蹦蹦跳跳地过来要了点儿面包。接着，大伙儿都过来向他们告别了。糖果先生虽然非常小气，但为了给大家留下一个好印象，竟也忍痛掰下了两根手指递给兄妹俩，他的这一举动着实令两个孩子惊讶万分。
当大家都走向门口的时候，仙女忽然叫住了他们。
“蒂蒂尔和米蒂尔必须单独去，别的人今天先不要去，因为你们今天陪伴着并不合适。他们要和爷爷、奶奶一起度过一个夜晚，因此你们几个先到一边去。蒂蒂尔、米蒂尔，再见吧！记住，亲爱的孩子，一定要按时归来，这一点非常重要，明白吗？”
蒂蒂尔和米蒂尔提着大鸟笼子，手拉着手走出了大厅。留下来的动物、静物们在仙女的指挥下返回了宫殿，但狗先生蒂鲁没有听命令。当仙女说要两个孩子自己去的时候，他就决定必须跟两个孩子一起去以便照顾他们。所以，在其他人忙着跟两个孩子告别时，他便悄悄躲在了门后。但这个自作聪明的小家伙没想到仙女的眼睛会这般明察秋毫。
“蒂鲁！你给我过来！”仙女叫道。
可怜的蒂鲁一向服从命令，不敢违抗，所以只好夹着尾巴无可奈何地加入了回宫殿的队伍。他眼看着两位小主人在金光闪闪的大楼梯上消失，禁不住发出了绝望的哀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