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斧伐柯 取则不远:清华大学中文系研究生学术论文写作备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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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与形而上学的歧途——王国维与常州词派之一

罗 钢

《人间词话》中有两则词话,在形式上并不连属,但如果放在一起研读,却颇耐人寻味。

其一是手稿第七十二则。王国维说:“固哉,皋文之为词也!飞卿《菩萨蛮》、永叔《蝶恋花》、子瞻《卜算子》,皆兴到之作,有何命意?皆被皋文深文罗织。阮亭《花草蒙拾》谓:‘坡公命宫磨蝎,生前为王珪、舒亶辈所苦,身后又硬受此差排。’由今观之,受差排者,独一坡公已耶?”(1)在这则词话里,王国维对常州词派开山者张惠言的说词方式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张惠言以比兴寄托说词,温庭筠的《菩萨蛮》写女子一夜候人不至,第二天再严妆相待的情景。原词为:“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张惠言在《词选》中评曰:“此感士不遇也。篇法仿佛《长门赋》。”又说:“‘照花’四句,《离骚》初服之意。”(2)他对另外两首词的阐释也大率如此,如欧阳修的《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张惠言以为其中寓托了北宋庆历新政的失败。而对苏轼的《卜算子(缺月挂疏桐)》,张氏则采信宋代鲖阳居士的意见,以为其词旨“与《考槃》诗极相似”。(3)王国维认为,张惠言的上述解释与词作的实际内容不符,是释词者“深文罗织”的结果。他的批评似乎不无道理。

然而就在另一则词话中,王国维却被认为犯下了与张惠言类似的错误。其第十八则写道:“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4)李煜无疑是王国维最为倾心和激赏的词人。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把他推为“主观之诗人”的代表。李煜在亡国被掳之后的一些名作,如“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等,感怀身世,以白描的手法抒写内心的极度痛苦,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但即令如此,王国维吹嘘他的词“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不仅前无古人,也很难得到大多数现代读者的认同,如周煦良就曾提出质疑说:“王氏之偏爱李煜,推崇李煜,到此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试问李煜的词有哪一首、哪一句,有担负人类罪恶之意?恐怕连丝毫自忏自悔之意也没有。李煜当然是第一流词家,但不是这样的估价法。”(5)假如周煦良的质疑并非无稽之谈,那么王国维对李煜词的解释岂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深文罗织”吗?我们应当如何解释《人间词话》呈现出来的这一种看似矛盾的现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