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二天早上我睡到很迟，九点五十才从床上爬起来，杨蕾已经走了很久了。我进厨房给自己做了三明治。吃完早餐，我坐在餐椅上一面刷抖音，一面喝咖啡时，老韩给我打来了电话。接电话前，我至少犹豫了四五秒钟。我想他不至于这么着急地问我我对他那部未完成的小说的感受吧？不至于。可能有别的事。我接起了电话。
“周六下午，就在咱俩说话的时候，林娜和她丈夫找到了雅楠。他们已经把他送到了太湖西山戒毒康复所。”
“那太好了，人找到就好。”
“他们连哄带骗把雅楠送了进去。林娜的丈夫在西山戒毒所有熟人。”
“雅楠在那里得待多久？”
“得一个月。”
“但愿他能彻底戒掉。”
“我打电话是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你说吧。”
“明天是星期二，从中午到五点是戒毒所的探视时间。我在想你能否代我去那里看他一下，不需要很长时间。林娜和她丈夫去不了了，他们要到上海出差。我就是想让你看看雅楠的情绪是否稳定，是否乐意待在那里。万一他私自从那里跑出来，那就前功尽弃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毕竟你是他的父亲。我几乎不认识那孩子。”
“他说他再也不会和我说话。当他忘了他不打算和我说话的时候，他就会向我撒谎，向我要钱。如果我认为我去看他比较好的话，我就会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去看他。可实际上我们见了面也几乎不能交谈。”
“可我去见他，他会和我说话吗？我和他总共好像也就见过一次。”
我和韩雅楠唯一的一次见面还是在一年多前。那时我刚写好一部小说，很激动，于是就急不可耐地去老韩家拿给老韩看。我过去时，碰巧遇到雅楠也在，他去的目的是管他爸要钱。我记得后来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我和雅楠仅限于客套地说了三四句话，仅此而已。
“他挺喜欢你的。那次他在的时候，咱俩讨论完你的小说后，你突然又情绪激动地和我谈论起了庄子和叔本华的思想异同。后来雅楠和我说起你时，他说他对你很好奇，对你说的也很感兴趣。”
“这倒让我很意外，可是难道你想让我见了他谈论庄子和叔本华？”
“随便，谈什么行。”
“好吧。探视时间只能是周二吗？”
“周二和周三都可以探视。”
“那我周三和杨蕾一起过去你觉得怎么样？”
“我猜你就会这么说。不太好，雅楠很讨厌杨蕾。他连一分钟都不想看到杨蕾。”
“为什么？”我很吃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雅楠极其讨厌杨蕾。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了。杨蕾十四岁，雅楠三岁。那年夏天我经常会带雅楠去雪梅她妈那儿。雅楠和雪梅哥哥家的孩子、妹妹家的孩子等除了杨蕾之外的孩子都处得来，可只要一见了杨蕾，他就用拳头打她，或者朝她扔东西。有一次，他捡起一辆玩具卡车砸在了杨蕾的膝盖上，她的膝盖当场就流血了，伤口挺大，后来到医院缝了五针。”
“哦，那条伤疤我知道。我问过杨蕾是怎么弄的，她说是一个小男孩误伤的，但是没提雅楠。”
“嗯，反正雅楠从一开始就讨厌她。”
“小孩其实是很聪明的。他可能感觉到你很喜欢杨蕾，所以就对杨蕾产生了嫉妒心。三岁的小孩都很情绪化，生气的时候，唯一的表达方式就是拳头。”
“可能是这样。但是雅楠长大后，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很糟。最糟糕的时候是在杨蕾刚从英国回来时。雅楠当时十四岁，刚变声不久。他妈偶尔会在雅楠放假的时候把他送过来和我住。杨蕾回国后，准备在苏州找个工作，就住在了我那儿。我俩那时已经两年没见面了，在一起有很多话说，杨蕾不需要去面试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聊天，聊雪梅去世前的一些事，聊英国的风土人情，聊中国和园区这两年的发展，等等。我记得大概是杨蕾在我那儿待了一个月后吧，雅楠已经放暑假了，林娜又把他送到了我那儿。雅楠过来后，看到杨蕾在就很不高兴，他不想让杨蕾待在我家。一有机会，就会冲杨蕾发脾气，还在嗓子眼里咕哝着咒骂她，当她问他问题时他会装作没听到。有一两次他还把食物泼在了她身上。我不停地警告他不要这样。我说，你再这么恶劣的话，我就送你回你妈和你继父那儿。可后来他还是越了界，我就把他送回了他妈那儿。”
“他做了什么？”
“他朝她脸上吐唾沫。”
“不会吧？”
“我们三个在厨房，切晚餐的蔬菜。杨蕾对一件什么事——我记不起来是什么事了——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雅楠就忽然不高兴了。他手里挥着一把刀，走向她，骂她蠢货、婊子。杨蕾终于发火了，雅楠就啐她。现在回过头来看，雅楠没冲动得用刀去戳杨蕾就算是万幸了。”
“你儿子怎么是这么一副德行。”听老韩讲了雅楠对杨蕾的行为，我已经气不打一处来了，“你和他妈林娜也都是文化人、体面人，他怎么就像没有教养一样。”
“是啊。也许夫妻双方离婚对孩子的伤害比我们想象的大得多。”
“之后还发生过什么没？”
“没有，此后他俩就再也没见过。”
“好吧，那就还是我一个人去吧。太湖西山戒毒所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我一会儿把地址发你微信上。很远，很偏僻，你打车过去吧，来回的车费我报销。”
结束通话后，老韩给我发来了太湖西山戒毒所的地址，又给我转了五百块钱。我立即从百度地图上查了一下，从我这儿到那儿，四十三公里，打车过去要一百五十块，太贵了。我决定明天一早等杨蕾上了班后，就坐公交过去，这样就可以省下一笔钱了。鉴于杨蕾和雅楠的关系，去戒毒所看雅楠的事，我就不打算告诉她了。
我把喝完咖啡的杯子，拿到厨房冲洗干净，然后就去厕所撒尿。坐在马桶上时，我脑子里依然在回荡老韩刚才给我讲述的事情。雅楠和杨蕾的事我觉得很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