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水晶宫
当那道白光消失的时候，林琅和疯老头已经在水晶宫里面了。
回想起刚才的遭遇，他们并没有任何被吸力吸附或者穿越隧道的感觉，真搞不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但反正他们是进来了。
宫殿里面储满了水，不过那些水只达到整个宫殿一半的高度，另外一半则是中空的。
整座水晶宫通体白润，一丝杂质也没有，晶莹温和的光芒倾泻而下，均匀地洒在平静的水面上，使得水面看起来就像一大片珠光织锦。水光和水晶的光芒温柔地融合在一起，互相映耀，恍惚间让人感到如同置身于瑶池仙境。
宫殿中央，有八根巨大的水晶柱支撑，上面雕有鱼龙相戏之形；大殿四角各立着一尊鱼尾人身、面目凶狠的水晶护法人像；大殿最里处有一架拱形水晶小桥，一直通向里面。除此之外，整座大殿里便再无他物，似乎略显简薄。
但不管怎么说，再没有那些破破烂烂的死尸过来纠缠，也不用再泡在奇寒无比的江水里，这里一片温和，他们的神经也都跟着放松不少。
为了验证一下祖上那位叫王儒生的先人的遭遇，疯老头特意摘掉潜水面具，把头伸到水里，用京剧的腔调对着林琅说了一句话：“喂，这位兄台，敢问贵姓？”
林琅也卸了面具钻入水中，学着疯老头的腔调回答道：“啊，金莲，我是西门官人，你怎的不认识我了？”
然后，两人互相一点头，心说果然没骗人，在这水里的确可以像鱼一样自由呼吸，而且能听见对方说话。
“对了，跟你说件事。”林琅凑近疯老头，“刚才水晶墙上出现那道漩涡的时候，我扭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块石碑竟然不见了。”
“那块石碑里应该也有道机关。”疯老头一边说一边四下打量着，“漩涡一启动，就把它也一起激活了，只是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管它的，反正来都来了。”林琅把心一横，指指那架水晶小桥，“走吧，进里面看看。”
两人握紧匕首，一前一后游向那水晶小桥。
在桥的尽头，便是一条长长的水道，水道两边有很多圆形的水晶洞，隔两三米一个。那些水晶洞的洞口很窄，但里面的空间很宽阔，不过全都空空如也，什么陈列也没有，除了水之外，就只有水晶墙上那一幅又一幅的镂刻壁画，仿佛这些水晶洞的主要用途就是为了刻那些壁画。
壁画上的内容基本上都是一些重大的事情，例如祭祀、婚嫁、封诏等。而且记录得十分详细，仅仅一件事情都会用上五六幅壁画，线条虽然简单，但构图和比例都很大气，所有的人、物、景组合在一起，有一种脱俗的美感。
林琅和疯老头一幅一幅地看着那些壁画，竟不知不觉被吸引住了，越看越觉得津津有味。渐渐地，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一个细节：从第一幅壁画开始，每一幅壁画中都出现了同一个女人。
这个频繁出现在壁画中的女人，长眉细眼，仪容冶艳，并且出入必有侍从相随。从神态举止上看，她的身份应该十分尊贵。
“我还以为多少会有些值钱的东西，没想到净是些壁画。”疯老头边看边嘀咕，“你猜，这水晶宫里的宝贝会不会被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说完这句话，好半天都没见林琅回应他，忍不住扭头一看，发现林琅正直勾勾地盯着洞外的某处，似乎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他游过去拍了拍林琅的肩膀。
“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林琅压低声音，一脸警惕，“我看见在桥的另外一侧，有一个气泡浮了上来。”
“一个气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疯老头觉得林琅可能是过度紧张了，“可能只是条鱼。”
“你觉得这里会有鱼？”林琅反问了他一句。
这一下还真把疯老头问住了。的确，这里可不像是会有鱼的样子。
这时，林琅又说道：“我不会看错的，只有人才能吐出那样一个气泡。走，我们看看去。”
他们又游回到桥上，在那个气泡出现的地方，将两支潜水手电全部打开向水下照去——事实证明，林琅的判断是正确的：在手电光束的尽头，隐约可以看见一个有四个角的木牢。
木牢的位置很深，至少在水下十几米处，他们只能看见木牢的一个顶，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而且，这水晶宫明显有一大半地基是在江底的淤泥里的，谁也不知道下面还有多深。
“我下去看看。”林琅刚说完这句话，空荡荡的水晶宫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突如其来的怪声比那个木牢更让他们惊诧，他们仿佛见了鬼一般。他们屏息静气，静静地听着，直到那声音再次响起，才确定那是从水道左边的一个水晶洞里传出来的，那水晶洞他们还没有进去过。
他们互相一示意，便循着声音向那个水晶洞游去。
与之前那些水晶洞不同，这个水晶洞里没有任何壁画，但是却一排一排摆满了灰色的石碑。每一块石碑上都刻着蝌蚪文，有的已经完工，有的才刻了一半。
那敲击声就是从这些林立的石碑间发出来的，并且还在继续。
他们小心翼翼地穿梭在那些石碑中间，尽力不弄出任何响动，一点一点地向那声音接近。
在绕过第四排石碑后，他们突然看见了十分诡异的一幕：一具灰白色的骷髅正举着石刀和石锤，全神贯注地在一块石碑上刻着字。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那具骷髅恰巧也在这时扭头看见了他们，竟然吓得张大嘴巴，做出了一个十分惊骇的表情，然后嗖的一下转身逃走了。
两人不由分说就去追那骷髅，但到底不如他轻车熟路，在拐了几个弯之后，终究还是被他逃脱了。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在这个水晶洞的最里面还有一个更为窄小的洞口通向另外一个地方，刚才那具骷髅就是从这里逃掉的。
林琅把肩膀挤进去试了试，刚好能进入那个洞口，于是率先钻了进去，疯老头亦紧随其后。
他们先是游过了一段十米左右的狭小的通道，之后，便进入了另外一个水晶洞。而且，眼前这个新出现的水晶洞不仅极为宽大，更是与其他水晶洞的空乏简陋不同，简直可以用流光溢彩来形容，其华美程度让人咋舌：四周的水晶墙上，用五彩琉璃雕成的龙凤飞舞而下，龙睛凤眼都以硕大的明珠装饰；用难以计数的金银珍珠、珊瑚琥珀做成的千姿百态的宝花宝树，足有数十株之多；各种美玉做成的玉刀、玉琮、玉马、玉杯等器物撒满一地；洞内四角各立着四条翡翠做成的大鱼，每条鱼足有一人多高，鱼嘴里含着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除此之外，成堆成堆的砗磲、玛瑙、珍珠、琥珀，以及各色宝石堆放在一口口硕大的水晶箱子里；黄金铺成的台阶在水里漾出耀眼的光芒……
在黄金台阶的尽头，立着一个云发高耸、裙角飞扬的玉人。看她的姿态，像是在舞蹈。
疯老头盯着那玉人看了一阵，突然咧嘴一乐：“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我们找到了。”
“找到什么？”林琅只是习惯性地一问，事实上，他并没有注意疯老头在说什么。他一直盯着黄金台阶之上的女子，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忘了咱们是来找什么的了？”疯老头努努嘴，示意他看那玉人的手腕，“瞧见没，那就是夏天子启舞蹈时所戴的手环。”
疯老头这么一提醒，林琅才注意到那玉人手腕上果然有一枚莹白色的玉环。那玉环的颜色和玉人身上的颜色很接近，如果不仔细看就会疏忽掉。
就在这时，他也猛然想起来了：这个玉人就是在水晶壁画里屡次出现的那个女子。
“手环在她手上？难道她就是那个卫舞？”林琅忍不住喃喃出声。
“先别管她是谁了，我们必须尽快拿到手环。”疯老头在他耳边叮嘱道，“我过去，你掩护。”
“好。”林琅刚一点头，冷不丁就看见那玉人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他暗叫一声“不好”，心说这个玉人八成是能感知到声音的频率变化，刚想阻止疯老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疯老头冲出去的同时，那玉人便在眨眼之间整个化为一根巨大的水柱，以奔雷之势撞上了疯老头的胸口。
如果不是林琅在后面及时过来挡了一下，疯老头至少会被这股力量撞飞到后面的水晶墙上，吐一口血出来是肯定的。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玉人原来是水做的。只不过那是一种特殊的水，密度很高，不像其他的水那么透明，再加上满屋子宝石和水晶墙的光线折射，所以使她看起来像一块玉。她应该是借助了某种力量，所以才能被立起来定为人形。
更离奇的是，她虽然化为了水，可那手环竟然还牢牢地套在她身上。
“怎么办？”林琅扶住疯老头，“那根水柱好像有知觉。”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啥玩意儿！”疯老头被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捂住胸口，脸都憋紫了，恨恨地骂道，“她要是能变成条水蛇，老子一定把她斩成七八段！”
谁知道那根水柱好像听懂了。疯老头话音刚落，她顿时发出闷雷般的低吼，周身的水波激烈动荡，转瞬之间竟然真的变成了一条长蛇，巨大的三角形蛇头高高昂起，张开大嘴，狂扭着身体冲向他们。
她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强大的力量更是让人震惊。林琅和疯老头根本来不及躲，就被撞得高高飞起，然后又重重地落入水中，感觉就像被一根重达数十斤的铁棒抽了一样，骨头都快折了。
落入水中的那一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更糟的情形：这里四下都是水，那水柱如果只是变形来揍他们还好说，万一她也遁入水中，那真的是连影子都找不见了。
情急之下，林琅脑子里灵光一现：不管那水柱化成的女子到底是谁，她既然戴着那只手环，就一定会知道与夏天子启有关的一切。
于是，他冲疯老头大喊：“快！快唱歌给她听！”
“唱歌？”疯老头顿时愣住了，不知道林琅这是搞的什么鬼，“这时候唱什么歌？”
“《九歌》！《九歌》中的《山鬼》！”林琅大喊。
这时，那水柱化成的大蛇又向他们横扫过来，林琅赶紧拉着疯老头往水下一沉，侥幸躲过一劫。如若他们动作慢了一点，现在可能两颗脑袋都不知飞哪去了。
人还在水下，疯老头的歌声已经浮出水面。
果然，那水柱化成的长蛇一听到这歌声，瞬间就停了下来，慢慢又变回之前那个长裙飞舞的女子。她俯身在水面上，听得十分入神，这旧日之音似乎勾起了她的相思。
见此情景，林琅在水下悄悄向疯老头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一直往下唱，而他自己则悄悄地游开，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那女子身后，打算出其不意地抢下手环。
但还没等他出手，那女子已然察觉，猛地转过身来，狠狠一掌将他扇了出去。
偷袭的举动似乎激怒了女子，女子的身体在原地飞速旋转，将四周的水大量吸附到自己身上，转瞬拔高而起，变成一个高三丈有余的巨人，食指轻弹，叮的一声，一滴水珠应声而出，紧贴着林琅的右耳飞过，顿时在他耳朵上打出一个血洞。
一见林琅受伤，疯老头赶紧游过来拉住他往水里躲。“这招不行啊，那歌声好像对她起不了太大作用！”
“但多少可以扰乱她的心智，你尽管接着唱。”林琅摸摸流血的右耳，“既然她是个有知觉的东西，那就看看脑电波对她管不管用。”
“脑电波？”疯老头一皱眉，“她哪来的脑子？她脑子里不全是水吗……”
他话还没说完，那女子已俯身到水面上，手里变幻出一柄水剑。那水剑在剑尖处自动分叉成两股，悄无声息地探入水中，完全看不见踪迹了，但是他们能感到有两股力量在水下游走，于是赶紧翻身从水里跃出来，往那黄金台阶上跑。
他们在前面跑着，那水剑也随之从水里追上来，剑尖处仍有两处分叉，分别追向他们两个。走投无路之下，两人只好分别躲在了两口水晶箱子后面。
万幸的是，那水剑似乎奈何不了那水晶箱子，一碰上水晶箱子就哗地散了一地。于是林琅瞅准这个机会对着疯老头大喊：“快唱歌！”
苍凉的《山鬼》之音再度响起，而林琅也抓紧时间行动，快速集中脑电波，试图进入那水柱化成的女子脑中。并且，他在向那女子推送的脑电波中，加进了一句话。
这句话，就刺在神女赐予夏天子启的那块丝帛上：“子言偕老，吾之所畏。”
他也不确定脑电波到底能不能管用，眼下情况紧急，只能冒险一试。没想到，那女子居然真的有了反应，全身上下怒卷的水花都在刹那收拢静止，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哀戚的神情。
他知道机会来了，一边继续用脑电波向她反复推送那句话，一边悄悄向她靠近。在他认为最有效的攻击距离内，他突然狠狠一刀挥出，劈在她手腕上，趁着水花开合之际一把抢下那只手环，然后掉头拉着疯老头奋力向外游。这一切动作全部完成，只用了五秒钟。
等他们快到洞口的时候，那女子也紧跟着追了上来。这时林琅从怀里掏出个东西，一回手朝她扔去。趁着她躲避的间隙，他推着疯老头火速游出了洞，并且将一块石碑弄过来挡住洞口。
说来也险，石碑刚挡住洞口的一半，那女子的脸就紧贴着洞口出现了，差一点就要挤出来了。千钧一发之际，林琅又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扬手向那女子扔去，她竟然吓得把脸缩了回去，这才为他们堵住洞口争取到时间。
两人都不敢马上离开，趴在石碑外面静待了几秒钟，见再没什么动静出现，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疯老头累得直喘，把后背靠在石碑上，侧过头问林琅：“你朝她扔的都是些啥东西？为啥你一扔她就躲？”
“拿去，留着给你喝酒用。”林琅也累得直喘，从怀里又掏出个东西，扔给疯老头，“幸亏我眼疾手快。”
疯老头接过那东西一看，竟然只是个小小的水晶酒皿，一脸纳闷地道：“就是这个？”
林琅点点头：“你刚才难道没发现，那支水剑一碰到水晶箱子就散了？说明水晶就是那种水的克星。”
“行啊你小子，不愧是当过侦察兵的。”疯老头呵呵一笑，把那小酒皿顺手塞进怀里，“手环既然已拿到了，咱们就赶紧离开这里吧。”
“你知道怎么出水晶宫吗？”
“那也不能就在这里待着吧？船到桥头必有路，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聪明才智。不管怎么说，先回到大殿去。”
林琅点点头，心说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于是跟着疯老头又向着水晶桥的方向往回游。巧的是，当他们经过之前发现木牢的那个位置时，桥底下正好又浮上来一个硕大的气泡。
“水底一定有人。”林琅停了下来，“他在提醒我们别忘了救他。”
“说不定这气泡是一个诱饵，目的就是引你下去。”疯老头显然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多生事端，“能进入这水晶宫的，绝不是一般人。咱们现在自顾不暇，还是别管闲事了。”
但是林琅却根本听不进他的劝告，浑身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再也无法往前迈一步。他知道水下那个人此刻也正在盯着他，更能感觉到那双眼睛里无尽的渴望与哀求。
这也许就是宿命吧。
而宿命，多半来自于前世的业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