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导言
意大利是一个现代奇迹，它拥有为纪念该半岛的政治统一而专门建造的街道、广场和博物馆，这种政治统一即发生于19世纪下半叶所谓的意大利复兴运动（Risorgimento）。1888年，在一幅为锡耶纳创作的肖像画中［图1］，意大利的第一位国王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Vitorio Emanuele II）昂首挺立，同时将一只手放在一张已经清除了任何政治和地理分界线的地图上；图中标示有罗马、皮埃蒙特（Piedmont）、托斯卡纳、伦巴第（Lombardy）、威尼斯和西西里王国的徽章，这些曾经的独立地区组成了现在的新国家。这幅图像暗示了意大利是一个地理学意义上的存在，1860年代早期，在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统治下的重新统一是它天然的，也是被长久期待的命运。
图1 路易吉·穆西尼（Luigi Mussini）
《意大利国王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肖像》，布面油画，1888年，市政厅，锡耶纳。
1859年4月—1866年，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统一了意大利半岛上的六个独立城邦和曾经属于奥地利帝国的意大利北部领土。1870年，埃马努埃莱二世占领了罗马，我们今天所熟知的意大利随之诞生。这幅意大利第一位国王的纪念肖像是为锡耶纳的市政厅而作的。
但是在19世纪之前，意大利确实存在吗？对于那些试图阐释它过往历史的作家，新国家的成立又意味着什么？这些问题值得牢记于心，因为对意大利的诠释与最早尝试界定现称“文艺复兴”时期的严肃学术研究同时发生。文艺复兴意味着“重生”，最初指古典时代的复兴，这个术语最早由历史学家儒勒·米什莱（Jules Michelet）于1855年用作一部有关16世纪法国历史的著作的标题。紧接着这个术语被瑞士历史学家雅各布·布克哈特（Jacob Burckhardt，1818—1897）所借用，1860年，他影响深远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Civilization of the Renaissance in Italy）首先以德语版出现。对于这些北欧作家来说，意大利文艺复兴指的是15—16世纪这段历史时期。这是一段重要时期，因为个人主义、民族主义、世俗主义（secularism）和资本主义创业精神（capitalist entrepreneurialism）这些观念正是产生于此时，随后又被传播到西方世界的其他国家和地区的。
在一封描述《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的信中，布克哈特十分清晰地阐明了他的目的：“到目前为止，文艺复兴已经被描述为现代人的母体和源泉。”
但是，我们现在必须要质询的是，这种关于文艺复兴是现代发端的观点，与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肖像画所诠释的内容是否一致？布克哈特将意大利的文化与正在形成中的现代性及国家的创立联系起来，但是没有几个历史学家和艺术史学家接受这些假设。然而事实证明，这一历史模式很难摆脱这个时期所显示的一些特性，例如对希腊语和拉丁语文本以及古希腊罗马文物的收集。对古罗马和古希腊纪念碑或主题的明显借鉴，以及类似线性透视这样能用几何学的方法构造出令人信服的自然界幻象的技术，成为被人们传统上认为是这一时期独特“时代风格”的标志。
由于在传播古典程式和精确的趣味方面，托斯卡纳的艺术家们扮演了尽管不是唯一但却十分重要的角色，所以，对文艺复兴艺术的传统讨论倾向于集中在这个地理区域。代表性研究指出，古典风格主题早期出现在以下艺术家的作品中，如尼古拉·皮萨诺（Nicola Pisano，活跃于1258—1284年）和他儿子乔万尼（Giovanni，活跃于1265—1319年）的比萨和锡耶纳雕塑，佛罗伦萨画家乔托（Gioto di Bondone，活跃于1301—1337年）或锡耶纳兄弟安布罗乔（Ambrogio）及彼得罗·洛伦泽蒂（Pietro Lorenzeti，活跃于1319—1348年）的作品。在关注后来的达·芬奇（1452—1519）、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 Buonarroti，1475—1564）、拉斐尔（Raphael Sanzio，1483—1520）这样的画家和雕塑家登峰造极的作品之前，本书的研究将关注的是菲利波·布鲁内莱斯基（Filippo Brunelleschi，1377—1446）、马萨乔（Masaccio，活跃于1401—1428年）和多纳太罗（Donatello，1386—1466）等15世纪早期艺术家的成就。从这种辉煌进步的视角看来，本卷包含的时间范围形成了“早期”文艺复兴，也就是在“真正的”或“高级的”文艺复兴发生之前的一段时期。
这种诱人且绝非完全错误的叙述并不纯然是19世纪的发明；它在很大程度上基于15世纪艺术家们和评论家们的写作，基于一位佛罗伦萨艺术家和作家的著作，他就是乔治·瓦萨里（Giorgio Vasari，1511—1574），一般认为，他的传记体作品《大艺术家传》（Lives of Artists）在关于艺术史的批评性写作发展过程中有着极为广泛的影响。然而，正如许多艺术史学家（比如布克哈特的历史模式）正在逐渐认识到的那样，瓦萨里的观点是有问题的。他的观点是将16世纪之前的几个世纪的意大利艺术看作是一种前奏，这种观点所掩饰的和所揭示的问题同样多，它既无视于意大利的复杂性，也忽略了它的多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