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七月流火盼君来9
他从未如此心慌,即便是他无数次命悬一线,他都没有如此心慌过——他为何要离开她?他怎么能把她自己丢在朝天宫呢!
他活了千百年,犯了许多错,杀过很多人,他从未觉得愧疚。他也知道自己也许会遭报应,因为他本就是不为天道所容的神与魔结合生下的怪物。
可他从未想过,他的报应,竟会到她身上。
他的月儿,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她一心为他,不该落得悲惨的下场。
他大约是头一次,感觉到左胸口处纠在了一起,不知是谁狠心握住了他的心脏,还用力揉捏,让他痛不欲生。
他只是想一想自己有可能会失去她,他就想要整个天下为她陪葬。
东荒岛上一片死寂,他放出神识,这偌大的荒岛之上,碧海青天旁,竟没有她一丁点儿的气息。羲辞的眉间好像上了锁,而那唯一拥有钥匙的人此此时此刻却不知所踪。
他终于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他若在,莫说是李观天,莫说是她所谓的罪责,哪怕是整个天下都来声讨她,他都能护她周全。
可惜,“若”这个字眼,纵使夹杂着无限悔恨的时候,世人才能真正明白它的含义。
一袭白衣在这一片荒芜之中显得出尘,又寂寥。
他孑然一身黯然失魂的样子,又好看,又让人心疼。
羲辞从没有想过要什么天下,要什么威望,他从前以为自己竭尽全力往上爬,是为了把那些羞辱他、看不起他的人狠狠甩在身后,或踩在脚下;如今他却是明白了,他站的那么高,从来不是为了光芒万丈,只是为了她能够找到他罢了。
可是她找来了。
在众多修仙门派中选择了灵云,在灵云那么多长老中选中了他,她避开千难万阻也非要站在他的身边,可是,他却将她弄丢了……
突然,他发现了一小块沾了血的布料,看上去极为眼熟的一块料子,羲辞细细回想,这好像……是灵云山弟子的衣裳。
月儿也穿着灵云弟子的道服。
他突然觉得脊背一凉,那种叫做“恐惧”的东西时隔千年终于还是又找上了他,打的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该怎么办,他只知道月儿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只是一个有些概率的事件,就让他觉得难受极了。
羲辞拖着步子一步一步地行走在这荒原之上,每前进一步看不见她的身影,他的眸子便更冰冷一分,直到他循着狼群足印的痕迹寻到了一处深不见底的沟壑,羲辞凝望着那黑漆漆的沟壑许久,最后竟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沟壑很深,他脚踩悲阳剑往下飞了许久,神识依然没有探寻到半点有关她的气息。
羲辞出现在东荒岛的西边绿洲的时候,那群饥肠辘辘的狼群却半分不敢上前,纵使是没有灵智的畜/生,它们求生的本能也告诉它们,不要招惹面前的这个人。
羲辞从未有如此不悦过,浑身上下魔气大增,甚至盖过了他身上谪仙的气质,他像一个落入歧途的仙,明明一袭不染凡尘如雪白衣,偏生一双黑如墨汁染了血色的眸,羲辞手中的剑用力一挥,强大的剑气就蔓延了数十米,所过之处树折草断,生灵涂炭,可他好像毫无察觉,又一道剑气,那残存一半的绿洲也在刹那间变成了一座废墟。
他收回剑,眼神麻木,似乎刚刚那般残忍的行为并非自己所为。这本就稀少的草木该断的断,有的甚至被连根拔起,群狼死的死,伤的伤,不用多长时间,这群在东荒岛繁衍了几百年的狼,就会永远消失在这片岛屿。
而那些无辜的生灵,不论是小小虫子,还是兔子野鸡,也都无一生还。
羲辞收起悲阳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东荒岛。
他没有瞧见月儿的尸体,那就说明,她还活着。
他想,她一定还活着,等他去找她。
李观天在凌云殿摆的阵法出现了异动,蹙紧了眉头,道:“修明!”
修明赶紧上前:“东荒岛有异动,你快去勘探一二。”
“是!”修明领命,便赶紧御剑去了。
李观天负手而立,眉头紧皱,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魔界青州。
迹州王在处理魔尊交给他的事情,他不敢怠慢,用捆灵锁将倪焉知与倪霄捆了好几层,这才微微放心。
“启禀魔君,青州的地牢里,有一个凡人。”有魔兵禀报道。
“凡人?”迹州王有些诧异,看向倪焉知,可一对上他的视线,她便瞥过头去,明显不想解释。
“既是凡人,那便放了吧,总不能押着她,以免以后生出祸乱。”迹州王道。
“是。”魔兵领命,便下去了。
“倪焉知,要怪就怪你时运不齐,命途多舛,你父亲苦心孤诣帮你伪造了身份,本可以让你入那灵云山修行,可惜啊……就连老夫也都没有想到,魔尊竟能恢复如此之快,你那个搞偷袭的父亲,死不足惜啊!”迹州王摇摇头,似乎很是可惜,“可惜了,他那样人品不端之人,竟生了个好女儿,不过,他怕是死也想不到,他造的孽,都让他的宝贝女儿还了吧!”
倪焉知瞪着他,恨不得在他的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她知道自己很难再东山再起,但万事皆有可能,做人若是不留一面,以后待她重新归来之日,那就他命丧黄泉之时!
“来人,把他们送去灵云山。”迹州王道。
“是。”魔兵应下,便押着他们走出了大殿。
倪焉知很听话地跟着他们走,她知道去灵云山必过一处密密麻麻的林子,那时,就是她逃跑的好时机。
倪霄身为妖族的皇子,哪里受过这样的耻辱,挣扎了几下被打了几拳才安静了下来,他看向倪焉知,见她没有他色,他便知道她心里有了算计。
他长在南荒,对灵云与魔界都不甚了解,在这一瞬间,他的确有些后悔,也许他不该一时草率来投奔她,毕竟现在她自身难保,有哪里能顾及得了他呢!
他到时候得见机行事,毕竟只有活着,才能重返南荒。
倪焉知一直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眼看着灵云山就在眼前,几位魔兵便想着千万不能在最后关头出纰漏,然而就只是在他们这样想的空档,倪焉知指尖弹出了些许白色粉末,只是片刻,那些魔兵就直接昏迷了过去,倪焉知面无表情地挣开捆灵锁,抬脚便朝着林子更深处走去。
“啊啊啊(倪焉知)!”倪霄在后面喊她,“啊啊啊啊(帮我解开)!”
她停下步子,冷冷看了他一眼,满眼都只有“累赘”二字,倪霄一噎,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他有求于她,便不说话,权当默认。
倪焉知衣袖一挥,他身上捆灵锁就断裂开来,倪霄诧异于她竟还有灵力,倪焉知一见便知道他的困惑,可她眼下不能说话,便直接拿出怀中的返辰珠,无声告诉他,是这颗珠子救了她。
至于那些粉末,不过是她在西瑾皇宫里学来的肮脏手段罢了,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狐狸若是回了林子,那还能再被抓到吗?
那得是多笨的狐狸啊!
倪焉知想。
萧月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她与贺连州早已离开了那座荒无人烟的小岛,而是到了一家客栈里。
贺连州正坐在窗前打坐,外头的光照了进来,洒在他的身上,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贺连州睁开眸子,与寻常语气无异,他好像忘记了昨晚他们的对话,只道:“药已经帮你买好了,就在你的床头。你先将自己能涂抹到的地方涂抹好,我没能寻到女医师,但厨房洒扫的大娘一会儿会过来帮你。”
萧月生一看,床头果然有一个小瓷瓶,大约就是贺连州帮她准备的外伤药了。
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帮她关好房门才到:“你如今身体虚弱,已经不宜再辟谷,可有想吃的东西,可以告诉我。”
他这一说,萧月生便真的觉得有些馋了,自从到了这里,她好像还真的没有好好吃过什么好吃的,他这以刺激,她便脱口喊道:“烤鸭!”
门外贺连州似乎顿了一下,却还是到:“嗯,等我回来。”
萧月生拔掉瓶塞,一股药香便扑鼻而来,她拿指尖摸了一点,擦在胳膊上的伤口处,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伤口也不再隐隐作痛了,可见这定不是什么寻常的药膏。
敲门声响起,萧月生盖上被子,才道:“进来。”
来者是一个阿婆,有些年纪了,穿着粗布衣裳,却很干净,眉慈目善的,她进来之后带上房门,道:“夫人,您相公说让老妪帮您上药。”
萧月生一愣,有些窘迫道:“他……不是我相公。”
闻言,阿婆却是笑了,道:“那姑娘若是没有婚配,那位公子倒是不错的。”
萧月生没有回答,那阿婆便拿起药膏:“可是这个?”
萧月生点头,那阿婆便蘸了药膏,细细抹在她的手臂伤口处,她看见那骇人的伤口也不觉得害怕,只是道:“老妪常年干些粗活,手指难免粗糙,姑娘皮肉细嫩如早春的嫩笋,怕是不适应的,您得忍着些。”
“阿婆哪里的话,如今您可是帮了大忙了呢!”
那阿婆好像笑了:“姑娘可知那位公子来的时候,没有多少银钱,只能要一间最低等的房,他便许了掌柜帮他洗些碗碟,这才换了个好些的房间。老妪想着,许是怕有损姑娘清誉,他这才谎称与您是夫妻关系。”
“姑娘把被子放下来吧,藏着伤口可不行。”她说着,便微微用力将萧月生身上的被子给拉了下来,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她没有任何旁的话,只本分地帮她上药,却还是道:“这一辈子遇见一个两情相悦的人太难了,还不如找一个心悦自己的人共度一生,”她似乎是笑了,“只是心悦你可是不够的,还需得人品端正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