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在很小的时候,我被水淹过,差点没了命。那是个夏天,我只是在水塘边戏耍,周围还蹲着一群稍年长些的小子们。
村里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皮肤异常白净的小女孩,黄头发,高鼻梁,蓝眼睛,嘴里嘟噜噜地说着我们听不懂的方言。那女孩子比我们这帮臭小子都年长几岁,而且个子也超出了村子里的平均身高。和其他女孩子不同,每到傍晚时分,她会像个男生一般,到水井边自己用木桶打水,然后从头顶一泼而下,并和男生一样发出尖叫声。但那声音可比那帮下流的小子们好听多了。于是,全村的小子们就都围了过来,蹲在离水井十来米的水塘边偷看。
我出现在水塘边,并不是为了偷看那女孩子。事实上,在她打水之前,我早就出现在了水塘边。我记得我那时候只是为了躲避父亲的一顿揍,而在那里打发时间而已。至于父亲为什么要揍我,便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在那白皮肤黄头发的妮子往自个儿身上浇第三桶水的时候,蹲在我后头的那群臭小子兴奋地一边呼喊,一边站了起来,其中一人一屁股顶在我后脑勺上,将我挤进了池塘。
刚落水的境况很尴尬,因为我自己尚且没有反应过来。首先只听得头顶突然一阵咕咚咚的声响,好像某种天外来声。紧接着才意识到眼前出现的全是半透明的、琥珀色的池水,而后由于水不深,脚很快地着了地。经过以上这几个阶段,最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是落水了。
于是感觉直接接触水的眼球有些生疼,开始能极为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意识到头顶咕咚咚的声响其实是自己呼出的气泡,以及水面那帮臭小子的欢呼声。
幸运地是,我很快被其中两名年长些的男孩子救了上来。
我湿漉漉地站在水泥地上,看到两根水柱从自己的鼻孔里喷射而出,除了被水呛到了几记,几乎没有收到任何伤害。准确地说,是时间很短,根本没有产生害怕之类的体验。接到通知之后,父亲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在听我诉说完前因后果之后,和我说我做得对。
他的意思是我落水之后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四下挣扎。他说大部分的溺水,都是紧张造成的。人一紧张,就会想起自己在水里无法呼吸,才会很快窒息。“只要胡思乱想,恐惧就接踵而至。事实上,大部分落水的人,也不是真的像他想的那么需要空气。”
他很镇定地对我说了这么一段话,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甚至于很值得铭记于心。
但是他说完这些话,就把我按在地上好好揍了一顿。
我也是很久之后才想起来,我当时并不是没有惊慌,而是出于鲁钝,根本没来得及意识所发生的事情。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和乌鳢纷纷被架上岸来。
乌鳢喝进的水把肚子胀得像银泰搞周年活动时用的热气球。月鳢脱去了墨镜,跪在一旁观察乌鳢的状况,并时不时地拍打乌鳢的脸。医护人员提着急救箱,他们观察了一番昏迷的乌鳢,很快安排做人工呼吸。他们当中一人上前询问我的状况,我朝他挥挥手,趁乱跑回了更衣室。
我迅速换上衣服,重新回到泳池边。
观众席已经炸开了窝,人们一边喊着“出人命了”,一边往大门口涌。我夹杂他们当中,跟着人流朝外而去。临到门口时,我回头瞥了一眼,看到月鳢站在泳池边,重新戴上了墨镜,冷漠地望着我。
我当然没有什么心思去管他在想什么,也不会去管什么乌鳢的死活——我是说,那家伙根本没事,我只是将他摁进水里吃些苦头。事实上,我只是在一开始他胡乱挣扎时给了他两拳头,经过水的缓冲,压根不可能伤到他,他的窒息与昏迷,充其量只是自己慌张起来所致。
而眼下我把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了那个穿白色貂绒的贵妇身上,她就夹杂在人群中往外走,我死死地盯住她,不让她挣脱我的视线。
人们活像是开闸放水时跳出的鳙鱼,头也不回地从大门挤出,所有人都在逃离这是非之地,即便是对事态根本一无所知的那些家伙。贵妇出得门去右转,从人流当中分离出去,径直朝路边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看看是否有人跟踪她。我顺势拐进街角的新丰小吃,佯装买包子,好歹没惹得她注意。
马路边停着一排的车子,她走向一辆打着双跳灯的香槟色宝马X6,也没打招呼,直接拉开后座门坐了进去。车里有司机,很快启动,悄无声息地往前开去。
我紧走至路边,好歹记住了X6的车牌。我挠了挠头,一筹莫展。
这条街上绝少有出租车经过,不知道要怎么跟上那宝马。
正在苦恼之际,一辆红色SMART猛地冲到我面前,戛然而止。遥摇下车窗,让我赶紧上车。
“你这家伙,用笙承君的名字办个游泳赛,最终是为了要跟踪这个女人……你这样的想法,要我怎么猜得到?”
遥一边猛踩油门,一边大声朝我抱怨。
我嘿嘿笑了几声,牢牢抓住门框上的把手。说老实话,这妮子开车真够胆大的,接连闯了三四个黄灯,转弯时也不松油门,好几次险些撞到电瓶车,幸亏对方眼疾手快。我让她慢点,大不了跟丢了也没事。不知道她是不是没听见,压根没理我。
我们很快追上了那辆X6,它正朝着黄龙体育馆方向而去,我们甚至能从后挡风玻璃里看到那个贵妇。在等红绿灯的档子时,我松了口气,调了调座椅。
“你可能得吃几个罚单,”我说,“好几处没礼让行人。”
她耸了耸肩膀。
“那还不是你逼的。要是早点通知,就不至于这样。”
遥问我那女人是谁,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只是对乌鳢和月鳢背后的客户感兴趣,”我说,“如果听说笙承君生龙活虎地在参加什么游泳赛,我想这个人也许会前来一探究竟。”
绕过体育馆,穿过一片似乎在建设什么公园的施工区域,X6在一座老厂房似的建筑面前停了下来。贵妇钻出车子,从容不迫地走向那座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