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小王皱起了眉头。对于眼下自己的境况，他感到非常不满。

阳光烈得厉害，却不那么炎热。四月的南方，在太阳底下会晒得皮肤发疼，躲在阴处又会凉起半身疙瘩。约会的地点，偏偏选在了一个被大树挡去半屋光亮的阳光房里。正午的太阳直直地落下，经过玻璃天窗的过滤，将最热的精华部分毫不吝啬地洒在小王身上。小王朝左边挪了挪身子，树荫的阴冷又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真不好意思，让你来赴约，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说话的人，是坐在桌子对面的张丁丁，她是公司的业务总监。小王在杭州一家期刊出版社上班，做编辑采访工作。他最喜欢两件事物，一是写作，二是看漫画。大学期间表露出对这两方面的极大天赋。他常常在课堂上写自己的小说，一开始从不给别人看，直到大三时一次偶然机会将自己写的一部分小说上传到网站，立刻获得了极佳的评价。一位作家协会的会员先生，还亲自打电话给他，鼓励他继续写下去。只可惜在小王看来，写作只是用以消遣的方式罢了，至少在毕业后一段时间里，它不足以养活自己。

对于漫画，小王是彻头彻尾地喜爱，从小学时代的《灌篮高手》、《名侦探柯南》，到如今的《火影忍者》、《死神》、《海贼王》，他一样都不落下。他甚至相信，自己所在的世界，本质上就是由线条组成的。大学四年的最后一个月里，寝室里几乎所有人都谈了恋爱，唯独他整天捧着漫画书，这时候有人暗示他，大学四年要是没有谈恋爱，简直是人生一大损失。他很认真地回答那个人：现在的这个地球，现在的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值得我去爱的生物。

于是，毕业后小王就找到了这家单纯出版期刊杂志的公司上班。工作上的步骤，是编辑部主任确定杂志选题，由采编员们自行确定采访对象和撰写思路，然后大家各自安排时间出门采访和拍照，只要能在既定时间里完成既定质量的稿件，交给编辑部主任，就不会在工作时间上加以苛求。对于这样的活儿，小王感到非常惬意，甚至觉得这样的工作，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今天的约会，是张丁丁出面请小王参加的。约会的对象，是一位身价不菲的女老板。据说，对方最早从一家简单的手工作坊起步，专门雕琢民间传统意义上的神兽，大抵是麒麟、貔貅、青龙、狮子一类。一开始是小件，适用于手中把玩；后来逐步变大，比如银行门头坐镇的石狮、宝塔脚下的巨象等；材质也变得宽泛许多，从一开始的青铜，渐渐启用白银，甚至按需求也雕过黄金，当然，也有不同价位的木头。除此以外，对方还在市中心承包建设起了一片极具少数民族风情的排屋，完工后将成为杭州城内唯一一家民族风情公园。总之，经营的范围，无不与艺术有关。

“据我所知，马总的丈夫有了外遇，她一个人照顾上小学的儿子，和爱人多年来一直若即若离，说要离婚，可都没离成……要注意了，一会见面了别说错话！”

张丁丁说着，将桌子上的小甜饼干不停地往嘴里塞，说话间又不小心将嚼碎的饼干屑喷了出来。张丁丁瘦小精干，留了短发，着一身白底蓝花绸缎连衣裙，皮肤微微显些褐色，门牙略微暴突。她是陕北人，从小家境贫寒，父母在广东打工，将其与一个大自己两岁的哥哥，共同寄托在农村里的姨夫家长大。过惯了苦日子，张丁丁性格坚强而又倔强，发誓长大后要在大城市赚大钱，永远告别贫穷。

“其实你中午可以吃点饭，再过来。”

小王眼看着干嚼饼干的张丁丁，说道。他对即将见面而又迟迟不到的马总心生怨艾，对没吃午饭就急着跑来赴约的张丁丁有些同情——同时也夹杂着不满。

“这里有免费的甜点，不是能省一顿饭的钱么！”张丁丁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大口，权当漱口。“今天本来是让伍获秋来的，他这方面比你能说，做业务本来不成问题，可没想到马总偏偏不吃他这一口，上次见面呀，说不尽的尴尬……正好，反正你要采访马总，就把你叫来了！”

张丁丁将嘴里的饼干混合着水咽了下去，发出“咕咚”的一声响。

张丁丁说是马总特意选的约会地点。阳光房是离公司不远处的一个高档酒店的一个高档商务会客厅。天花、四面墙壁全是玻璃构成，酒店为了烘托小资的氛围，特意在院落里移来一颗参天古樟，繁茂的枝叶形成天然的空调伞，使得阳光房时刻处于斑影摇曳中；另一侧，则面对着繁华的街道，大大小小的汽车与形形色色的人们来往不息。每每经过这里，人们都忍不住朝阳光房抛来惊讶的眼神——能在杭州西湖边的闹市区营造起这样富于情调的阳光房，酒店老板的眼光真值得赞叹。

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穿着精致的女服务员们笑容可掬地轻声喊了声：“欢迎光临！”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女子约三十五六岁，看上去时髦而又靓丽：身穿一袭白色Dior皮质西装，白底黑花短袖连衣群，卷曲的红褐色齐肩发，随着步子的行进，犹如弹簧一般上下抖动；大半脸都被一幅黑色墨镜挡住，剩下的皮肤相当白，看得出打上了不少粉底；嘴唇抹了少许唇膏，精致而又纤薄，不管是色泽，还是弹性，都称得上上品，只可惜两边嘴角天然地下垂，给人一种孤傲而又永不满足的样子。

女子一言不发，Gucci的米色高跟鞋将阳光房的木地板踩得噔噔作响，她径直朝桌子另一边走去，拉开藤椅坐下，随即拉开一只大红色香奈儿皮包，从中取出一盒印有“Davidoff”字样的香烟，抽出一支点上。然后透过大幅的墨镜，一声不吭地望着张丁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