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的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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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最后一页碎片

张爱玲的散文,是那种信手拈来式的作派。她是那种看到什么都有感觉的女人,看到书写书,看到画写画,看完戏就写《散戏》。给一本书写再版的序,她就东拉西扯地乱说上几句,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她的东西就是这样,所以她的书叫做《流言》和《传奇》。

多么简单的事到了她那里必定琐屑、细碎、纠纠缠缠地像永远不会完。我倒并不觉得她那一两句常常被人引用的“生命是一件华美的袍……”的名言有多么地好,好多东西一断章取义就别有另外一层意思了。

我最初读到张爱玲是一九九四年夏天在北京王府井书店。那时位于王府井街口的老店还没有拆,我站在众多架电风扇呼呼啦啦吹起的龙卷风里翻找自己喜爱的书。那时,我的书还没出版,我一边在一大排女作家写的书里流连一边暗自打算:“等到有一天,我的书也要出现在这家书店。”可是等到两年后我真的出了书,那家全国最大的书店已经被拆毁了。我不知道王府井书店现在搬到哪儿去了。朋友打电话来,说在那里看到我的新书。

现在想来我手头的这本张爱玲的“畸情小说”可能是我在王府井那家大书店里买到的最后一本书了。那是上海文艺出版社做的“中国现代名作家名著珍藏本”,每一本都很薄,淡黄或者浅米色封面,其中有巴金的“域外小说”,老舍的“幽默小说”,张天翼的“讽刺小说”,沙汀的“乡镇小说”,施蛰存的“心理小说”等。每一本都让人爱不释手。我不是那种特别舍得自己掏钱买书的人,最好是等着有人送。挑来挑去我挑中这套书中的两本,一本张爱玲一本老舍,余下那几本就等着过生日或者什么不相干的节日开下单子让朋友送礼了。

一想起张爱玲的这本小说是我在王府井书店所购到的最后一本书了,心底不禁滑出这样的句子,“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这是张爱玲在《传奇》再版序言中说过的话,转眼就成为现实了。几个月之后,王府井书店就被拆掉了。那年冬天最冷的一个早晨,我起了个大早赶去书店看最后一眼,那座墙皮剥落的书店几乎已经被搬空了,空洞的玻璃橱窗像挖去瞳仁的眼睛,玻璃上那行红字已落满灰尘:“让我们共有一个联想——北京——王府井——东方文化——世界精华”,现在我用打字机打出这行字时,眼框里再一次漫过泪水。张爱玲这本书,成为那个书店留在我手里的最后一页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