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的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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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心的祈祷

第一次听到“臧天朔”这个名字,是被一个摇滚歌手用苍凉的声音喊出来的,他说“键盘手臧——天——朔”时,声音高亢而又悠长,我在想拥有这样一个名字的男人,应该拥有怎样一个胸膛?

那像高天里刮过一股北方的风样的名字,后来成为“1989乐队”的灵魂人物,他,就是臧天朔。

臧天朔1964年生于北京,6岁开始学习钢琴,高中毕业后在东方歌舞团、北京歌舞团等文艺团体作钢琴伴奏,但由于他的性格和志趣,很快就离开了令人羡慕的“铁饭碗”,从而走上艰辛而曲折的音乐之路。

1984年臧天朔组织了在北京音乐圈有一定影响的“不倒翁”乐队,很快就喜欢上了摇滚乐这种在中国来说属于前卫艺术的音乐形式。

臧天朔是为音乐而生的,音乐就是他的魂和命。

音乐人是多种多样的。有人做音乐是为生存,有人搞音乐是为了赶时髦。臧天朔告诉我,当他带领他的乐队和那些只带一盘伴奏带轻轻松松唱一首歌即可拿钱走人的“流行歌手”同台演出时,他心里的感觉是不舒服的。那些哼哼呀呀即使是假唱也能换来人民币的歌手,是对音乐的亵渎和不尊重。音乐对臧天朔来说容不得半点虚假的,他在用手指沾着胸腔里的血液在写歌在唱歌,他在撕裂着他自己,通过音乐体现出人对自由的渴望。

“我已经为你撕开胸膛。”他用他那粗糙的嗓音唱道,“你还能让我怎么样?你可以拒绝我的善良,你阻挡不了我的坚强。”臧天朔就是这副模样,他并不全盘反叛,他甚至有些过份敦厚和善良,问他哭过没有,他说哭过,为哥们儿不是为女人。

我最喜欢臧天朔的地方莫过于他的真诚和不设防。很少有这样不戴面具的老实男人了。有人认为做男人就必须昂头板脸充硬汉,可臧天朔的摇滚里却不时地闪烁出人性的光芒,他的《朋友》、《心的祈祷》实在太温情,这两首相当著名的歌曲是在老百姓中流传许久人们才搞清那居然是臧天朔这个粗糙汉子写的,一种男人式的温情,足以融化阳光。

1989年7月,由李季等人发起组织了“1989”摇滚乐队。乐队当时还没有自己的作品,只是“Copy”一些西方音乐,经常在北京各种Party上演出。同年8月臧天朔加盟“1989”后为乐队带来了自己的作品,同时也给乐队注入了新的活力。在此之后,臧天朔作为总策划,组织了中国摇滚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一场音乐会:“1990现代音乐会”。这场音乐会成绩非凡,它证明了摇滚乐在中国是有生长土壤的,同时它也让北京观众了解到在中国除崔健之外,还有那么多人从事摇滚音乐的探索,并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

“1989”乐队是一支经历坎坷的乐队,同京城其它乐队一样,“1989”也曾经历过多次大换血,人员聚聚合合,来来去去,直到93年乐队才相对稳定下来,由臧天朔任主唱和健盘,马禾任鼓手,刘君利任贝司手,胡之良任萨克斯手,特邀秦琦为吉它手。

1993年2月,“1989”乐队与中国另外四支乐队、乐手一起,应德国柏林世界文化中心之邀,赴柏林参加“93中国前卫文化艺术节”。“1989”乐队在柏林演出时其音乐的热情与独具特色的风格,被柏林报界称之为“1989”如同“一颗重磅炸弹”投在了柏林。德国之声,欧洲的“MTV”进行了全场录像,并率先于2月24日播出采访“1989”的专题节目。柏林之后,“1989”又应邀在德国和瑞士两国的其它几个城市进行了访问演出,在欧洲一时掀起了中国摇滚热潮。

今天,臧天朔的95新专辑《我这十年》就放在我桌上。十年,是含辛茹苦的,这盘带子就象一张成绩汇报表,我竟有些不忍去听它。

封页上有对着键盘流泪的臧天朔和开怀大笑的臧天朔,对在一起恰好是一个完整的人。男人有时也会流泪,男人的温柔藏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臧天朔信奉佛教,他说他的师父远在云南,是绝对的武林高手。心中有佛的臧天朔看上去也极像一尊佛,他那理得极短的平头走哪儿都会有人认得出他:“这不是演《海马歌舞厅》的那个臧天朔吗?”

臧天朔不仅演过《海马歌舞厅》、《小小鼓手》里的角色,还在电影《北京杂种》中提任了重要角色。此外,他还创作了大量影视主题曲及音乐。我们最熟悉的“奥林饮料”广告音乐也是他写的。

我问臧天朔除演唱自己写的歌外,是否唱过别人的歌?臧天朔说没有,后又想起什么似地说,“噢,有过一次。”

“是谁的歌?”

“邓丽君的Good Bye My Love,为她的死。”

接下来是一阵男人的沉默。他就是这样一个极富情感和人情味儿的人。

那天我们一起在北京西郊的一家餐馆吃饭,恰好邻座坐着一桌北京“国安队”和“八一”足球队的球星们。把“摇滚”和“足球”放在一起,让我看着非常有趣。臧天朔说男人可以不喜欢摇滚,但男人一定得喜欢足球。

“八一队”的球星王涛说;“臧哥啥时也给咱们足球写首歌就好了。”臧天朔连说会写的会写的。足球和音乐,是男人感受生命冲撞的不同方式,在我这个人眼里,具有同样质地的绚烂光芒,需仰视才见得到。

摇滚给人的印象应该是全面叛逆和放荡不羁。以前的摇滚人给人更多是形式上的表象,长发和伞兵靴成了摇滚人的标签。但臧天朔认为他自己的音乐是无法归类的,因此它独特,它完美,它具有一颗平常心。回归人的本来面目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最大的“反叛”。因为人都长有眼睛,透过这双眼睛去看世间万物,有美有善,有丑有恶,一味偏激仇恨愤怒,以这种心态去看世界,一定是不完整的。

听臧天朔的歌,你感觉得到他的那份真诚,他是有喜有悲、有血有肉的一个真人。

臧天朔的那盘《我这十年》在录音机里慢慢转动着。上次在电脑洗车酒吧看见他时,这盘专辑还在录制阶段,现在已在我的音响里转动了,想想时间过得真快。

让我们一首歌一首歌地听下去吧,这是十首什么样的歌?

《我就是这个模样》中,我最喜欢的一句是“我已经为你撕开胸膛”。那种撕裂的感觉被他苍凉粗糙的嗓音表现得淋漓尽致。还有《说说》、《磨合》,那种感觉完全是属于男性的,女人触及不到的一个思想的角落,女人听了也会感动。

《面子》说的是一张空空的脸上的各种表情和伪装。“空空的一张脸/他长的比较简单/张开嘴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去表演/走过来握握手/只是为了客气/堆起脸笑一笑/只是因为无聊……”多么让人害怕的一幅世相漫画,让我看得直紧张。难道生活不是这样的吗?我们每天像鱼一样地游来游去,挣扎在特定的生存空间里,我们的脸上常常是一片空白,如果我们微笑,心里却并不一定想笑,男人已没了哭的权利,女人的眼泪也被限制在特定的环境里。我们的表情统统被夹在一幅有边的镜框里,这就是所谓的“面子”。

臧天朔的那首《朋友》,已是家喻户晓了。那天在洗车酒吧的烛光下听臧天朔讲起这首歌,那份朋友的情谊就象满屋融融的烛火,温暖而又炽热。

朋友呵,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如果你正享受幸福/请你忘记我/朋友啊,朋友/你可曾记起了我/如果你正承受不幸/请你告诉我……

这首为电视剧《珍重,朋友》所唱的歌,一直被人们广为传唱着。令人惊讶的是每场音乐会上,听众都要大声跟着他一起唱这首歌,他们手拿打火机,让火苗跟着歌声的节拍一起跳跃,漫天星星,漫天灯火,这种一人唱歌万人和的场面,让臧天朔更加领悟了“朋友”的含义。

臧天朔对朋友的热情是出了名的。他有一辆“疯狂的吉普车”。朋友向我介绍说“这辆车上过电视是很出名的”,我一看花花的车身,的确造型别致。听说几乎所有的北京音乐圈的哥们儿都坐过这辆车。臧天朔开起车来很吓人,即使在小胡同里他也能钻得飞快。一车的人心脏提到喉咙眼儿,他倒是镇定自若,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唱上句什么“我结巴结巴,说着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表情象个坏孩子似的,一点儿也不深奥。

那天在西郊的餐馆吃饭,臧天朔与足球队的弟兄们打得格外火热。签字送带不说,临走挨个问大伙儿有没有车坐,“我可以开车去送”,臧天朔一脸真诚。他就是这么个心肠特热的人,对朋友豪爽仗义一见面就掏心窝子。“我就是这个模样。”臧天朔憨憨地笑道。

《中央符号》是臧天朔最具想象力的一首歌。那全黑的墙壁的意象很像一篇现代小说的氛围和意境。一个人站在房间的正中央,看到四面全是黑黑的墙。“我一个人孤独地站在房中央,听到的只是我的心跳在那儿嘟嘟囔囔。”一间没有窗的房屋,我们寻找窗子和阳光。这种心灵被囚禁的感觉,道出了现代都市人的困惑与挣扎,渴望脱去紧张和肮脏,沐浴大自然的阳光。

《心的祈祷》,这首歌不知让我说什么好。它温柔得足以使人落泪,以前我听臧天朔的这首歌就曾经哭过。

“我祈祷那没有痛苦的爱,却难止住泪流多少。”当一个男人用他那凄哑嗓音唱出这一句,我流泪了。男人的勇敢不仅在于他敢唱“大刀进行曲”,还在于他敢于正视自己。男人不敢承认自己心里也有一个最柔软的角落,那是他的懦弱和矫情。我们见到的假汉太多了,电影上有的所谓的“硬派小生”居然连笑都不会了,面孔僵得只剩下一个表情,脖子看上去也有毛病——总那么梗着。

《美丽的姑娘山》是一个美丽的传说,我喜欢这个传说。它讲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三百个大汉一起去寻找姑娘山的故事。在臧天朔的心中,总有一个开满鲜花的村庄,“那里太阳是灯光”。他用他那雄浑苍凉的嗓音,唱出一个男人对生命对爱情的渴望。在臧天朔的音乐世界里,他的个性是完整。他的内心执著而虔诚,他在歌中唱道:

“走还是应该走/不管你知道不知道/岁月不能改变对幸福的追求/不管路途多么艰难/虽然已经走过了万水千山/还是没有看到那姑娘山/三百个大汉跪在地上/他们抬头/抬头问青天/我们只想寻找美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困难……”

谁也挡不住一个人对真诚和善良的追求,臧天朔的歌声中充满激情和渴望。臧天朔说,他最大的欣慰就是,朋友们都很理解他。

掌声,象滚雷一般流动着。

千万双挥舞的手臂,象树林一般稠密,搅动着音乐会场的空气,也搅动着在场的每一颗年轻的心脏。

臧天朔登场了。依旧是极短的板盖头,依旧是中式的对襟衫,他那双硕大无比的手习惯性地轻抚琴键,然后是炸雷般的一声喊:

“朋友们!你们好!我是臧天朔!”

掌声,那是朋友们理解和感激的掌声。千百张激动的面孔仰望着台上的他,他成为人们目光的聚焦点。

在那一刹那,人生浓缩成声音嘶哑的一句话。臧天朔的歌是从心底吼出来的,他要撕开胸膛,捧出真诚,把它放在阳光下像火一般燃烧。

鼓声停下来,灯光熄了。臧天朔独自一人走在原木搭就的舞台,在黑暗中轻声问自己:“今后的路该怎样走下去?”

《我这十年》这张专集,臧天朔断断续续地录制了三年。1993年时,他毅然废掉了已经录好的五首作品。直到前不久,他还对录制过的作品进行修改,而与他合作的都是国内最出色的乐手。

“音乐就是我的生命。”臧天朔说,“我要给我30岁的生命一个交待。”

臧天朔曾经经历过许多苦涩,虽然在他大口喝啤酒的时候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儿,但在他给朋友们分送《我这十年》这盘磁带的时候,他边写赠言边念叨着:“都挺不容易的啊!”

臧天朔粗壮勇猛的外型与其内心深处的温情与善良有着强烈的反差。他喜欢静静地坐在酒吧的烛光里与朋友聊天,也喜欢独自一人把吉普车开得飞快。但他却不喜欢诉苦。“有什么好说的呢?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与“痛说家史”比起来,臧天朔倒喜欢他们小时候“光棍班”打架的事,一帮坏小子如何如何,说起来眼睛发亮,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代。

我指着他左手背上的两块小伤疤问:“这是不是你小时候打架打的?”

臧天朔挺老实地说:“是的。”

臧天朔说他虽然从六岁起就开始学习钢琴,但在那个时代,“特长”并不是什么可以引以为荣的事,大家都喜欢做“平常人”,男生在一起起哄架秧子打打闹闹,并没有谁想过长大以后要做个什么样的人。

臧天朔在他的《说说》里说:“我不是好人说的那种坏人/因为我没能学习那种学问/我更不是坏人说的那种好人/因为我玩不了那种假深沉。”

尖锐、率直、猛烈、宽容、豁达、爱憎分明,摇滚本该如此。

“现在我这盘带卖得特好。”臧天朔告诉我说,“下一步我们1989乐队准备在全国各地进行巡回演唱,再次掀起中国摇滚旋风。”

掌声,象滚雷一般流动着。

我眼前再次出现这样的场面:千百双挥舞的手臂,象树林一般稠密,灯光闪烁迷离。

臧天朔登场了。依旧是朴素的板盖头,依旧老式的对襟小褂。他用手轻抚琴键,然后是炸雷般的一声喊:

“朋友们!你们好!我是臧天朔!”

“我象那一只火鸟无声地燃烧,我要唱那一首歌谣,伴我天涯海角。”臧天朔唱道。

满场的打火机被星星点燃,每一簇小火苗在黑夜里都放射出一束奇异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