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万灯国女王 The Queen of Lantern Land

从前有个国王，他有个最小的儿子，满心渴望去外面看看世界。他得到了父亲的许可，便吻别父母，骑着黑马跑上了大路。很快，他出生的那座老城堡就被甩在了后面，那些灰色的塔楼在他身后消失了形影。

王子一路骑行，白天旅游，晚上就在路边的小旅馆里度过。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来到了金刚山脉的腹地。四周山峰围绕，那些雄伟的红色花岗岩峭壁就像闪耀白雪里戳出的丑陋手指。一座座冰山高大巍峨，冰山的斜坡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好像钻石从山上流淌而下。那里有几棵矮树，树顶很久以前被一场雪崩折断了。王子在树旁坐下，开始吃口袋里的面包屑和奶酪，黑马则开始吃树边的草，又沿着山道啃起草来。王子坐在明媚的阳光和大山的静寂中，渐渐察觉到这里回荡着一种连绵不绝的低吼。

“这附近肯定有瀑布。”王子心想，“我要过去看看。”

马儿还在心满意足地吃草，王子看了它一眼，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上了山。

王子攀呀，爬呀，一直朝着那个方向前进，可那声音既没有变响，也没有变轻。突然，他绝望地发现自己迷路了。他骑马上山的小路已经完全看不到了，他也不知道那条小路在哪个方向。他放声高喊，可回答他的只有大山的回音。

到了晚上，王子躲在一块巨石后面睡了一觉。第二天，他花了一整天拼命找那条路，却没有一点收获，他觉得又饿又冷。他时不时能听到瀑布的轰鸣，那声音似乎更响了。

天光破晓，又是新的一天了。王子已经变得非常虚弱。他知道他正在接近那道神秘的大瀑布，因为那嘈杂的水声已经变成巨响，天地间满是瀑布的吼声。第三个夜晚来临了，满月肃穆地从冰雪覆盖、孤独神秘的峰巅上升起。王子一路瞎走，跌跌撞撞地走过山谷裂缝中的一条窄道，突然看到奇景就出现在眼前。

他站着的地方是一片冰雪覆盖的谷地，四周围绕着陡峭的大山，就像一个巨大的露天竞技场。他身后就是月亮。在月亮对面，离他很远的地方，是一道巨大的黑色悬崖，高得几乎能碰到淡淡星光。悬崖之上，一条宽阔大河无穷无尽地奔流而下，在黑夜里闪闪发光，就像是熔化的银水积成了海洋，因为太满而溢了出来。因为缺乏食物，王子已经非常虚弱，瀑布的吼声还让他脑袋发晕，但他还是坚持穿过山谷，来到了瀑布跌落处形成的那个泡沫飞溅、涡流旋转的大湖边。

令他万分惊奇是，他发现瀑布后面的悬崖底下有个很深的洞，湖里满出去的水都消失在了这个洞里。更让他吃惊的是，他看到岩洞里燃烧着一道多彩的奇光。

岩洞里的神秘暗河水流湍急，王子沿着洞壁一侧窄窄的白沙滩，向彩光走去。他发现洞顶的链子吊着一盏富丽堂皇的大灯，灯上镶嵌着绿宝石、黄晶[5]、紫水晶和红宝石，彩色光芒就是从灯里照射出来的。大灯正下方的沙滩上有一条搁浅的小船，船头上也挂着一盏灯。王子把船推下河，然后坐到船上，急流立刻抓住了小船，带着他匆匆向前。

起初岩洞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开阔，后来又变窄变小。小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路前行，冲下岩石突兀的水流通道，逐渐深入地心。通道再次变宽，小船平缓地穿过一个个巨大的岩洞，那些支撑洞顶的扭曲石柱比最高的大树还高。有时候，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王子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孤寂的大山里；有时候，地底河泡沫四溅，水声变得震耳欲聋，王子害怕起来，担心前面出现地下大瀑布，船会直直地掉下去。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王子都不清楚现在是黑夜还是白天。最后，当船轻轻漂进一个巨大的石厅时，他睡着了。睁眼时，他发现船正漂在一个波平如镜、一望无际的黑色地下海上。所有与岩洞相关的景致都已经消失了。在遥远的海天相接之处，一道奇异美丽的光辉冲出海面，照进天空。王子凝视那道光辉时，小船摇摆着被带入一条新的洋流，飞速向那道光辉驶去。不一会儿，那道光看上去越发明亮，普照四方，简直会让人相信这里升起了一个神奇的金色太阳。小船从两根巍峨的大理石柱中间穿过，石柱上各有一个巨大的水晶球，里面充满了金色的火焰——王子发现，这里正是万灯国的海港。

他眼前是一个奇异的金色城池，镶嵌在广阔的半圆形海湾边缘。因为地心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人们不得不让灯火持续燃烧。万灯国的灯笼是如此之多，如此辉煌，照得整个城池都亮如白昼。海港边缘亮着一排金色的灯，勾勒出了海港的轮廓。街上无论在哪，只要走上六步，绝对能见到铺天盖地数不胜数的灯盏。每户人家都亮着一盏灯。教堂的钟塔里没有钟，悬挂的都是巨大的金色灯笼，能够照亮周围的一切。另外，每个万灯国的人出行，不管去哪，手里都会提着一盏灯，富人提着镶嵌着透明宝石的黄金灯，穷人则提着普通的玻璃灯。

很快，王子就看到有条华丽的大船过来迎接他。船首刻成了龙头形状，龙头下挂着一盏美丽的灯。饥饿和疲惫终于将他压垮，可怜的王子不省人事地倒在了小船的甲板上。等恢复知觉的时候，他躺在皇宫一张超大的四柱床上，盖着最洁白、最精致的亚麻被褥。

多亏了善良的主人，王子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等他身体完全复原了，万灯国女王就召他觐见。

女王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年轻女子，她坐在乌木王座上，头上的王冠就是一盏华美的灯。王座两旁各站一位高大的士兵，身穿猩红制服，手握长长的乌木杖，杖头也是圆形的灯盏，里面燃烧着金色的火焰。

王子单膝下跪，感谢女王的仁慈和慷慨。

“你是一千年以来头一个到万灯国来的外人。”年轻的女王说，“如果不是太烦扰贵客的话，能否请你说说，你是怎么找到这条地下河的呢？”

王子告诉她，自己是国王的儿子，还详细描述了山中的历险。女王听说他出身王室，非常高兴，因为她已经对他一见钟情。

一个月过去了，王子一直在王宫做客。宫里为招待他举办了各种欢宴，精彩的舞会、化装舞会、野餐和戏剧接连不断。有一天，王子和女王由一小群侍臣陪同，骑马向灯笼国的边境跑去。这对恋人骑马冲在大部队前方，来到了一座小山脚下。以山为界，那边没有灯光。他们前方的土地起伏延伸，离光越来越远，越变越黑，直至投入地底世界永恒的黑夜。

王子看着女王，发现她正在哭泣。

“亲爱的，你怎么哭了？”王子问道。看到爱人美丽的双眼含着泪水，他也觉得非常难过。

“我哭是因为想到，我们虽然相爱，却很快就要永远分离了。”女王说。

“永远分离？亲爱的，你这是什么意思？”焦急的王子说。

“冷酷的命运笼罩在我们头顶。”女王回答，“你知道吗，亲爱的王子，我以前答应过要嫁给龙巫师，八天之后，他就要来把我带走了。”

“龙巫师——他是谁？”王子说。

“唉，”女王说，“龙巫师是整个地下世界最有力量的巫师。他高约八英尺[6]，深陷的冷酷眼睛就像燃烧着两团阴暗的火焰，全身都裹着黑衣。我们是在矮人国王举办的一场舞会上遇见的。龙巫师用奉承的话来追求我。几天后，一艘铁船到了灯笼国的港口，上来一只蓝色大狗，它就是龙巫师的弟弟。灯笼国的人一见这只可怕的动物就尖叫逃走。它一路来到王宫，把嘴里叼着的一只镶嵌珠宝的盒子丢在我脚下。盒子里的信写着龙巫师要娶我，还说如果我拒绝，他就会派出一整个幽灵军团和有翅膀的鬼怪，让万灯国的灯通通熄灭。我见到过一个幻象：整个灯笼国都陷入了黑暗，可怜的百姓因恐惧和饥饿而死。为了不使这个幻象成真，我接受了龙巫师。很快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因为龙巫师会来把我带到他那座可怕的城堡里去，他的城堡就在黑海的一个岛上。你也根本救不了我，因为龙巫师给海浪施了法，让海面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一旦有船只驶向那座魔法城堡，就会被旋涡吞没。”

“但我可以和龙巫师战斗。”王子说，就像一个勇敢的青年会说的那样。

“没用的，”女王回答，“你一旦与他刀剑相交，就会变成石头。明天，蓝色大狗就会来提醒我履行义务，还要带一些宫廷侍卫到岛上去，好让龙巫师的城堡做好迎接我的准备。”

这时，其他人骑马过来了，女王用手绢擦了擦眼睛，假装刚才没在哭泣。王子和女王骑马回宫，一路都非常难过。

第二天，铁船果然来了，大得像狮子的蓝色大狗来到了女王的宫殿，命令她准备好参加婚礼，还要女王的十二名侍从跟它一起回龙巫师的城堡。王子假扮成一个厨房小帮工，混进了侍从里。因为他决心去看看是否还有办法，能让年轻的女王逃脱邪恶巫师之手。

船离岛近了，但海上并没有出现可怕的旋涡，船顺利地到达了龙巫师的城堡。城堡建在一块高高耸立的孤岩之上，地底之海的波浪永恒不断地拍打岩壁、溅起泡沫。城堡的一半都已经变成废墟，里面黑漆漆的，灯光非常微弱。

王子到厨房当起了帮工，寻找机会阻止龙巫师和女王的婚礼。

开始的整整四天，可怜的王子都一直忙着烘点心、做点心，为新娘的到来做准备，没有一点空闲时间可以去问人问题，或者做别的事。

第五天早上，外面突然响起了可怕的吼声，那是海水的呼啸。厨子们冲到厨房窗户前向外看去。一艘不幸的渔船在龙巫师城堡附近被风吹翻了，海上形成了巨大的旋涡，把船扯了进去。起初它还在旋涡边上慢慢旋转，后来就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滑向可怕的水洞边缘，最后销声匿迹。片刻之后，旋涡消失了，只有大海还在咆哮嘶吼、泛起泡沫。

王子吓得瑟瑟发抖。

“好吧，你的确会觉得害怕。”主厨说，“要是你来的时候，我们主人的弟弟没有带上掌管旋涡的法宝，掉进旋涡的就是你了。”

“法宝？什么法宝？”王子装出很傻的样子。

“是一只小金手，你这笨蛋。”主厨说。

“天哪！能让这旋涡安分下来，肯定是只超级大手。”王子说。

“确实够大的，蠢货！”主厨咆哮道，“不知道吧，那只魔手只有婴儿手掌那么大。我见过它好多次了。主人把它放在衣服口袋里，睡觉的时候就把它放在枕头底下。”

后来，王子干完了自己的活儿。他等所有人都去睡后，就想去龙巫师的卧室把那个法宝偷出来。他试着去找路，来到楼梯脚下，却发现两只黑豹摇着尾巴，用粗野无礼的黄眼睛瞪着他。王子又来到城堡外面，想看看有没有希望从外墙爬进龙巫师的房间，却发现他卧室的窗户开在几千英尺高的悬崖峭壁上，俯瞰着黑色的大海。王子眺望远方，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亮着万灯国的灯光。拯救他挚爱的万灯国女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心事重重地走来走去，忽然看到一只小黑猫正在陡峭的悬崖边来回疯跑。悬崖上有个裂缝，里面不断传来悲惨的猫叫。原来这只可怜的小黑猫是妈妈，它有一个孩子掉到了石头缝里，它正在想办法救它。冒着粉身碎骨的巨大风险，王子爬下悬崖，把那只小猫崽救了上来，交给了焦急的猫妈妈。

“谢谢你，勇敢的年轻人。”黑猫说，“也许有一天，我也可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来帮助你，就像你帮助我一样。”

“你现在就能帮助我。”王子说。他告诉黑猫自己是谁，为什么要来城堡，还有他多么想拿到那个法宝。

“我会帮你拿到法宝。”黑猫说，“黑豹会让我过去，因为它们是我的堂亲。但你必须准备好另一只小金手，用来换我要偷的那只；龙巫师要是发现金手丢了，就会召唤恶魔去找，那我们俩就死定了。现在你去厨房雕一只小手，五指并拢、大拇指紧贴其他指头。你用给油酥点心涂酥衣的金粉，给它刷上一层，明晚这会儿把它带来给我。”

于是，王子用这天晚上剩下的时间雕了一只小手，给它涂了金粉。第二天晚上，他把假手交给了黑猫。黑猫把它叼在嘴里，就像叼着一只老鼠，沉着冷静地通过了黑豹的关卡，钻进了龙巫师的房间。它刚来得及把龙巫师枕头下的真手偷出来，龙巫师就醒了。黑猫聪明得很，立刻装作是在捕老鼠。龙巫师就没有注意它，接着睡着了。黑猫又钻到了龙巫师床下。两只小手并排放在那里，它已经记不清哪只是法宝，哪只是假手了，可又不得不尽快行动。黑猫就把其中一只放回枕头底下，另一只交给了王子，并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他。两只小手太过相像，连王子都分不清他是不是把自己雕的小手给拿了回来。

第七天到了。这天，龙巫师、蓝色大狗和所有龙巫师的邪恶朋友都要坐船前往万灯国参加结婚大典。铁船被一千盏猩红色小灯打扮得喜气洋洋，准备载着他们出海。巫师和他的伙伴们一上船，船就离开了岛屿。

王子站在悬崖之巅，望着那艘铁船。他心里是多么焦虑啊！如果龙巫师手里有真的法宝，他就能平安通过旋涡，和美丽的万灯国女王结婚。

船飞速前进，已经离岛很远了。

“全完了。”王子的心不断下沉，“龙巫师手里的法宝才是真的。”他沉浸在痛苦之中，下一秒，他就要把口袋里的小金手掏出来扔进大海了。

突然，空气中充满了可怕的吼声。海水开始翻搅，沉寂的旋涡苏醒了。王子看到巫师船上的红色灯光转啊，转啊，越转越快，最后他们永远地消失在了不见天日的海水之中。

至于王子，他很快就找到了另一条船，带着法宝、侍从、黑猫和它的孩子们回到了万灯国。他和女王结了婚，从此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