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拜上帝会不是邪教[*]
拜上帝会是太平天国运动的一面旗帜、一件战斗武器,并不是邪教。要判断它是不是邪教,不能只看它的外部特征,还要看它当时所起到的历史作用。当时社会上阶级关系十分紧张,下层人民不能照旧生活下去,迫切需要一种思想武器和组织工具来动员与凝聚分散的人民群众,参加斗争,促进农民起义的顺利发展,拜上帝会就是起了这样的历史作用。拜上帝会动员、宣传、组织和指挥了太平天国起义。乍一看来,似乎远离世俗的宗教制造了一场农民战争,因此有的先生说“政治邪教引起了太平天国战争”。事实远非这样简单,应该是世俗的利益冲突,是官府、地主的剥削、压迫和农民的反抗,赋予了宗教生命,使这种宗教变成呼唤农民起义造反的工具。不是宗教制造了农民战争,而是农民战争得用宗教加速促成起义。因此,判断宗教的性质必须根据当时农民战争的性质。只要承认太平天国是一场正义的、反压迫的农民战争,就不能把拜上帝会视为邪教。
中国历史上农民反对地主的斗争,往往利用宗教。从陈胜、吴广的“篝火狐鸣”到黄巾起义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从元末农民起义的“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到清代白莲教的“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宗教在农民起义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为什么历代农民战争大多利用宗教?因为农民处在封建社会的最底层,担负着供养全社会的重担,但其政治和经济地位低下,没有文化知识。当社会矛盾十分尖锐,革命的形势已经成熟,平时存在于民间的一些政治色彩并不浓厚的宗教,会随着革命形势而蜕变,变成一种反抗现政权的组织。洪秀全初创拜上帝会只是从基督教中吸取了平等的教义,劝人信拜上帝,行善戒恶,待人平等。由于当地阶级斗争的推动,拜上帝会迅速地“革命化”,成为反封建的锐利武器。当革命高潮即将到来的时候,为进一步动员农民参加斗争,必须用农民所能理解的语言和逻辑,来阐明这场斗争的必要性和合理性,阐明这场斗争的目的,阐明它必定会走向胜利。可是农民往往缺乏理性思辨的能力,只能用宗教的玄想加以说明;农民一家一户生活散漫,缺乏凝聚力,只能用宗教纪律加以组织约束。斗争已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刻,但还没有人能科学地说明这场斗争的合理性,也没有人能有效地把农民组织起来,因此宗教就填补了空白。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除了宗教以外,农民们没有更好的思想武器和组织手段。宗教告诉农民:赐给他们阳光雨露的天父天兄怜悯众生的苦难,要拯救众生,而为非作恶的阎罗妖暴虐残酷,涂炭生灵。双方壁垒对立分明,一方是天父天兄庇护的百姓,另一方是阎罗妖支持的官府和地主,两个营垒的界限划分得一清二楚,是非爱憎格外鲜明。这种在宗教外衣包裹下的反对封建的战斗精神,一旦被农民接受,农民就将自觉自愿、勇气百倍、信心十足地投入战斗。这样,农民战争中的宗教将发挥震撼封建统治的巨大力量。就像恩格斯所说:“对于完全受宗教影响的群众的感情说来,要掀起巨大的风暴,就必须让群众的切身利益披上宗教的外衣出现。”[2]
封建时期的农民宗教表面上看似乎是幼稚的、荒诞不经的,但要揭开它的外衣,观察它的实质。洪秀全在宗教作品中说,“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天下一家,共享太平”,这反映了农民的理想。《天朝田亩制度》中说,“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这真实地显示出被压迫者平均主义的愿望。当然,农民不是先进阶级,不可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愿望,最后必定以失败告终。但后人绝不应该指责这些朴素的思想是空洞的梦呓。
农民运动是一场暴风骤雨,它扫荡一切,破坏一切(其实官兵杀人放火,更无恶不作),像一头发怒的大象,它狂奔向前,必定会践踏路边的花花草草,打碎周围的瓶瓶罐罐。农民运动破坏了许多旧事物、旧关系、旧传统,但不能把它视作社会的倒退。旧的不除,新的不生。太平天国以后中国社会出现了许多新事物。30年后的中国,出现了维新派和革命派,至20世纪之初,腐朽没落的清王朝在人民的努力下终于土崩瓦解,在中国土地上矗立起共和体制的中华民国。这就是历史的进步。
注释
[*]本文为2006年7月21日笔者在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学术讨论会小组会议上的发言。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21卷,349~350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