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以赫拉克利特为顶峰的宇宙生成论传统

【1】宇宙生成论

在这里，我们首先要处理的一个问题就是：什么是宇宙生成论？关于这个问题，也许哲学词典或教科书会有一个特别形而上学的介绍，说宇宙生成论是对宇宙起源的探讨，它体现了一种时间上无穷向前追溯的思维方式，还没有达到对世界从本体论或者逻辑上进行解释的思维高度，等等。但是，这并不是对早期希腊宇宙生成论的正确理解方式；相反，其中渗透了太多后来形而上学成熟时期的思想甚至现代宇宙论的思想。

实际上，识别早期希腊宇宙生成论的关键之点并不在于它对宇宙起源的追溯，而在于它对变化的关注。同后来的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相比，早期希腊宇宙生成论处理的主题是世界的变化，它不是把世界看成静止不变的，有一个永恒的世界模式；相反，在它看来，整个宇宙充满了变化，不仅不存在一个恒常的世界，而且甚至连世界存在的基本模式都是在不断发生变化的。这是一个从早期神话诗的宇宙生成论传统延续、变化而来的思想传统，发展到米利都学派的哲学之后，一个根本的变化是，米利都学派企图在这个传统内部以理性的方式去理解世界的变化，把握世界的变化之道。从而，变化和变化的原则就是我们把握早期希腊宇宙生成论的关键。肯定世界是变化的，并且肯定世界的变化是有其原则的，这就是从米利都学派的宇宙生成论哲学一直到赫拉克利特的宇宙生成论哲学所达到的最根本的理论见解和理论成就。它深刻地反映了从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前5世纪早期希腊城邦世界所经历的急剧的社会变化。

如果我们对宇宙生成论有了这样的领会，我们便可以进一步来谈谈古希腊宇宙生成论的传统。我们说，这个传统源远流长，按照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的说法，它最远可以追溯到赫西俄德（《形而上学》A4，984b24）。因为，正是赫西俄德在他的《神谱》中第一次系统而详尽地描画了一个生成论的宇宙模型，把宇宙看成一个经历了一系列的变化、有一定的原则可循的系统。但是，赫西俄德还具有神话诗人的特征，他并不企图从理性的角度来对世界进行描画，而是更多地诉诸神话的传统和自己诗性的想象。因此，经过“贤哲”这个希腊理智逐步成熟的特殊时期，到米利都学派的泰勒斯那里，一种对世界的初步以经验和理性为基础的、一般的思维方式就发展起来了，它表现为不是从神话想象的、象征的、比喻的角度，而是从经验的和推理的角度来对世界进行思考，它不仅企图经验地描述世界的变化，而且企图理性地把握住世界变化的内在机制和原则。而米利都学派这一最初的思想努力就首先凝结在泰勒斯的那个著名命题“水是万物的本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