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前苏格拉底哲学

引言

古希腊哲学是西方哲学的源头。从时间跨度上说，如果从公元前6世纪早期第一个哲学家泰勒斯的活动时间算起（其盛年在公元前585年左右），一直到公元529年东罗马帝国的皇帝查士丁尼关闭在雅典的希腊学园为止，那么整个古希腊哲学在历史上就延续了近1 200年的时间，几乎占了整个西方哲学史的一半。对于这样长的时段，学者们一般是把它分成三个部分来处理的，这就是：前苏格拉底哲学，主要指从泰勒斯开始一直到智者学派时期的早期希腊哲学；古典希腊哲学，主要指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哲学；晚期希腊哲学，时间从亚里士多德殁后（公元前322年）到公元529年最后一个希腊学园被关闭为止，包括柏拉图学派、漫步学派、斯多亚学派、伊壁鸠鲁学派、怀疑论学派、新柏拉图主义，以及其他活动于这一时期的希腊、罗马哲学派别。

在对古希腊哲学的内部分期做了上述的简单介绍之后，我们现在就正式进入古希腊哲学的第一个阶段，也就是前苏格拉底哲学。但是，在这里，首先需要解释的就是“前苏格拉底哲学”这个概念。

顾名思义，“前苏格拉底哲学”指的是苏格拉底之前的哲学。人们可能认为这个问题非常简单，但实则不然。原因是，“前苏格拉底哲学”这个概念实际上是一个有问题的概念。它的问题主要在两个方面。首先，不是所有被纳入这个阶段来进行讨论的哲学家都是苏格拉底之前的。实际上，智者学派中的许多哲学家进行哲学活动的时间和苏格拉底同时或者比苏格拉底晚，而原子论学派的德谟克利特则不仅比苏格拉底要年轻一些，而且由于他的寿命很长，他哲学活动的很大一部分是与柏拉图同时的。此外，尤为重要的是，就德谟克利特哲学体系所达到的理智的广博、深邃、宏富来说，把它从古典时期希腊哲学的总体理智成就中轻率地分离出去，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其次，许多被纳入这个阶段来考察的思想人物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哲学家。他们对世界做一般性的思考，提供了最初的关于世界的一般的思维模式和一些基本的思想观念，但是他们的思维很难被简单地纳入后世人们所熟悉的这种或那种专门的哲学体系，他们实际上进行的是非常广泛而多样的、带有前哲学性质的思考。例如智者学派中的很多人实际上是修辞学教师，他们写作的很多是语法学或文章学方面的著作，而其他一些哲学家同时还是神话学家和荷马研究者，他们有很多仍然习惯于采用神话诗的方式来展开对世界的一般性的思考。正是基于这两个原因，我们才说“前苏格拉底哲学”这个概念是一个有问题的概念。

追究起来，这个概念最早是在德国哲学史家第尔斯那里被首先使用的，然后才逐渐成为一个通行的概念。而第尔斯形成这个概念则是受到了另一位德国著名的哲学史家策勒的影响。策勒在他那部影响深远的巨著《古希腊哲学史》中，第一次把从泰勒斯一直到智者学派的早期希腊哲学家放在一起构成一个独立的哲学史叙述单元，而把苏格拉底放在另一个叙述单元的开始，这样，显然就在无形中造成了一个哲学史分期的概念，即“前苏格拉底哲学”。[1]而策勒对古希腊哲学史的这种分期实际上又是对一个非常古老的思想史传统的继承，这就是从柏拉图开始的西方思想史传统。因为，正是柏拉图开始了哲学的专业化，形成了专业的哲学概念[2]，并且柏拉图从自己哲学体系思想谱系来源的角度考虑，通过在自己所写的一系列以苏格拉底为主人公的对话中对苏格拉底哲学形象的刻意塑造，确立了以苏格拉底为时间轴中心点的思想史纪年方式。亚里士多德延续了这个传统，从自己体系化的哲学角度出发确定了早期希腊哲学家的名单，也就是从柏拉图式的专业哲学研究的角度来看有资格被称作在进行哲学活动的人。[3]

因此，“前苏格拉底哲学”这个概念就是一个有问题的概念，如果我们不加审查地沿用这个概念，我们就会非常轻易地忽视早期希腊哲学有关世界的一般思想的复杂性、丰富性和多样性，就会把它内在的非常丰富的思想资源与非常不同的思想路线按照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那里成型的哲学路线来加以剪裁，从而形成一种非常单一的思想格局。

正是基于这一立场，为了凸显早期希腊哲学多样化的思想风格，这里，我们虽然仍沿用“前苏格拉底哲学”这个概念，但是在具体叙述中却采用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划分方式。我们既不是按照传统的自然哲学和智者学派这两个部分来划分前苏格拉底哲学，也不是按照从米利都学派经过毕达戈拉斯学派、赫拉克利特、埃利亚学派，到恩培多克勒、阿那克萨戈拉以及原子论学派，最后到智者学派的通常顺序来划分它，而是将它划分为如下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以赫拉克利特为顶峰的宇宙生成论传统，第二个部分——以巴门尼德为开端的形而上学本体论传统，第三个部分——智者运动。分成这样三个部分，就体现了前苏格拉底哲学内部不同的思想路线，体现了这些思想路线各自所经历的发展和变化，并且为理解以后一条以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为代表的形而上学思想路线的形成与发展提供了必要的前提。

注释

[1]参见A.A.Long，“The Scope of Early Greek Philosophy”，n.11，Early Greek Philosophy，ed.A.A.Long，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9，p.19。

[2]参见柏拉图在《理想国》第五卷中对“哲学家”和“爱观看者”的区分，这可以视作对什么是哲学家、什么是专业的哲学研究者的第一次明确的界定。

[3]参见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第一卷。这一卷从第3章开始，实际上是一个小型的哲学史，其中讨论了从泰勒斯一直到柏拉图在亚里士多德看来配得上是在进行他所谓的哲学研究的哲学家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