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十八话 流浪，逃亡。

夜色温柔如春风，我却迷失了方向。

焦虑如同墙上的藤蔓一样蔓延开来

不安像是疯狂生长的野草一发不可收拾。

一夜无眠，镜子里的自己红着眼圈，眼珠上布满血丝，头发像是纠结的草垛。

我想了一夜，还是选择了离开，离开这个小县城。

一件白色t恤，一条浅色牛仔裤，一双帆布鞋，是我的所有。

口袋里揣着一百多块钱，只身一人来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门口的广场上四处流窜着拉客住房的男男女女，每经过一个人都会被热情地招呼着。

售票口排队的人并不多，不是节假日，也不是学生放假时间，大厅里人流量并不多。

我还没身份证，自然没法通过身份证买票。好在车站里有办临时身份证的地方，我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信息身份证号码之类的，又拍了照片，拿到了一张贴着照片印着身份信息的纸。

我从未想过该到哪里去，茫然地抬头看了眼大厅里的车程表。距离时间最近的是去往浙江嘉兴的一班火车，我索性就决定了就去那里。

坐在通往嘉兴的火车上，我陷入了沉思。

瞒着所有人，孑然一身地离开了。我几乎把从小到大发生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那些能记起的，快要遗忘的，像是留影机播放着的一样闪现。它们相互纠缠拉扯拥挤在一起，然后粉碎再消弭。

这是我迄今为止最疯狂的决定，或许也是一辈子最疯狂的决定。此时此刻我还不知道这一走意味着什么，只是想要逃避。我以为烦恼只要不去想，也就不会烦恼。

敏感脆弱，多愁善感，悲天悯人，玻璃心，是我生活的写照。

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抑郁了，而且看样子病的不轻。我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手机卡也被我拔掉了。

车窗外连绵不绝的山水树木纷纷在倒退，我望着窗外，眼神却前所未有的空洞。

天色逐渐被黑暗笼罩，窗外已经什么看不清了。我拉上了窗帘，闭上眼睛却始终睡不着。虽然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着。

跳度相当大，时而是欢声笑语，时而是挂着泪水的脸庞。

刘任，王淼，姝蔚，浩然，彭雨晴，李倩。思绪在漆黑如同墨水一样粘稠的焦虑中翻涌，我如同一叶扁舟般漂流，渐行渐远，直到最后不见踪影。

连带着那座坍塌的透明的城池，一同淹没在海底。

凌晨三点钟的火车站，空空荡荡，寥寥无几人。这个点的天气出奇的冷，人一冷难免会感到一阵孤单凄凉，特别怀念以前的温暖，温暖的人，温暖的衣服，温暖的房间，温暖的床。

我木然地坐在候车厅的座椅上，身体里的温度逐渐被冰凉的铁座椅抽光了，残存的温热也被心里的凄凉消耗殆尽。

我躺在上面，蜷缩着身子，不远处是一个六七十年纪的流浪汉，身上破破烂烂邋邋遢遢，和我一样蜷缩着身子窝在角落里，时不时咳嗽两声。

这大概就是我最终的光景，甚至我都活不到这个年纪。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十七岁的年纪，没有诗和远方。

小的时候我就常常在想，人死了之后会去什么地方。是真的有天堂或是地狱，还是会如同最后腐烂分解成一粒粒微小的尘埃四散。

那人的灵魂又该去了哪里？虚无缥缈地游荡在世界的每个角落，还是守着一块冰冷冷的墓碑。

杂乱的思绪睡着以后也就来到了梦里，我好像真的飘浮在空中。

梦醒了，被嘈杂的人声叫醒了。我拖着沉重的身体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向远方走去，而远方在哪里，我还一无所知。

白天的嘉兴热闹了许多，起码看上去是这样。灯红酒绿，车马水龙，我坐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看着一辆辆车子经过驶离。

天色再次暗了下来，来到嘉兴的第一天将要结束，我未吃未喝，走走停停，坐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我透过窗户向外面望去，陌生的街景让我的心一颗也无法停歇。

这个喧闹繁华的城市，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看起来是那么孤单。

起码我是孤单的，我看起来是那么格格不入。

没有这个年纪的朝气蓬勃，整个人看起来死气沉沉，眼睛上蒙了一层灰色的阴翳，那是焦虑和不安。

公交车缓缓停在终点站，下了车我却不知道该到哪里去。究竟哪里才是我的终点站，我无法得到回应。

这个夜晚公交站就是我的栖息之所，一块干面包一瓶矿泉水就是我一天的食物。

我啃完了干巴巴的面包，喝了半瓶水再次落入了空虚之中，精神恍恍惚惚早已饿的没有力气。可是我的精神食粮在哪里？我靠在一块发光的荧幕牌上想着，天都亮了我还是漫无头绪。

经过一家破旧的院落，门口竖着一个牌子：兴兴纺织厂。

说是纺织厂其实里面只有六七个人，里面的人来自五湖四海，都是为生活所迫又没有一技之长的人。

我在这个地方待了两天，解决了最初的温饱。因为没有身份证，年龄也不够，老板还是没敢把我留下来。

不过他是个好人，起码提供了我一个避风港，给了我一碗面条。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如此对我，我已经足够感激了。

离开了纺织厂，我又过上了漂泊不定的生活。

一天能吃上一块钱一个的包子成了我的追求，或者干脆躺在桥洞下，天桥上，一躺就是一天。都说睡着就不觉得饿了，我却被饿醒了无数回。

余下的日子我四处流浪，走到哪算哪。我开始捡起了饮料瓶子，然后卖出去足够买一个包子。

这是我一天里最满足的时刻，我永远记得厚厚面皮下裹着小小的肉团包子的味道。咬开面皮散发出来的那种肉香味，让我感到满足。也只是满足，无关乎快乐。

我最幸运的事在一家网吧当上了网管，虽然没有工资，但却不用为吃住发愁。

晚上三个人挤在一个狭小杂乱无章的储物间，草草在地上放置几块纸板，我记得被子上潮湿发霉的味道。虽然不太好闻，却也不至于再风吹日晒雨淋。

更幸运的是我有电脑可以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登上QQ，看着那些或明或灭的头像，孤独感油然而生。

唯一让我感到温暖的是王姝蔚的消息，她竟然没删了我。

“无论你最后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一如既往地喜欢你。如果你转身，我一定就在不远处。”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背后只是一堵冰冷的墙。我不禁笑出了声，她怎么可能真的在我后面，我也是傻了才会回头看。

好景不长，网吧面临着网安部门的检查。我也因此失了业，重新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

我接着流浪，去了许多地方，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

有无业游民，有混迹网吧的，有夜店的，甚至还有做鸭，子的。

我刚开始并不知道刘小西的职业，也没对他设防备。

结果被他带到了一处充斥着脂粉味道的巷弄，门口站着招摇的女人。

“帅哥，进来玩玩不？”

我一下明白了刘小西的意图，也知道了他遮遮掩掩的职业。

趁着他上厕所的空档，我逃也似的离开了。

那些脸上涂抹地花枝招展的女人现在看起来是那么肮脏龌龊，连带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脂粉味道，都让我觉得恶心。

我不知道跑了多远，最后无力地靠在一家店铺的外墙上，贪婪地呼吸着。透过玻璃橱窗往里看去，是琳琅满目的蛋糕。我好像闻到了它的味道，脑补着大口吞噬它的场景，酥软的面包和甜腻的奶油味道。

一个月的时间顺着指缝溜走了，我不知道走了多远，好像从未停下脚步。

我站在未完工的大楼上，脚下是万丈深渊。我只需要轻轻向前跨上一步，就能结束荒唐的生命。

风声呼啸而过，回荡在耳边。连带着整座城市的孤单，我甚至听得见它的叹息。

我挪动着身子，探头往脚下看去。无穷无尽的晕眩涌入脑海，是的，我恐高。

我最后回忆着过去的日子，往事历历在目，最后被风吹散。

我快要站不住了，摇摇晃晃就要下跌。朦朦胧胧隐隐约约恍恍惚惚间又看见了那座透明的城池，那个女子坐在坍塌的废墟中望着我。张着嘴说些什么，可是风声太大，刚出口就被吹散在风中。

我竭力地望着她，她眉眼带笑，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散发着温暖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花瓣，一片一片往下坠跌，落在她脚边。她轻轻拈起一片，别在耳间，可爱极了。

我伸出手想要拥抱她，却抓住了一片虚无。穿过她的身体，转眼之间消弭。

那座透明的城池和她消失了，我也该一同消失的。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一如既往地喜欢你。如果你转身，我一定就在不远处。”

最后我听见了王姝蔚的声音，下意识地往后看去，空无一人。

回过神来，我半只脚踏入了万丈深渊。我害怕地往后退了好几部，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原来死亡离我只有咫尺，我却恐惧了。

我是懦弱的，最后一步始终无法翻越。

那一句话也许只是我臆想出来的，我只是害怕而已。

我无力的瘫睡在地上，只剩下呼吸的力气。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