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房子里好藏娇

一

特雷米古侯爵（Trémicour）再一次压住隐隐的欲火，装出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领着梅里特（Mélite）在房子里四处闲逛。刚刚在前厅的时候，侯爵已让她见识了名家绘制的壁画和塞夫勒的花束形瓷烛台，以及丁香色桃花心木镶板上嵌着的巨大镜子。健壮的黑人家仆进来点亮三十支蜡烛的时候，侯爵把梅里特引出了前厅。

18世纪的情欲乐趣在于引诱与推拒之间，因为按照拉罗什富科（La Rochefoucauld）的说法：“爱就其结果来判断，更接近于厌憎而不是友谊”（Si on juge de l’amour par la plupart de ses effets，il ressemble plus a la haine qu’à l’amitié）。情欲到了高潮，也差不多就宣布了新一轮厌倦的开场。只有善于抑制，放慢诱惑的步伐，才能尽享欲望的甘美之处。所以侯爵照着精心策划的引诱步骤，把梅里特领到一条狭窄的走廊里，以期打破梅里特的心理平衡。他们转了一个拐角，四周更加幽暗，梅里特忽然感到一阵极大的不安。侯爵一言不发，廊内只有脚步声回旋。不期而至的恐慌感让梅里特快要无法忍受，突然，花园里爆发一声巨响，梅里特不及惊叫，侯爵一把抓住她，紧紧搂住了她的腰肢。梅里特顿觉受到侮辱，试图用一种轻快的方式脱身，却见花园里烟火升空，瞬间照亮了侯爵鲁莽的眼睛，那眼神中充满了深沉而恭顺的爱情。梅里特一动不动，像是被侯爵的眼神刺透心灵。

法国画家特洛伊（Jean Francois de Troy）作品（1724年）

法国画家特洛伊作品（1724年）

法国画家Michel Garnier作品（1789年）

烟火引发的激动尚未平息，他们来到了卧室里。蓝灰色的大理石壁上贴着紫檀镶板，镜子下面的梳妆台有涡形桌脚，凉台面向花园，房间正中放着设计雅致的大床，床上堆覆着中国丝绸，色彩斑斓。边上有间小小化妆室，墙上嵌满镜子，镜子接缝处是雕出的假树干，树枝花朵几可乱真，凉台上放着土耳其式的睡榻，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软垫，房间里的所有木料都用特殊的方法熏香，散发着紫罗兰、茉莉和玫瑰的气息。

浴室是一个套间，大理石浴缸被各种铜雕珊瑚和鱼形水晶器皿装饰，浴缸边上有一只银制马桶。墙上镶嵌着布歇（François Boucher）的情色画。浴室内摆放着用印度轻纱遮覆的小床，床边立着深蓝嵌金的大花瓶。浴室附带一个盥洗间，带水阀的大理石马桶，盖子是用带香味的木料制成，放在一个凉亭样式的凹室内，壁橱里有各式各样的瓷器和水晶香水瓶。看到这里，梅里特几乎是喘息着说道：“实在太美了，我受不了了。”梅里特终于在第二间更小的卧室内，在堆满墨绿色厚绸的床榻上屈服了。

巴斯蒂德（Jean-François de Bastide）发表于1753年的这部小说，名字就叫《小房子》（La Petite Maison）。其中只有两个有名有姓的人物：特雷米古侯爵是一个花花公子、猎艳者，梅里特是巴黎年轻美丽而老练世故的交际花，小说用18世纪的缓慢笔调描绘了两人之间的一次幽会。漫长的几十页小说中，梅里特起初推拒、继而嘲弄，终于接受了特雷米古的邀请，到侯爵在塞纳河边新建的“小房子”里参观。小说的主要部分就发生在这座小房子里，侯爵认为奢侈的房间陈设会让女人心动，似乎对于女性来说，在情欲和物恋之间，有着一种不无优雅的联系。所以预先他就精确安排了导游细节，如长卷慢展，一步一景地炫耀房中奢华铺陈，令肉欲随物欲同步滋长，步步为营又毫无悬念的把梅里特收为床头爱姬。

法国洛可可画家布歇色情画

故事虽然虚构，巴斯蒂德对建筑格局和装饰陈设的描摹相当精确。所以这部小说一向是研究洛可可时期室内装饰设计史的必读书目。小说最初发表于一份报纸上，这份报纸以新兴的资产阶级为读者对象，差不多相当于今日以中产阶级男性为目标读者群的时尚刊物，小说集浪子故事、趣味教化和消费广告于一身，把室内装饰方面单纯的美学趣味同色欲满足联系在一起，其目标一方面指向男性读者的色情期待，另一方面又指向中产阶级读者向贵族“看齐”的身份愿望。

洛可可画家弗拉戈纳尔作品《门闩》（1777年）

弗拉戈纳尔作品《偷吻》（1786—198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