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凄凄惨惨戚戚
时间过得久了才能叫做日子,刘婕妤已经适应冷宫的日子,除了头疼的毛病不时会犯,两位嫔妃有时候发起病来会打一架,平日里过得还算舒坦。
这天刘婕妤午睡正酣,被一阵唢呐声号角声吵醒,好热闹的声音,是秋狩回来了吗。
刘婕妤睡意已消,走到廊上,虽然出不了冷宫大门,但是外头热闹的声音更胜,这皇宫,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若是小了,怎的那人一步也没有踏到过冷宫范围内,若是大了,怎么偏偏关于他的事情总能穿到自己的耳朵里,避无可避,实际上也不愿意回避。
秋狩回来是要册封妃嫔的,这是历来的规矩,那时候她便是由美人晋为容华,再有婕妤名号的。
两年独宠,两年的册封独她一人,是无上荣耀,若是她有子,也不必沦落到这番地步。
但是他每次事后都会派人送上避孕汤,苦的很,她眉头紧锁,瘫倒在他怀里,呢喃求他:“皇上,臣妾不喜欢喝这个。”
“玉儿,你现在年纪还小,生孩子有危险,这药还是喝了,等你大些我们再要孩子。”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好听极了,蛊惑着她一口喝进去。
“那好吧,等再过两年吧,我想要儿女双全,刚好凑成一个好字。”
他就在她身边,讲:“好,都依玉儿。”
温柔的像是梦中一样。
她可真傻,皇后膝下长子已经二岁,是皇后十七那年生的,仔细算来,皇后十六便有身孕,皇后还有长女,刚过周岁,她曾经仔细看过,肉肉的小脸,见谁都乐呵呵的模样,她往她脸上一碰,她就咯咯笑出声来,谁不爱呢。
她也想要啊,只是他不要。
没有也是方便的,如此,踏进了冷宫,也算是了无牵挂。
刘婕妤正想着这往事纷纷,不知不觉之中到了晚饭时候,皇上回来,小红可以讲的事情从厨房饭菜怎样到了宫里娘娘的册封。
她说:“皇上带来了一个女人,是一个民间女子,册封她为容华,简直是直当当打了王美人一个嘴巴子啊。”
“后宫谁都觉得王美人定会被册封,谁知来了这么一个半路截胡的,这不,王美人受了冷落,正在皇后娘娘处哭闹呢。”
“她还去叨扰了皇后娘娘?”刘婕妤震惊,皇后娘娘不理后宫事务很久了,大约是在生了公主之后就不管了,只是在宫中管管皇子公主。
“是啊,在皇后娘娘面前哭了一阵,后来皇后让她去找昭仪说说。”
“昭仪一向不喜她的性子,那王美人得宠时候没少兴风作浪,昭仪虽是应下了,但恐不会做什么,由得那容华得宠。”
“那容华想必是美人坯子。”刘婕妤的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是啊是啊,我远远看到,她倚坐在皇上的龙撵上,隔着纱帘看不很清楚,但是全后宫的人都知晓她如今得了后宫头一份宠爱。”
她竟坐在龙撵之上,果真是头一份宠爱。
她曾经央了他好久想要坐坐他的龙撵都被拒绝。
他一本正经回答:“刘氏玉儿,朕的龙椅你是不是也想要坐上一坐。”
“龙撵哪能跟龙椅比呢。”那是自己难得的恃宠而骄。
“臣妾曾经听闻前朝孝明皇帝赐她皇后自己架撵,是怕她累着。”她嘟起嘴生着闷气,非要他肯一次才罢休。
“你想当皇后?”那男人的声音带着些试探,蹭近她的耳朵呢喃。
她推开他,半真半假:“臣妾哪敢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前朝孝明帝一生只一位皇后,在民间称之为妻子,又怎能叫人不羡慕。”
当不当皇后不是要紧事,要紧的是他的心意。
那男人伏在她的脖颈弯里好一会儿,久到以为他已经睡着,才听到他闷闷来了一句:“朕准了,你可以乘着朕的架撵在后宫绕上一圈,以示龙宠。”
他的笑意变得戏谑,仿佛看透她的心里事。
“婕妤?”身边的小红试探开口,以为自己伤到婕妤心事。
从回忆中回神,刘婕妤看向小红,得知她疑虑,宽慰她:“我不过是冷宫废妃罢了,你讲的于我而言不过是茶前饭后的轶事,我又如何又会难过。”
小红听到后才算放心,又讲了几句无关紧要事情。
皇后宫里闹窃贼,但不久便被抓起。
皇后寝宫的佛堂失火,恰好那时候后宫妃嫔都在皇后宫中请安,火势不大,很快就灭了,但是一座玉观音在慌乱之中被不慎打碎。
“玉观音?”她曾经也赠皇后一座玉观音。
“是啊,皇后因此十分痛心,好像那玉观音额头上的朱砂是大主持特意点上去的。”
那便是了,自己曾经去寺中祈福,那主持与自己也算是有缘,割爱赠了自己这一尊玉观音,自己不信佛,便借花献佛给了皇后娘娘。
那日请安,皇后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玉观音爱不释手,讲:“刘婕妤有心了,本宫正想要去求一尊玉观音呢。”
后来皇后回赐了她珠宝无数,恐怕在进冷宫的那日已经被宫里下人分完了。
小红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外头风起,刘婕妤打了好几个寒颤,今日李贵嫔与黄美人难得的安静。
她倒是宁愿他们微微吵闹一下,也不必忍受冷宫一贯的清冷寂寞,她好久没有对镜梳妆了,此时镜前的自己一头枯槁乌发,面色枯黄,唇色发白,简直是女鬼模样。
真是惨不忍睹。
也不知为什么忽然来了兴致想要好好打扮一番。
梳理头发,涂腮红,画眉毛,点红唇,一样不落下,俨然受宠时候模样,同刚刚完完整整两人模样。
看着看着有了些许睡意,这时候冷宫又是一阵热闹,李贵嫔本在外头安静坐着,这时候又发起疯来:“你这贱人,竟然穿江南绸缎,本宫必定要撕扯掉你这脸面。”
“啊!”又是撕心裂肺的喊叫,还是李贵嫔的,刘婕妤心生不妙,出门去看看情况。
“你这贱婢竟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但是李贵嫔甚至没有碰到她的衣衫,她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奴才推倒在地上。
李贵嫔是个色厉内荏的人,一下子蔫儿了,爬着离开这个地方,嘴里还在咕咕哝哝什么,跑到刘婕妤身边时候,狠狠撞到她,又笑嘻嘻地跑进房间内。
刘婕妤稳住身形,这时候一声嘲弄响起:“这不是刘婕妤吗?看您的气色还是与往常无异呀,怎么,莫非冷宫的日子比起外头的还好?”
刘婕妤没有跟王美人打过什么交道,唯一的一次谈话就是在她寝殿外跪了三夜之后听她说了那些刻薄的话,真是一生都忘不掉啊。
她可果然是尖酸的女子。
刘婕妤无意与她多做纠缠,直截了当问:“王美人来这冷宫有何贵干?”
王美人却偏偏不愿直入主题:“刘婕妤倒是不同,进了冷宫还是这番脾性。”
“若是王美人今日来就是刻薄我的,请回。”刘婕妤淡淡,不相干的人无法让她有情绪波动,也不配。
“呵呵,本宫是否要走,什么时候要走可轮不到你来讲。”
“让她给本宫跪下去。”王美人的话格外的阴森,身边奴才的动作格外的粗鲁。
要她跪下去?
她一生鲜少跪人,此番更是不可能。
挣扎之中刘婕妤挨了一记巴掌,刚梳理好的头发落下,嘴边溢出鲜血,她跪倒在地上,脸几乎贴在地上,吃了几口尘土。
王美人用发簪勾起她的脸,说着:“倒是个美人坯子,倒不知本宫这一刀子下去又是什么模样。”
“划便划了,不过是冷宫废妃,要这容颜有何用处,只是王美人,您来此处,皇上知道吗?”刘婕妤的脸上划过一抹嘲弄。
王美人看到之后恼羞成怒,又甩了一记巴掌到她脸上,她的眼前顿时一阵模糊,真是痛啊,幸亏不是用的簪子,不然更疼呢。
她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但是眼前还是一阵模糊,头又开始疼了,外面的声音都很难听的清楚。
世界昏昏沉沉的,仿佛有婢女来报:“美人,不好了,皇上今夜来您寝殿,问您去向,奴婢们不敢不说实话,此时皇上正朝这边过来。”
“你说什么?没用的东西!”
他来了?
事后第一次相见竟然是在这种情景下么,她实在不甘愿,她这样潦倒的模样不能出现在他眼前。要相见,她必须身着挺拔衣裳,明眸红唇,而不是粗布旧衣,嘴角挂着血丝的落魄模样。
她已经看不清楚什么了,头越发疼了,她恐怕快要昏过去了,但是她硬撑着,她其实是想见他的,真的很想见他,无关于境遇,无关于她的宠妃。
她只是想见他,仅此而已。
王美人是怕他的,“皇上怎么来了?”
“王美人怎么来了?”冷漠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臣妾来看看姐姐。”
“哦?这样啊。”他说话一向如此,言不达意,话中听不出情绪。
“朕也来瞧瞧。”他说话的声音是这样淡漠,仿佛是在讲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而已。
她所见的灰蒙蒙的世界里闯进来一双明黄色的靴子,靴上一条长龙栩栩如生,干净贵气,与她的世界格格不入。
她用尽力气睁大眼睛,想好好看看他。
她也的确看得很是清晰,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矜贵模样,干净尊贵的衣衫,他的眼中情绪莫辨,像是在生气,在恼怒,还是怜惜?
他修长干燥的手指勾起她满是泥污和血渍的脸,他们竟离得这样近,她能够闻到他身上一贯的龙涎香味道,她曾以为自己进了冷宫便什么都变了,倒也不是,他身上的味道一如既往。
她都不知道该怎样呼吸了,心脏不自觉地跳动,眼神忽的清明了许多。
但是这些都被他的一声冷嘲击得粉碎,“竟变成这番模样了。”
他的手指还扣着她的下巴,但是她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她拼着所有力气回他:“臣妾有罪,污了皇上的眼。”
有生之年,还有机会说上一句臣妾,她无憾。
他却无意多做纠缠,无情转身,落下一句“走吧”便头再也不回。
她眼看着他的靴子消失在冷宫门庭,下次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或许她已不希望再见。
恐怕他也是。
“是!”王美人高兴应下便跟着离开,一刻钟前还热闹非凡的冷宫顿时清冷,她瘫倒在地上,头一突一突的疼,讲不出什么滋味。
鼻尖仿佛还有他留下的龙涎香气味,她曾经最喜欢的味道。
都是她曾经的故事。
凌晨时候,她扑在他怀中不愿起来,深深嗅上一嗅他身上的味道,沙哑着嗓子问:“皇上,为何你身上常年都是这样的味道。”
她还朦朦胧胧与睡意做争斗,但是他早已眼神清明,也不用她侍候穿衣,自行套上外衣,“龙涎香,历来帝王专用的。”
“怎么,不喜欢?”他的声音浅浅的,怕惊着她。
“喜欢,很喜欢呢,闻着安心。”
那男人忽的淡淡笑出声来,声音清淡如水,“喜欢朕往你宫中也搁些。”
后来还是没有送来,她进了冷宫,冷宫哪能摆龙涎香呢。
有水珠落在额头上,唤醒刘婕妤原本飘忽的神志,庭院中飘着雨丝,打在半人高的草中,发出飒飒的声响,刘婕妤挣扎了一下,浑身没有半分力气,风逐渐大了,这时已过寒露,夜间凉得很,她双臂支着地,靠着手勉强坐起身,再慢慢站起,一阵头晕。
撑着斑驳不堪的木门进了房间,“嘎吱——”再关上,一步一艰难终于到了床前,顾不上换衣,只觉所有力气瞬间消失殆尽,昏睡过去。
梦中又是那一阵龙涎香气,还有令她魂牵梦萦的干净清冽的声音,“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