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堂水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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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剑歌(中)

“你们这些杀不尽的邪魔歪道,有本事就放本姑娘出来、光明正大地比试一下!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在黄山上就地歇息了一宿,清早起来,就听得外面厉声叫骂不绝于耳,青衣少年喝下一口粥,微微皱眉:“是谁,这么吵?”

“禀告少主,就是那个前几日在临安半路抓回来的女子。”周围属下垂手而立,听得主人询问,连忙低声回答,“如果少主嫌吵,属下这就去堵住她的嘴。”

“哦,是严累那老头儿的孙女?好泼辣嘛。”想起了这个俘虏是谁,魔宫少主微微冷笑起来——那日本来只是去临安完成大哥的嘱托、然后带人马北上黄山,不料机缘巧合,埋伏在孤山附近监视的手下竟然意外地抓获了这条大鱼。

“嫌我们抓她时以多欺少?”魔宫少主淡淡把碗里的粥喝了一半,放下去,吩咐下属,“放她出来,我和她比剑、让她心服口服地给我闭嘴。”

“是,少主。”属下领命退出,到了门边,碰上另一位从外面奔入的弟子。

“禀告少主,中原江湖盟已经开始飞鸽传书、调集各门各派人手汇集鼎剑阁,只怕不日就要对我宫反击!”搜集到最新情报的弟子跪地禀报,“据说十大门派已经尽遣座下精英,号称中原第一剑客的秣陵公子沈洵也已经赶往鼎剑阁。”

“沈洵定然会插手——这一节老宫主早就料到了。”魔宫年轻的少主只是淡淡点头,瞳子里颜色居然是接近诡异的深碧色,“不过,他是一个人赶往鼎剑阁的么?”

“不是。好像身边还有一个蒙面女子随行。”属下回禀。

魔宫少主眼睛里陡然闪过雪亮的光,嘴角浮起一丝奇异的笑意:“哦……想不到啊,居然连谢鸿影都被惊动出山了。有意思,这下有意思了。”

他拂袖而起,吩咐:“立刻找人来,替我修书一封、送往鼎剑阁严累盟主座下!”

黄山南麓,风景如画,松风如涛。

然而,严灵儿却浑身颤抖,伏在乱石上说不出话来,身侧横七竖八散着一地断剑。

“要不要再换一把剑?”一旁的高大巨石上,青衣少年脸色冷峭,手中长剑尚未出鞘,只是俯视着一边因为力竭而不住喘息的少女,“要跟我比试、却连剑都拔不出来,岂不是丢了你严家的脸?”

紫衣少女气急,挣扎着站起,抬手就够了兵器架上悬的长剑,方才拿到手里、铮然拔出一半,只见巨石上青衣少年一掠而下,身形诡异不可方物,转瞬已逼到咫尺。

严灵儿退了一步,横剑格挡,手却是丝毫不缓地抽出那把剑。

然而,只听轻轻一声响,她手中的长剑又一次断在了剑鞘里。

“哈哈哈哈……”魔宫少主扬声大笑,仿佛看着爪子下逗弄的猎物,沿路上、是几日前被他灭门的黄山剑派弟子们的尸体,未曾收拾,满路血污狼藉,“——怎么样?没话可说了吧?你们这些中原正派算是什么东西!”

“少主天下无敌,横扫中原武林!”旁边观战的魔宫弟子齐齐伏地,大声祝颂。

一向娇生惯养的严灵儿,虽然娇纵、却居然有着宁折不弯的脾气,不愿再被这样的作弄和羞辱,把心一横,手中断剑便往心口插了下去。

不料盟主千金居然有这样的烈性,魔宫少主倒是一怔,来不及阻拦,手中清光一闪,他终于出剑——只是一掠,那剑身便齐齐贴着剑柄被切断,严灵儿倒是手快,光秃秃的剑柄一下子就摁到了心口上。

“你可死不得。”耳边传来那个邪异的轻笑,魔宫少主掠到,一把将她点倒,手指抬起她的下颚,严灵儿在慌乱间发觉这个少年的眼睛居然是深碧色的,“你还有大用处呢,严家大小姐。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可舍不得看着死掉。”

“放开我!”她愤怒地挣扎,然而言语轻薄的少年却已经放开了她,将被点了穴道的她推向旁边的下属:“把她带回去好好看着!”

“是!”左右架起她,一起垂首听命。

“丫头,如果你再不服气吵吵闹闹,我就割了你舌头!”魔宫少主看了严灵儿一眼,冷笑,然而眼眸深处却是冷酷的,让她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左护法,随便派人打扫一下吧。这山太脏,我的鞋都污了。”在左右将严灵儿带下之后,魔宫少主飞身掠起,重新停在绝壁那一块大石上,俯视着黄山上下累累的剑派弟子尸体,皱眉,“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上几天呢。”

“是!”即使是左右护法,也不敢违抗宫主的命令,半丝不懈怠,立刻着手去安排。

所有人都退下后,他终于吐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剑随手掷出,铮地一声没入身侧岩壁。

终于所有喧闹都远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夕阳在天际慢慢沉沦,天地间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有一队南飞的大雁掠过天空。天风吹起少年的鬓发,忽然间,有种很寂寞很温柔的感觉翻涌而起——就仿佛无数年前、有一只手这样抚过他的头发。

“小玠,小玠……”松风云涛中,忽然那个声音就亲切地响了起来,含笑,“你才不笨——将来你会是最厉害的!”

小谢姐姐,你等着看吧,看我怎样将中原那些高手一个个挑落马下、最后连你的沈洵,都将会死在我这把英雄剑下!

那时候,你就会知道……姐姐当年的眼光、真的是好得很呢。

青衣少年微微笑了起来,那笑容在他清秀苍白的脸上、仿佛如同水面波光一般一掠而过。伸手在岩壁的树丛上摘了一片叶子,他在绝壁的巨石上躺了下来,将树叶撕成薄片,卷起,凑到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魔宫少主的书简、和沈洵谢鸿影一行几乎是同时到达鼎剑阁的。

“沈少侠,谢姑娘,你们在临安可有看见灵儿?”刚刚在大门外翻身下马,接到传报的老盟主等不及两人入内,居然亲自奔出门来迎接,辟头第一句话就是如此。

“见过。”沈洵只是简短回答了一句,不想多谈当时情况,然而谢鸿影心细,看到严老盟主脸色已知事情不对,一拉沈洵,转头对着老人行了一礼,问:“怎么,伯父,灵儿还没有回到鼎剑阁?”

“糟了,那么她是真的落到魔宫手里去了!”老人的脸色瞬间苍白。

“什么?”沈洵谢鸿影齐齐脱口惊问,不约而同地看向老人手中拿着的书简。

“你们看看。”严老盟主神色颓败,将刚收到的信递交给两人,“尚未开战就如此,可如何是好啊……幸亏你们两位都来了,谢姑娘肯重出江湖,那是武林万幸了。”

沈洵没时间客套,匆匆拆开信,一边谢鸿影眼睛一瞄起首几个字,脸色就变了:

西域大光明宫少主方玠致鼎剑阁主严累座下

“少主?”相互交换了震惊的眼神,谢鸿影的手指有些微的颤抖。无法继续再看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她的眼前闪过了那个雨中抱着英雄剑的青衣少年的影子——小玠…以前那个羞涩腼腆的小玠,居然是如今带领魔宫横扫中原武林的少主?

“你认为如何?”在她一出神的时候,沈洵已经迅速扫视了信笺的内容,神色陡然沉重起来,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友,“你去不去?”

“什么去不去?”谢鸿影怔了一下,然而看到此刻沈洵的眼神,心下先是一惊,劈手拿过信笺看了,脸色也是微微一变,脱口低呼:“要我拿红颜剑三日内到黄山去交换灵儿?”

“聪明。”沈洵冷笑,念转如电,“知道以灵儿这样的人质、要逼江湖盟投降魔宫那无疑是痴人说梦——但是交换红颜剑这种条件,只怕是现实可以考虑的……”

“目下各派人马都在赶来途中,等人到齐了一些、再商量吧。”虽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但是最钟爱的孙女儿被掳,严老盟主仿佛也有些失了主意,踟躇半天才吐出了这句毫无主见的话。

“不行,人家时间算的很准——限定了三天,如今信送到已经过了一天,除非即刻做出决定,不然无论如何时间都来不及。”沈洵微微冷笑,看着信笺上那寥寥几行字,“魔宫少主可真是聪明人……算准了在我们刚到鼎剑阁、各方人马还在途中的时刻送了信来。”

他转过头去,看着谢鸿影,眼神却是复杂的:“你认为如何?”

手指下意识握紧手中的红颜剑,带着面纱的女子看了信一直在沉吟,此时抬头看了多年的好友一眼:“红颜剑虽然宝贵、终究是身外之物,我也不怕身入险地去把灵儿带回来,但是……”

“但是什么?”沈洵问,眉间神色也是复杂,“但是对方是方柳原的弟弟,你为难?”

谢鸿影缓缓摇头,看着沈洵,却是叹出了一口气来:“但是,如果红颜剑也落到了方玠手里,你怎么办?——方玠接下来以杀你为第一要务,英雄剑又在他手里,你手上哪有可以和他抗衡的利器?我本来…本来打算让你用红颜剑和他决战的。”

“小谢。”大约没有料到她会为自己谋算得如此长远,沈洵看着她、叫了一声,仿佛又不知所什么好,顿了顿,笑了,“看你说的,我那么没志气?——红颜剑是男人用的剑么?塞给我我也不用。别顾我,你自己决定如何?毕竟都是和你有关的事。”

“人命关天,无论如何、我先去黄山。”面纱下、谢鸿影眼神变幻,只是沉吟片刻,便迅速做出了决定,伸手揽起缰绳,竟是连鼎剑阁大门都不入、再度翻身上马,“灵儿才十八岁,决不能就这样出事——沈洵,黄山快马往返不过三四日,若我五天后还不回,你就做好最坏的打算。”

“好。”替她拉着马头,看她在鞍上坐稳,沈洵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就放开了手,“这边有严老盟主和我在,不必担心。快去快回。”

“回来,我请你到湛碧楼喝酒。”拉转马头,谢鸿影只说了一句话,面纱后的眼睛掠过知交的脸,微微一笑,然后对着严老盟主一抱拳,便是带着红颜剑绝尘而去。

沈洵站在鼎剑阁门口,看着那一袭素衣远赴魔域,白衣在风尘中扬起。

小谢,小谢,千万珍重。

已经是第三次看着夕阳落下山去,坐在绝壁上、卷了叶子在唇边漫然吹着,青衣少年眼里有隐秘的邪异冷酷的光芒——耳边是少女倔强的怒骂,口口声声的邪魔外道,却难以激起他心头的半分怒气。

已经到了最后一天了,从午时起、他就命人将严灵儿绑了押出来,站到舍身崖边上,等得太阳一落山,就要把这个盟主千金推下去摔个粉身碎骨——大光明宫说过的话,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区区一条人命,并不在他心上,然而魔宫少主的神情却是紧张的。从午时开始,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那条上山的石径。但是……一直空无一人。

她……来不来呢?

“少主,时间到了。”夕阳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沉沦到了山峦背后,如血的余辉中,他听到巨石下的左护法火翼禀告,少年的手忽然一震,眼神迅速冷了下去,将手中的叶子远远掷出,冷冷道:“杀了。”

“是!”火翼领命,宫中弟子拉扯着那位紫衣少女往舍身崖上走去。

“别拉我!我自己会走!”严灵儿脖子一扬,年轻美丽的脸上虽然有害怕的表情,然而居然还能勉力支持着不至于示弱,“我自己走!”

“小丫头,怪你爷爷去吧,他好像根本没把你当一回事儿。”魔宫少主在巨石上俯视着紫衣女孩,同样年轻的脸上却毫无表情,挥挥手,“去吧。”

少主那两个字落地的时候,被带到断崖边上的严灵儿被身后的魔宫弟子一推,尖叫了一声,猛地一个踉跄、从崖上落了下去。

“住手!住手!”崖下,陡然有人厉声惊呼,“红颜剑送来了!住手!”

一袭素衣匆匆从马背上翻落,狂奔后的骏马脱力、立时瘫倒于地。足尖点着石径,脸罩轻纱的素衣女子闪电般向山顶掠过来,大喊,然而眼见得无论如何都已来不及阻拦那个从崖上坠落的紫衣少女。

“小谢姐姐!”脱口低呼了一句,少年脸上有说不出的复杂神色掠过。他霍然站起,闪电般扑出崖外,如青鸟般掠下,引起石下弟子们一阵惊呼。

迎面的天风吹得他脸上肌肤似要裂开,飞速的下坠中、恍如时空都已不存在,然而眼前那一袭下坠的紫衣终于慢慢变大、变大,他深吸一口气,左手猛然探出、抓住了严灵儿的足踝。内息流转,魔宫少主一声低喝,已然拉着下落的少女凌空翻身。

“叮!”右手的英雄剑在千钧一发之时出鞘,深深刺入身边石壁。

便是那一瞬间的借力让他得以喘息,少年眸中碧色大盛,英雄剑入石如削腐土。足尖连点绝壁,已经带着严灵儿飞纵而上。

“少主!”看到青衣少年拉着被缚住双手的严灵儿回到舍身崖,还在震惊中的魔宫弟子们纷纷伏地迎接,左护法火翼和右护法冰鳞面色青白不定,迎了上去,接过已经半昏迷的严灵儿,忍不住地埋怨:“少主,太冒险了!——吓了属下一跳啊,万一有什么事,属下如何回去和老宫主交代?”

“没事。”魔宫少主微微一笑,然而说话时明显也有了疲倦之意,摆摆手让属下退下。

“谢姑娘,”转过身,看到素衣女子已经急奔上了山顶,显然也被方才惊险之极的一幕镇住,面纱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魔宫少主嘴角泛起一个奇怪的笑意,“你差点就来晚了——红颜剑呢?”

“我把红颜剑给你,你会守信放了严姑娘么?”因为急奔,谢鸿影的声音里气息平匍,看着面前青衣的俊美少年,淡淡问。

小玠……记忆中那个已经快要模糊了的孩子,如今居然是这样子?

魔宫少主手挥了挥,左右将严灵儿推了出来,他走过去拍了拍昏迷中的少女的脸颊、将其拍醒。严灵儿朦胧睁开眼,看见的却是一对深碧色的眸子,视线慢慢清晰之后,认出了魔宫少主的脸,她脱口惊叫起来,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真没用,居然吓晕了~”眼前少年眼里有邪异的笑,微微撇嘴冷嘲,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站直了身子,大骂:“要杀就杀,谁怕!杀我一百次、本姑娘也不会求饶的!”

“啧啧……真是倔丫头。”看到这个娇怯怯的女孩子居然如此硬朗,魔宫少主倒是有刹那的吃惊,手指一并、严灵儿手上的绳子齐齐断裂,他微微一使力,将她向着谢鸿影那边推了过去,“谁耐烦杀你一百次?回家去吧,丫头!”

严灵儿此刻才看见站在魔教环顾之下的谢鸿影,立时愣了一下。

——多年来她对于这位比自己年长的女子多有不敬,日前更是大大闹了一番,却不料此刻谢鸿影居然为了她孤身深入险境。

“给你!”一手揽过踉跄而来的严灵儿,谢鸿影也不迟疑,手一扬、便将手中万分爱惜的红颜剑抛了出去——名剑当空,在夕照中闪出一道亮丽的绯红。

魔宫少主微微一笑,只是将持着的英雄剑往半空一招,“唰”的一声,仿佛有无形的磁力吸引,红颜剑自动跃向他手中,和英雄剑合为一处。

少年低头,将两把剑齐齐抽出,看着上面相同的一道深痕,眼底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这两把绝世神兵才能再度聚首?

“我可以带严姑娘走了吧?”看到重新合为一处的那两把剑,仿佛心底什么样的记忆被触动,面纱下谢鸿影的眼里有苦涩的意味,不想再看,一手拉起严灵儿转头欲走,“告辞了,魔宫少主!”

“慢着。”在两位女子刚刚转过身子的瞬间,将目光从剑上收起,魔宫的少主人嘴里忽然冷冷吐出了两个字。绝顶之上,所有刀剑铮然出鞘,如林般阻拦在面前。

谢鸿影蓦然回头:“你想反悔?”

“我说过你如果将红颜剑送到、我就放了严灵儿——”将自己的诺言重复了一遍,然而少年眼里却是一冷,看着面前轻纱罩脸的谢鸿影,有些诡异地微微笑了起来,“但是,我可没说会让你走……小谢姐姐。”

最后那句称呼,是极轻极轻地吐出来的,宛如低语。

“小玠?”因为那一个称呼而震惊,谢鸿影看着面前青衣长剑的少年,摇摇头,想极力回忆那个十年前的孩子的面目,然而,毕竟已经是太模糊了。她看到黄山上下魔宫的人马,心知目下谈任何条件都是多余,当即只是将严灵儿往路上一推,决然道:“好,那么你们就先放了她!”

“没问题。”魔宫少主再度微笑起来,轻轻击掌,“好好的把严姑娘送下山去,备好马匹银两,让她回鼎剑阁!”

“是!”有手下上前,将严灵儿带了下去。

“谢…谢姐姐!”仿佛不知道如何称呼,迟疑了一下,然而急切间这样的称呼还是从紫衣少女嘴里划落,严灵儿极力挣扎着,想脱出魔宫子弟的掌握,看着谢鸿影,“那你怎么办!你怎么办?!我不走,我留下来!该死的,你们放了谢姐姐!”

“笨丫头,你哪能和她比?”冷锐的笑意从少年嘴角溢出,懒得搭理挣扎的严灵儿,魔宫少主只是挥挥手,示意属下将她快些送下山去。

严灵儿被拖着走下山去,脚跟上磨出了血,却不停地挣扎。然而,毫无用处。她从来没有这样感觉到自己的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谢鸿影孑然的身影、慢慢没入绝顶上魔宫如林的刀剑中,再也看不见。

“回去和沈洵说,就当我死了,不要再顾我——他是明白人,知道该怎么做。”

在被拖下山的时候,她蓦然听见谢鸿影的声音穿过人墙,淡然飘散在空气中。

“小谢姐姐。”局势再度安定下来。在黄山绝顶上,手持英雄红颜双剑,少年低头看看剑、又抬头看了看站在眼前的素衣女子,忽然间嘴角有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意,叫着这样让周围属下都莫名其妙的称呼,“小谢姐姐,脸上的伤,还痛么?”

凝神看着严灵儿下山,待得官道上一骑黄尘远去,知道魔宫果然如约放了人,谢鸿影心才放下去一半,将目光从山下收回,转头却迎上了少年那样奇怪的眼神,不自禁的一愣。

那是奇异的深碧色瞳孔,却不是天生的、隐隐透出诡异。

然而,让她一瞬间震惊的,却是这个二十岁少年此刻的神色——依稀间,仿佛有什么同样的眼神从已经模糊的记忆中浮出水面,隔了十年的时空看过来。

“小谢姐姐。”记忆中,那个十岁的孩子端着一盏茶跑出来,仰头看着她。

那样羞涩、孤独、热切而仰慕的眼光……忽然间,一切就清晰起来了。

“你!——”恍然明白了,谢鸿影看着少年脱口低呼,“小玠?”

“小谢姐姐,这次你不要再想走了。”魔宫少主微微笑了起来,眼神是欢喜而热切的,仿佛一个孤独已久的孩子陡然得到了梦想中的珍宝。缓缓地,将手中长剑的剑鞘褪去,抬眼看着谢鸿影,轻轻道:“如果你要走,除非和当年对待我哥哥一样、彻底打败我,然后才能去找那个沈洵……如果那时候沈洵还活着的话。”

谢鸿影不自禁的退了一步,忽然间出手如电、铮然拔出了一位身边魔宫弟子的佩剑,看着眼前的少年,冷冷道:“要困住我?先问问我手里的剑吧!”

已经过去了五天,谢鸿影还没有回到鼎剑阁。

沈洵的神色依然淡定,然而抬头往门外大道尽头看的次数却明显多了起来。

鼎剑阁里已经热闹起来了,江湖令一出、各门各派立刻行动了起来,纷纷派遣了本派的精英人物前来助阵。到处一片喧嚣,只忙的严老盟主恨不得分出两个身子——虽然也在担心唯一孙女儿的安危,然而身为盟主、对着那些纷纷惊问消息的武林人士,老人却一点也不敢流露丝毫的软弱情绪。

“唉,灵儿不过是一个丫头,正邪不两立、江湖大事为先,哪顾的上她?”

这样违心的话说到第六天的时候,鼎剑阁外一骑绝尘而来,却是严大小姐平安归来。

大家都欢欣鼓舞,纷纷去看那个虽然憔悴而归、尘土满面却依旧睁着倔强亮眼睛的少女,然而严灵儿在沈洵的目光中哭出声来,第一次不敢承受自己私心里仰慕了多年的男子无声的询问目光——

“谢姐姐…谢姐姐为了救我,被魔宫里的人困住回不来了!”

一语出,举座皆惊。沈洵向来云淡风清的眼神一变,脱口而出:“什么?”

“谢姐姐对你说,不要再顾她、就当她死了……”倔强的少女,还是第一次当着那么多的人哭得如此伤心,抽抽噎噎地将女子最后留下的话重复了一遍,“她说你是明白人,知道该怎么做。”

听得那样决然的诀别话语,白衣男子忽然有些苦涩的笑了起来——

是啊,我们都是明白人。只是……小谢小谢,取舍之间,你从来都是如此绝决不留余地。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居然还是这样——然而,和你并肩走的人、却需要多少的力量和勇气啊。

“大家不必担心。”他看着周围议论纷纷的各大门派人马,身为江湖中名望已高的第一剑客,他开口平定了喧嚣,“这次谢女侠重出江湖、本来希望能助一臂之力对付魔宫,不料却深限重围——不过大家不要因为这件事而降低了士气,更不能因为谢女侠被困而投鼠忌器、影响到全局。”

顿了顿,见大家都停下来听他说话,沈洵微微苦笑了一下,那样苦涩的笑意让他眼角乍然起了细微的皱纹:“不必再顾及她。大家要全力以赴、将卷土重来的魔宫驱逐出中原!”

一边的严老盟主定定看着他心中指望了许久的联盟接班人,看着年纪刚过而立的男子嘴里吐出的话,老人眼睛里忽然有了说不出的悲哀——或许,几年来这个年轻人一直推辞着不肯接任江湖盟,怕的也是目前这种两难的情况吧?然而,大难当前,终究是避不过。

“驱逐魔宫!”“正道必胜!”

各派纷纷响应着他的话,被派来的精英多半是少年人,没有经历过二十年前那一场血战——江湖平静已久,蓦然有大敌当前,所有人眼里除了紧张、都有一展身手的兴奋和跃跃欲试。然而,沈洵却依稀可以预见到这场刚拉开序幕的大战背后漫天的血红色。

又是十年过去。大光明宫此次再现中原,定然不会像十年前那般无声无息退去。

然而剑未出鞘,小谢,你却不知凶吉……本以为、在送到了那朵雪莲之后,那个孩子该不会再对付你,所以我那时只说了一句“快去快回”、就让你孤身带着红颜剑去了龙潭虎穴。

——如若我一早知道那个少主的目的不在于那把红颜剑、而在于困住你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这样一个人去黄山赴约,当与你连剑而去、同去同归。

“沈洵,无论如何,你总是能明白我的。”

宛然是她昔日把盏时的笑语响起在耳畔,素衣女子看着他,那双经历过太多世事而显得微微有些倦怠的眼睛里、依然是那样清淡温暖的感觉。

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明白此刻我需要做出的决定,并且将坚定不移地做到。

——然而,小谢,我们真的都能明白自己么?

如沈洵所料,二十年后卷土重来的魔宫和中原武林十大门派之间、血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显然是沉寂多年后有备而来,此次大光明宫在少主方玠的带领下,横扫整个武林。趁着各派将精英人手派往鼎剑阁,魔宫少主没有前去鼎剑阁和江湖盟正面交手、却闪电般派出火翼冰陵两护法带领人手分袭十大门派中的衡山、华山、崆峒三派,杀了个措手不及。

江湖盟机构庞杂,人员繁多,各位武林元老在如何对付魔宫方面各有分歧、相持不下。等到十大门派好手好容易在鼎剑阁汇集完毕,另外三派遭到血洗的消息已经传来。

那时、离魔宫重现江湖的传闻惊爆,只有二十七天的时间。

三派之中,衡山、华山分别灭于魔宫左右护法火翼、冰鳞手下,鸡犬不留无一活口。只有崆峒派、一个月后,竟然还有劫后余生、血污满面的弟子奔入鼎剑阁。

阁中各派中人围上搀扶,却惊见那些逃归的人双手筋络俱断,赫然已成废人——然而,虽然掌门被杀,总堂被焚毁,崆峒满门弟子毕竟逃过了灭门的厄运。

“崆峒派不是由魔宫少主亲自带人前去的么?你们怎么能逃出来?”严老盟主看到满堂的伤残,然而心下的疑虑却不减了半分,“莫非有诈?”

“那个少主……那个少主一身功夫简直不是人!可怕…可怕。掌门和大师兄都被杀了……”断断续续地,奔入的崆峒弟子勉力开口,复述当日惨况,“那魔头本来下令要将本门弟子全、全杀了……但是,但是那时候好像有人说了一句话,他就下令停手了。”

“好像?”这样语焉不详的复述,反而让各派人更加起疑,不住追问,“是谁?”

“看不清楚……轿子里面…说话的似乎是个女子。”伤势很重,血流不止,崆峒派的那个弟子声音和神志一样模糊起来,“带着面纱……所以、所以看不清楚……”

“啊?”还待再问,众人簇拥中,那名弟子已经因为血流过多昏了过去。

“什么女子……胡说八道。那个小魔头怎会因了一句话就改变主意?”旁边的青城掌门夏天星愤然——青城虽为十大门派之一,但近几年一直势微,此时闻得魔宫重入中原,自忖本门势单力弱、夏天星干脆封了大门,带着门下所有弟子来到了鼎剑阁。

“不错。”旁边峨嵋派大弟子清仪应和,按剑而起,“这一批逃回的崆峒弟子,我们还是先好生看管起来为好,免得其中有诈。”

不管那些浑身是血的崆峒弟子愤怒抗议,江湖盟中已经有弟子出手将那些人强行带下。

“住手。”忽然间,一个白衣人越众而出,阻止了那群被强行拖走的伤者,淡淡道,“他们该没说谎……先带去治伤,不要耽误了。”

“沈公子?”看到沈洵开口,一众江湖人都不敢如何抗议——毕竟,天下第一剑的名头不是吹的,而且这位也是目前严累老盟主青睐有加的人物。当下,便由另一些人出来,将那群好容易逃得命回来的崆峒弟子扶了下去。

“沈贤侄,何以见得啊?”当众不好反驳沈洵的意见,趁着人散去,严老盟主叫过沈洵,低低问,“你怎么能肯定那些逃回来的崆峒弟子没有问题?”

“是小谢。”沈洵低下头去,沉默片刻,仿佛自语般地轻轻说了一句,“她总算还活着。”

又一片枫叶飘落下来。素衣女子伸出手,轻轻接住,低下头去看了看落叶。叶茎是齐刷刷断裂的,仿佛被无形的刀剑削过一样。

耳边有细细的曲声,谢鸿影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坐在枫树上的青衣少年。

枫叶如火,掩映着那个二十岁的少年。因为前些日子和崆峒掌门吴深髓的一场剧斗而受了上,他的脸色是苍白的,正将一片树叶削薄了,卷起来放到唇边吹着。头靠在树干上,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在享受着这难得的远离杀戮的一刻。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时刻,少年身上依然保留着强烈的剑气和杀气,吹出的虽然是低低的曲子,满树的枫叶在无形的剑气中纷纷落地,宛如红雨。

这个孩子、似就像一根无时无刻都绷紧的弦,给人一种危险而焦虑的感觉。

才不过二十岁……但是那样的武功,却居然胜过了她所见过的任何人!

那一日黄山的绝顶上,夕阳缓缓将余辉从大地收走,眼前魔宫的刀剑如同海洋一般,冰冷雪白的浪尖上反射着暖红的点点光芒,她听见那个魔宫少主叫她“小谢姐姐”,眼睛是奇怪的深碧色,对她说:“如果你赢了,我就让你走。”

话语未落,她长身掠起,手中的剑流出冷厉的光芒。魔宫的子弟听从了主人的吩咐,居然真的站在一边观战。她丝毫不敢大意,足尖连点,出招凌厉,就如一只飞翔在浪尖上的海燕,与那个手拿英雄红颜双剑的少年斗在一处。

然而,那个二十岁少年的武功,居然高到远出于她原先的预料。

方玠的剑法很精妙,细微处居然有些近似沈洵的梦寻剑法,然而最为怪异的是他的内力,英雄剑上传递过来的力道是如此诡异,虽然用了天人诀,她依然觉得每接下他一剑、胸口的血气就一阵翻涌。

——最要命的、是她每接下一剑,手中的长剑无不寸寸碎裂!

第一次体会到了沈洵和自己对战时候的感受,她只能极力仗着身法的巧妙,避开和他手中长剑正面交锋,每断掉一把剑、就立时从身侧的魔宫子弟们手中夺来一把。或许因为少主的吩咐,那些人居然毫不反抗地任由她将自己佩剑劈手夺去。

——然而,尽管如此,她手中长剑还是一把接着一把地寸断。一百招过后,她虎口震裂流血,而黄山绝顶上,居然放眼望去再也没有可用之剑!

就那样一踌躇,长剑如风,魔宫少主的英雄剑已经点在她的侧颈。

她的眉心因为运起了天人诀、而殷红如血;咫尺对面,那个少年的瞳孔也是泛起了诡异的深碧色。许久许久,在她毫不避让的注视下,仿佛有千钧之力压着,魔宫少主的剑缓缓离开了她的侧颈,下垂指地。

“小谢姐姐……我要把你怎么办呢?”少年深碧色的眸子是苦痛而茫然的,甚至有一丝哀求的意味,“我不能杀你,更不想把你关起来或者对你下蛊……小谢姐姐,我要把你怎么办才好啊?”

逼人的剑气从颊边褪去,然而听得这样孩子气的话,谢鸿影反而有些怔住了,淡淡道:“那么就让我回去。”

“不行!”魔宫少主的眼里陡然碧色一盛,杀气布满,几乎是咬着牙,“我才不让你走!不让你回到沈洵那边去!——我要杀了他!”

“那你先杀了我吧。”谢鸿影淡淡看着他,那不是看着敌手的眼神,而是一个成年人看着少年人的眼神,她似乎毫不介意如今这样身陷绝境的景况,“你下不了手,就让他们杀了我得了。”

“不行!”少年更加紧张,手中英雄剑向前一划,厉声道,“谁敢杀你?谁敢!——要杀你,先踩着我尸体过来!”

“小玠。”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有几分神经质的少年,谢鸿影微微叹了一口气,忽然想了起来,提议,“这样罢……如果你答应不杀沈洵,我就留下来。”

“不行!”第三个“不行”斩钉截铁般地从魔宫少主嘴里吐出,眼睛里的杀气弥漫了出来,“我要杀他不仅是为了大哥报仇,我的师傅——天尊宫主也要我非杀他不可!”

“天尊宫主?”那个二十年前震动武林的名字从少年嘴里出现,依然让谢鸿影吃惊不小,没有想到沈洵居然会是魔宫杀之而后快的人,她惊问,“为什么他要杀沈洵?以沈洵的年纪来量、他不会跟二十年前那件事有关系才对!”

“呵,呵……”魔宫少主忽然奇异的笑了起来,看着对方,“小谢姐姐,看来,他终归有些事连你也瞒住了啊。”

谢鸿影一怔,然而不等她再问什么,少年眼里出现了亮光,仿佛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手指一指悬崖下的尸体——那是前日被屠戮的黄山剑派弟子尸体,被扔到了绝壁下,堆积起来。那些弟子身上流出来的血、将岩壁都染得殷红一片。

对着那样血腥的一幕,魔宫少主眼里却有雀跃的光,提议:“小谢姐姐,这样好不好?如果你答应留下来,那么你留下来一天,我就少杀你们一个人——好不好?”

本来自己已经是对方的剑下败将,任由屠戮,不想面前的魔宫少主却是这样低三下四的哀求,还提出如此的条件来。

夕阳的光线渐渐从大地上消失,沉吟许久,在最后一丝余辉消失前,她点了点头。

“小谢姐姐。”或许是杀气控制不住,唇边的叶子居然被吹得裂了开来,魔宫少主不耐地将手中树叶扔出,转头看到了树下看着他的素衣女子,眼睛里有掩不住的欢喜笑意,连忙跳下树来,“你来了?你看,我给你的礼物。”

魔宫少主手中的是一把小剑,色作青碧,寒气逼人。

“这就是华山的镇山之宝灭魂剑,冰鳞护法呈上来给我的——”少年看着谢鸿影,急切地想从女子淡然的眼里看出一丝喜悦,“你喜欢不?”

“喜欢。真不错啊……就像回到做女孩子的时候了——多少年没有人送我礼物了。你真有意思。”谢鸿影淡淡应着,微笑,“不过看见你放了那四十多个崆峒弟子,我更喜欢。”

房间里沉静而窒息,谢鸿影看着榻上疗伤中的少年,脸色关切。旁边火翼冰鳞两位护法神色慎重,眼睛牢牢盯着在旁作为外人的她,显然如临大敌。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过去,指尖流出的黑血越来越少,魔宫少主神色渐渐舒展开来,手指一抖,咬着他的灵蛇仿佛也饱胀,懒洋洋松开了口,啪的一声落回鼎中,两位护法随即上前,迅速盖上了木鼎,退了下去。

“你师傅怎么会教你这样的武功?”看到如此邪异的疗伤过程,谢鸿影忍不住脱口问,“这是第几次了?这样每一次的蛇毒都会留在你体内吧?你这是在饮鸩止渴啊!”

“过得一天是一天……”有些疲惫地,少年睁开了眼睛,眼里拿诡异的碧色已经消退了,漆黑的瞳仁看不到底,完全不像一个才二十岁的人,微微笑了一下,想撑着下地,“师傅说,如果我要胜过沈洵,非要这样练天魔大法不可——姐姐,你以为我是如何才在十年间、练到这个地步的?我终归不是你和大哥那样的天才。”

“小玠。”看着一身白衣的少年那样单薄的身子和那样固执的眼神,谢鸿影倒抽了一口气,轻轻唤了一声,却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你不能再练下去了——柳原…你哥哥就是这样死的,你知道么?”

“胡说!我哥哥是沈洵杀的!”魔宫少主身子一颤,厉声反驳。

谢鸿影看着他,微微摇头:“不,他也是这样走火入魔死的——沈洵那时候想救他、却没有成功。我不骗你,你仔细回忆一下你哥死前几日的景况、是否也和你如今类似?你师傅好狠的心,要你们练这种拿命来换的功夫!”

“胡说……胡说!”少年反驳,然而语气虽然强硬,眸子里神色却开始动摇,“哥哥那么厉害,怎么会走火入魔而死?一定是沈洵……一定是沈洵杀了他!”

“沈洵和我一样、都不是趁人之危的人。”素衣女子淡淡看着少年,开口,“我入江湖十几年,阅人也算不少,他是难得的几个称得上‘侠’之一字的男人了。”

“呵,呵呵……”听得谢鸿影这般的盛赞,低着头,魔宫少主忽然冷冷笑了起来,笑得邪异,蓦的抬头,看着素衣女子,“侠?笑死我了——小谢姐姐,你知不知道他瞒了你多少事啊!你知道他……”

仿佛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下,少年眉间有烦乱的神色,用力将玉枕摔碎在地下:“妈的!师傅不许我说这事!——小谢姐姐,我只问你,对于十年之前的他,你知道多少?”

谢鸿影心中一动,竟然一时间回不出话来。

魔宫少主更是冷笑,眼里有掩不住的恨意:“还说什么大侠!当年他是怎样离间你和我哥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哥怎么会被天下人看不起;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们方家后来也不会弄到被仇家追杀灭门的地步!——这种人、根本不该让他活着!”

“什么?”第一次听到十年前消失于江湖的方家的消息,谢鸿影忍不住脸上色变,惊问,“你们家后来……”

“哥被你打败以后,变得像废人一样。”方玠的脸色是苍白的,看着谢鸿影,眼里有积聚了太久的悲哀和痛苦,这种神情让他再也不像一个才二十岁的少年,“哥以前结下的仇家趁机找上门来,我们全家只好逃到塞外去——最后还是逃不过,爹、娘、大娘、伯伯、妹妹,一个一个被杀了……”

“啊?”谢鸿影倒抽了一口气,脸色也是雪白——十年前在比剑中击败方柳原后,她也是心丧如死的过了一段时间,等恢复过来,已经没了方家的消息——不料,当年她一个恍惚之间,已经发生了那么多变故。

如果……如果她当年肯稍微留意一下身外之事,而不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如果她稍微问一下、方家之后情况如何地话——她怎么会任由方家被仇家这样追杀而无动于衷?

方大伯、方伯母,小玠,小珏……虽然和柳原决裂,但是这些始终是她在意的人啊。

魔宫少主低着头,手指在榻边的英雄剑上游移,神色却是苦涩的:“最后一个死的是爹,他为了护住我和大哥,被仇家砍成了碎块……那时候我以为一切都要完了,一直都痴痴呆呆的大哥在看到爹的血溅出来时、却终于拔剑而起!”

“那一天的雪好大啊……我很冷,怔怔地看着哥哥恍如疯了一样的将那些仇家一个个大卸八块——但是,有什么用呢?爹娘他们永远不会回来了……哥哥那时候的表情好像疯了一样……但是他看着我,对我从来没有那么重视过,对我说:方家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无论如何都要回去找沈洵那个混蛋报仇!”

“后来我们在雪地里迷了路,我又冷又饿,昏了过去。哥哥让我将定魂灵珠含在嘴里,保住心脉。我知道、只要有大哥在,他没有什么作不到的,我决不会死——等醒过来,就发现哥哥已带着我来到了大光明宫。那时候,他已经拜了天尊宫主为师。”

谢鸿影怔怔地听着那样的叙述从少年嘴里吐出,眼前仿佛又浮现方柳原的脸,那样少年英俊、意气风发,深情无限的看着自己。她身子一颤,不由自主的踉跄着后退,坐入椅中,说不出话来。

“那个天尊宫主说,只要把这门天魔大法练成,就能胜过沈洵——大哥疯了一样的练,每天把自己泡在在冰河里……结果,还没等他练成就死在了沈洵手上!”魔宫少主的眼睛再度变成了碧色,杀气腾腾的漫出来,“宫主自从二十年前被中原那帮人打败后,就不能再习武,所以他一开始把希望寄托在我哥身上。我哥死了后,他很失望——但是我抢上去说,还有我啊!你收我为徒吧!我年纪小,全心练一定会比我哥更厉害的!”

魔宫少主抬起头来,看着面如死灰的谢鸿影,笑了一下,那笑容里隐约有惨酷的光:“小谢姐姐,现在你也看见了——我是不是比我哥还厉害了?现在,我要按我哥和师傅的吩咐,去杀了那个沈洵……你说,他会不会是我英雄剑和天魔大法的对手呢?”

“小玠……”看到他那样苍白清秀的脸,看到他失去血色的唇角那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谢鸿影脱口低低唤了一句,伸出手去轻轻触摸少年的鬓发,忽然说不出话来。

魔宫少主抬起眼睛看着她,这个素衣女子罩着面纱,头发轻轻垂下来。不知怎的,她身上总有一种很清淡很温暖的感觉,让人不知不觉就很渴望能靠上去。

他本来也该恨这个背叛了大哥的女子……但是,从幼年第一眼看见她开始,他就永远无法再恨她了。

“小谢姐姐。”她的手指触摸到他的头发,少年充满了血腥味和惨酷的眼神忽然就黯淡了,垂下眼帘,轻轻道,“如果我杀了沈洵,你会不会很伤心?——你为什么、为什么就那么喜欢他呢?我哥哥难道不好么?”

“小玠。”谢鸿影的手顿了顿,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我把十年前的事告诉你吧!……本来一直不想对你说的,但是你已经长大了,我想你应该可以有自己的判断力、来审视当年我们三个人之间发生的事了。”

这一次峨嵋派遭到攻击时,江湖盟众人终于能在魔宫撤走之前赶到。一场血战下来,总算没有让峨嵋如黄山华山诸派一样遭到灭顶之灾。

虽然随后赶到的江湖盟众人将峨嵋剩余弟子解救了出来,沈洵还杀了魔宫的右护法冰鳞,然而峨嵋掌门妙绝师太已被魔宫少主俘走,生死不明。

“这样下去可不行。”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下,混和着清仪和峨嵋弟子们的哭声。看着眼前诸位血污满面的江湖盟子弟,沈洵将长剑收入鞘中,低低叹息般的说了一句:“十大门派在明、大光明宫在暗,我们如果这样四处奔走救援,迟早要被拖垮。”

“但是,江湖盟也不能见死不救啊!”这几个月来连番恶战,严累老盟主也疲倦的快要撑不住了,严灵儿在一边为爷爷捶着背,老人咳嗽着无奈摇头,“沈贤侄,你说还有什么法子!魔宫中人行动快如鬼魅,一击即走,神出鬼没,我们除了四处救火还能如何?”

“直接灭了火源!”沈洵低头,眼里的神色一时间有些奇异,“我去找方玠——他此次带领魔宫重回中原,记恨最多的恐怕就是我了。我和他决战,一对一把事情做个了结,说不定可以把这次的死伤降到最低。”

“哎呀!他的武功那么惊人,万一……”严灵儿听得这样的话,忍不住惊呼了出来。

然而严老盟主阻止了孙女儿这样不吉利的预测,眼睛只是沉重的看着沈洵,叹气:“沈贤侄,你不是江湖盟中人,也不愿接任盟主之位——却要你这般舍命维护,老朽怎么过意得去啊……”

“严老伯,别这么说。”白衣男子俯下身来,看着老人,眼神是关切的,然而眼角也已经出现了细微的皱纹,“你也知道为什么我不答应接任盟主——十年来你帮我守着那个秘密,让我在中原武林容身,我欠您大恩未报,这次的难题、就让我为您化解了吧!”

“沈贤侄……”严老盟主一时间竟然有些哽咽,顿了顿,手指颤巍巍地握住了白衣男子的手臂,“但是谢姑娘还在魔宫手里,你手边又没有和英雄剑匹敌的利刃……掣肘到如此,你、你有几成把握,可以胜过那个少主啊?”

“有一成把握,也要尽到十成努力。”沈洵的眼神依然云淡风清,浑不以生死为意,拍拍老人的手背,眼神却是冷定如磬石,“严老盟主,请您替我发出江湖令,召告天下,说:沈洵挑战西域大光明宫少主方玠,下个月十五日、一人一剑在临安湛碧楼等他,到时所有恩仇一起了结!”

顿了顿,白衣男子嘴角稍微动了动,缓缓加了一句:“如果他不敢来、那么就等于在天下人面前败给了我——他大哥方柳原十年前已经在天下人面前丢过脸了,希望这次他不会让方家再丢一次脸!……麻烦您把我这句话加在战书里。”

惊讶于一直温雅清淡的沈洵居然说出如此冷锐的话来,然而不等严累老盟主开口,仿佛疲惫到无以复加,沈洵闭上眼睛摇摇头,做出了一个“不必多问”的手势,离开了这一群江湖盟中的人,静静一个人去独坐。

“爷爷!你看沈哥哥今天是不是很奇怪?”严灵儿担忧地看着沈洵独自离去,隐约感觉到了他身上疲惫沉重的味道,摇着爷爷,问,“爷爷,他说你帮他守了十年的秘密,所以今日要报答你——到底是什么秘密啊?”

然而严累老盟主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却是黯然无奈的光,呆呆把目光投向外面灰白色的下着雨的天空,丝毫不理睬一向钟爱的孙女的娇嗔问话。

怔怔听了半晌的雨,仿佛不知回顾了多少往日的恩怨,老人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悲欢离合总无情……悲欢离合总无情!”

同样是下着雨的院落,另一场叙述却是在素衣女子和青衣少年之间平静而淡然的进行着,温婉的语声和零落的雨声一起在空气中缓缓响起——

小玠,你哥哥的确是百年一见的奇才。可惜,从学剑的天赋来说,他还是比我略逊一筹。

十八岁时他遇到了我,那时候我们剑术上还不分上下,彼此都相互欣赏和爱慕,少年意气,不甘平庸,为了证明自己的优秀,我们分别去夺了英雄剑和红颜剑来。

然而过了一年,虽然我们经常一起练剑,但是他的进度已经比不上我了……你不要惊讶,我没有说谎。是的,在他十九岁那年,也就是我跟他拜访你家的时候,从剑术上说、我已经在他之上。

——不过,我从来未在人前显露出这一点,甚至刻意收敛自己的剑法,让人觉得他、方柳原,才是真正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

小玠,我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即使在年轻莽撞的时候……别人如果知道英雄剑还不如红颜剑、会怎么看他呢?我毕竟只是个女孩子,即使多么出类拔萃,但是怎么可以比自己的情郎更厉害呢?

你也该知道吧?柳原他很骄傲,非常骄傲。但是,他心里知道我让着他,虽然很不舒服,却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什么,就当作不知道一样。

本来也就是这样过下去了……我会一直隐藏着自己真正的实力,给柳原做足面子——因为那时候我爱他呀!只要他好、他开心、他风光,我有什么所谓呢?屈居于他之下,我也没有什么好不服气的,是不是?

后来,江湖中却忽然冒出来了一个自称来自秣陵的年轻人,对,他就是沈洵。

那一次偶遇,为了一盒梅花酥我和他打了一架,居然打成了平手——要知道、那时候我手里拿着的是红颜剑,但是他的佩剑可只是一般长剑!

我那时候就想,糟了,柳原只怕再也做不成天下第一了。

果然,在江湖盟那个比剑大会上,我第一轮就碰上了他,结果还是打成平手。回来柳原就坐立不安,他也看得出、如果他自己遇到那个沈洵的话,只怕不是对手。

我也很急,但是技不如人,又有什么办法?

我本来是打定了主意、在决赛中不露声色地输给柳原的。那样,他就是天下第一剑了——但是,现在有了沈洵,我就算让了、只怕最后柳原还是要输!柳原那样骄傲的脾气,从小又没有遇到过一次失败,这下他可怎么受得了啊!

那晚我担心得睡不着,于是起来想过去劝他找个借口、退出比剑算了。

结果……那天半夜我过去的时候,却听得柳原正在秘密筹划:原来,他为了能顺利夺到天下第一剑的称号,正在安排毒辣的计谋来对付沈洵、让他参加不了比剑大会!

小玠!小玠!听我说!——我不会骗你,你要听我把十年前的事说完!别打断我!

我虽然知道他平日一向骄傲、容不得一丝一毫被人看不起,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柳原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来!——我推门进去,厉声斥责他,骂得他无地自容。柳原那时候连声对我保证,说他只是一时情急了口不择言而已,决不会做那样卑鄙的事情。

对,那时我也不信柳原真的会做那样的事,所以只是斥责了他一番,看到他烦躁颓唐的表情,到最后反而开始安慰他起来。

第二日便是比剑大会最后一日,我和柳原一场,沈洵和南海剑客一场,两场胜出的人再进行最后的比赛——谁最后赢了,谁就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了。

结果那一日,我在比剑大会上却看不到沈洵。我心里忽然就是一跳,转头看柳原,他今天只有和我的一场比试,倒是放松的很——心照不宣,他也知道我不会赢他的。

大家都在等沈洵,结果开场了一个时辰才见他过来,虽然神色淡定,我看出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我过去问,他只是笑笑,却不和不说什么。我转过头看柳原,他看到沈洵居然还是出现在比剑场上,脸色瞬间苍白起来。然而,在听到沈洵对严老盟主说他放弃此次比剑的时候,柳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那么得意。

——是他!是他!他竟然还是做了那样的事!

小玠,你不要这样……要知道那时候我的心里不比你好过多少!你知道什么叫做痛心疾首?什么叫做心如刀割?就算英雄剑红颜剑一起劈下来,也比不上我那时候的心痛!

我所爱的人、我的柳原,我以为是少年英雄、惊才绝艳的柳原,居然是这种人!

我听到严老盟主说比赛开始,第一场南海剑客自动胜出,第二场在我和柳原之间决出——我木然走到场地中间,看到柳原虽然有些惴惴不安、却依旧兴奋难耐的眼神——南海剑客的功夫我们都知道,他虽然厉害、却还远不是柳原或我的对手!

柳原怎能不兴奋呢?英雄剑虽然归了他,但是此番却是证明他是真正实至名归的、配得起那把剑的英雄的时候了!

他得意的太早了……就是那时候,看到他洋洋得意的笑容、和一边沈洵伤重却淡然的眼神,我在瞬间下了决心!

——我容不得这样的柳原,我容不得这样污浊卑鄙的事!

——这一次在天下人面前,我绝对、绝对,不会再让他!

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天下人只是惊讶于我们两人陡然间的翻脸不认,震惊于英雄剑败于红颜剑下,以为情海生波导致我们反目——其实,他们知道什么?

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忍心当众揭穿柳原的所作所为。

可叹他却一直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拾剑抱恨而去的时候、他居然还理所当然的以为是我和沈洵有私,才会在比剑场上忽然和他翻脸——其实他不知道,在那之前,我和沈洵只有一面之缘。我之所以要这样当着全武林击败他,是为了我自己心中那一份公理和是非。

我不后悔,十年来,从来不后悔。

小玠,我十年来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此事,但是,今日我要和你说个明白。你或许会觉得震惊和无法接受——但是,那是十年前的真像,我想我有必要如实的告诉你。

方家之后的遭遇,我很难过……但是,你如果恨沈洵,我可以告诉你、你完全错了。

你恨错了人。

…………

廊下的雨淅淅沥沥的滴下,在散水上敲击出长短不一的音符,素衣女子的声音平静淡然,如同珠玉一般散落在空气中,直视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少年。一分一分地、将十年前那个血淋淋的伤疤毫不留情地揭开来给人看。

“胡说!胡说!我哥哥不是这样的人!绝不是!”少年怒极,蓦然跃起,眼睛里腾闪着烈火,手腕一挽、英雄剑流出一道冷光,直刺谢鸿影咽喉!

素衣女子静静坐着,秀丽的眉梢动也不动,直视着剑尖。

魔宫少主的剑,仿佛遇到了看不见的屏障,在谢鸿影面前一寸之处停住,凝如山岳。再也递不进一寸,少年脸色苍白如死,手腕剧烈地颤抖。

“对,你如果非要找一个可以恨的人才能消弭心魔,那么应该是你哥,或者是我。”谢鸿影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悲悯,抬头看着二十岁的少年,“但是,我发誓方才所说的全部是事实的真像——小玠,你应该静下来好好想想。我想,你该比你哥明白事理。”

剑尖颓然的垂落下去,魔宫少主忽然间咬着牙、将英雄剑狠命往地上一摔,然后用手抱着自己的头坐下去,发出低而弱的嘶叫,低沉而绝望。

这样的声音、把门外刚刚奔入,正准备跪地禀告消息的弟子吓了一跳——那个急急奔入的弟子手里,奉着一封书信:

“秣陵沈洵致大光明宫少主方玠之战书”。

封皮上,那样一行字已经让谢鸿影一直平静从容的脸色、起了无可抑制的变化。

沈洵…沈洵,为何你如此操之过急?要知道,我之所以答应留在魔域,是为了能有机会化解小玠心中的戾气、希望能消弭这场武林浩劫于无形——可一向从容稳重的你,此次为何这样沉不住气地、竟要亲自了结这段恩怨?

难道你以为、只要豁出了你一个人生死不顾,就可以平息这次的争斗?

“呵,呵!”拿起那封战书,魔宫少主定定看着,眼睛里忽然泛起了莫名的笑意,低低笑了一声出来,抬头看着脸色同样苍白的谢鸿影一眼。

“小谢姐姐,你看见了?……来不及了。”魔宫少主打开战书,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仿佛被激起了斗志和怒气,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咬着牙将战书在手心一揉、成为粉末,“来不及了!事情到了如今,我不能止步——止步就只会让天下人笑!下月十五湛碧楼,我非杀沈洵不可!”

“小玠!”本来已经渐渐缓和的局势陡然急转直下,任是淡定如谢鸿影,依然忍不住脱口低唤了一声,一时间无措。

二十岁的少年转头看着她,然而眸子里却是复杂得看不到底。

这样悲哀而沉重的凝视里,蓦然,他叫起来了,跪在她面前,抓住了她的手,将自己的额头放在她手背上:“小谢姐姐,原谅我!我要杀了沈洵……我非杀了沈洵不可!没有退路了,我不能不应战,更不能让方家蒙羞!”

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谢鸿影陡然只觉心中一痛,仿佛钢针刺穿她的心脏,痛得她弯下腰去,将那个少年的头颅揽在怀里:“小玠,小玠。”

“姐姐。”方玠的头靠在她怀里,她只觉得手背上有湿润的热

“小玠。”泪水蓦然间就从她眼里落下来,滑过脸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刺痛她的脸——

她终于明白了这个孩子为何对她怀有那样热烈深挚的感情:那是在一切亲情、友情、爱情都已无从寄托,一切救赎都无法指望的时候,将仅剩的唯一的希望、放到了儿时那个私心里倾慕的女性形象身上。

“姐姐。”那个少年轻轻叫她,声音闷闷的,他不敢抬起头,生怕她看见此刻脸上纵横的泪水,忽然他的声音冷静下来了,“姐姐,你回鼎剑阁去吧!”

谢鸿影怔住,定定低头看着怀里痛哭的少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回鼎剑阁去吧!——把红颜剑一并带去。”魔宫少主的声音是冷定的,甚至有一种冷酷的成分在内,他的脸还是埋在她手心里,长长的睫毛在她手心闪动,“下个月十五,让沈洵用红颜剑来湛碧楼和我决战!——姐姐,我不占他一丝一毫的便宜,我要在天下人面前和他公平的比试一次,堂堂正正的打败他!”

“小谢姐姐,我要你知道,我和我哥哥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