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肯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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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纵即逝的幸福

拉特里奇的小旅店其实只是一个粗糙而又破旧的小木屋,和西部其他的木屋没有任何区别,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绝对不会多看它一眼。但是,如今的林肯心思都在这小木屋上。对他来说,小旅店就是一座漂亮的大厦,自己每一次跨进门槛,都不免心跳加快。

林肯从凯尔索处借来一本莎士比亚的戏剧集,躺在店铺的柜台上,反复地朗读下面的句子:

柔柔的,那扇窗照进来的是什么光?

那是东方散发出的光辉,朱丽叶就是那发光的太阳。

林肯合上书,呆呆地躺着,回忆安前天晚上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对于现在的林肯,生命中只剩下一件事——跟安一起度过每一天。

当时,村子里很流行缝被子的聚会。由于安心灵手巧,做出来的被子如同工艺品一般精巧,因此她是聚会的常客。早上,林肯便骑着马,将安送到缝被子聚会的地点,晚上再去接她回来。有一天,林肯壮着胆子,走进了聚会的那所房子,坐在了安的旁边。情人在身边,让安很是忐忑,她的脸红彤彤的,手也有些发抖了,因此针法有些走样。旁边的妇女将这景象看在眼里,不禁笑了。那天安缝制的那床被子,一直被它后来的主人珍藏着,当上总统之后,林肯还经常将它拿出来,让众人看那些凌乱的针脚,给众人讲述安当时的慌乱模样。

夏夜,林肯和安会去桑加蒙河的岸边散步。树上,夜莺在吟唱,空中,萤火虫编织出一道道光网。秋季,他们则在树林中徜徉,感受如火的橡树叶,倾听着胡桃果子落地时的啪啪声。冬季,他们则在白皑皑的积雪中蹒跚。那时候,橡树、桉树和胡桃树的繁花已经落尽,留下了褐色的貂皮大衣般的外皮,迎风而立。榆树的嫩枝,也都缀满了珍珠般光亮的冰粒,冷冷地站在那里。

如今,这对恋人已经进入美满期,世界在他们的眼中是那么柔美、神圣。每当林肯深情地望着安那蓝蓝的眼睛的时候,安的芳心便会像小鸟一般,想要婉转歌唱;而只要触碰到安那柔软的小手,林肯心中便激动不已,感觉呼吸在这一刻都已经停止。

在那之前不久,林肯曾经和一个名叫贝利的酒鬼合伙做生意。当时,塞勒姆的经济形势非常不好,所有的店铺都在挣扎着苟延残喘,但林肯他们两个没看到这一点,依然执着地买下了三间破烂的店铺,收拾了一番,开始了自己的创业生涯。

有一天,一个驾着篷车前往艾奥瓦州的过路人,在林肯的店铺前停下了。由于旅途颠簸,让瘦弱的马疲惫不堪,那个人决定卸下一些东西,以便轻装上路。于是,他卖给林肯一桶零碎家私。其实,那些破烂对林肯来说毫无用处,但林肯对瘦弱的马儿起了恻隐之心,不想让它再背负那么沉重的东西。于是就用了五十美分的价格,买下了那桶东西。买完后,他看也没看,便将那个桶扔到了店铺的某个角落。

两周之后,林肯想起了那桶货物,才发现自己还没有仔细看过自己到底买了些什么。于是他又翻出那个桶,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在最底层,林肯发现了一本《法律评论》,便捧在手中认真地读起来了。

那段时间,正是农忙的时候,店里的客人很少,因此林肯可以有大把的时间读书。他越看越有兴致,以至于一口气就读了四卷。

这本书让林肯喜欢上了法律,并立志要当一名律师,让他的安为他骄傲。安听了林肯的计划后,也非常赞同。他们约定,林肯学有所成的时候,他们就完婚。

读完了《法律评论》之后,林肯,前往二十英里之外的斯普林菲尔德,找到了一名曾经熟识的律师,跟他借了很多关于法律的书籍。回家的路上,林肯边走边读,遇到晦涩难懂的地方,便停下脚步细细思索,想通了之后再继续前行。就这样,走走停停,一路看了好几十页,直到发现天已经黑了,他才加快了脚步。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林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书上,无暇他顾。白天,他躺在小店旁的榆树下看书,晚上,他来到制桶工厂,收集散碎的废料,将之点燃,然后借着火光看书。他时而大声朗读,时而合上书本细细品味,有时候还会默写书中的段落,写完后对照着书修改、重写……直到觉得自己写的东西足够通畅简练,连小孩子也能看懂之后方才罢休。

不管是在河边散步,还是在林间徘徊,甚至是去田间工作,林肯都会夹着书本。有一天下午,雇佣林肯帮自己砍树的农民发现,林肯正躲在谷仓的角落里研读法律著作。

门特·格雷厄姆对林肯说:“如果你想在法律界出人头地,那么你必须要学会语法。”

林肯听了马上问:“哪里可以弄到语法书呢?”

格雷厄姆说:“六里地之外的约翰·万斯有一本柯卡穆写的语法书……”

听到这里,林肯霍地站了起来,戴上帽子就出门借书去了。

林肯很快就读完了柯卡穆写的那本语法书,并掌握了正确的语义用法,快得甚至让格雷厄姆感到惊奇。三十年后,格雷厄姆对记者说,他教过的学生一共有五千多个,而林肯是他见过的“在求知的路上最积极、最勤奋、最用功的人”。格雷厄姆还说:“我了解林肯,他曾花了好几个小时,反复推敲三种表达方式中哪一种最好。”

读完语法书之后,林肯又相继读了《罗马帝国衰亡史》、《古代历史》、《理性时代》,以及有关杰弗逊、克雷和威伯斯特的传记。

这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每天穿着肥大的蓝布棉袄、粗笨的皮鞋和浅蓝色的马裤,在塞勒姆村逛来逛去,读书、学习、做梦和给人讲故事。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能交上一大批朋友。

已故学者阿尔伯特·贝弗里奇是著名的林肯研究家,在他所写的林肯传记中曾写道:“他吸引别人的,不仅是他的智慧和讲不完的故事,还有他那奇异的着装,他那笨拙的穿戴,这让他成了人群中的异类。虽然他肥大的马裤常常引人发笑,但却让所有人都记住了他。”

最后,林肯和贝利的商店倒闭了。这是人们意料之中的事,因为林肯整天读书,而贝利天天沉迷于酒杯当中,两个人都不照顾生意,自然没法赚钱。如今,林肯失去了经济来源,没有吃的,也没有住的地方,他只能靠做些体力活来维持生计。这段时间他帮人砍木头,堆干草,剥玉米,到锯木厂当搬运工,还当过铁匠。

后来,在格雷厄姆的帮助下,林肯学习了三角学和对数,他想要当测量员了。之后,他贷款买了一匹马、一个罗盘,又砍了一根葡萄藤做链条。然后他就开始了自己的测量员生涯,每测量一块地可以获得三十七美分的报酬。

此时,拉特里奇的小旅店也破产关门了,出于生活的压力,安到一位农夫家去做烧饭女工了。林肯知道后,便去了安所在的农场,找了一份耕种的工作。晚上,他便去帮安擦洗盘子。林肯觉得,只要能在她身边,就是最快乐的。不过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享受过那种狂喜和满足感,这成了林肯终生的遗憾。直到去世前不久,他还曾向一位朋友说,他在伊利诺伊州当农场工人的时候比当白宫的主人的时候更快乐。

1835年8月,安生病了。最开始,她只是感到疲倦,依然照常工作,可是有一天早上,她竟突然无法下床了,并开始发高烧。安的哥哥骑马去塞勒姆接来了艾伦医生,医生对安进行了简单的检查,说她得了伤寒。安的身体里好像有火苗在翻腾,但两脚冷冰冰的,只能用热石头取暖。她不停地嚷着要喝水。现代医学表明,安的情况应该用冰敷以解热,然后尽量给她多喝水,但当时的艾伦医生并不知道这些。

最后,安虚弱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了。艾伦医生让安静养,不准她见任何客人,即使林肯也不可以。不过,安的嘴里不停地念着林肯的名字,于是安的家人找来林肯,让他陪着安。林肯走进了安的屋子,关上了门,这对年轻的恋人默默相对,深情地凝视着对方,这是他们最后的时光了。

第二天,安失去了知觉,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安离去的那段时间,是林肯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也不愿见人,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仿佛他的灵魂已经跟随安一起离开了似的。朋友们看到林肯的样子非常担心,他们怕他会自杀,于是偷偷拿走了他的小刀,并在跟前时时照看他,以防止他跳河。

安被安葬在“协和公墓”,林肯每天都会徒步走到那里,坐在安的墓前,陪伴她。有时候,林肯在那里一待就是一天,朋友们怕他伤心过度,不得不强行将他带回家。每当有暴风雨的时候,林肯就会放声大哭,说自己无法忍受暴风雨对安的墓地的欺凌……

后来,有人看到林肯在桑加蒙河边独自行走,嘴里还念念有词,于是觉得林肯的精神好像真的出问题了,就帮忙叫来了艾伦医生。艾伦医生知道林肯的状况,于是跟人们说,林肯需要参加一些劳动,如果让他干些活,转移一下注意力,会好很多。

林肯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叫鲍林·格林,住在村子北边大约一英里的地方。格林听了艾伦医生的话后,将林肯带走了,他跟众人说自己会照顾好林肯。

格林家所在的地方非常幽静,屋后是山林,屋前是一片平地,直接跟桑加蒙河相连。格林跟自己的妻子南希说了林肯的情况,南希便给林肯找了很多的活。她让林肯帮着砍柴、挖土豆、摘苹果、挤牛奶等,甚至连她纺纱的时候也会叫上林肯,让他帮忙扯线,故意让林肯忙得没时间休息,也没时间胡思乱想。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1837年,此时安已经去世两年,不过林肯对安依然无法彻底忘怀。他曾经跟一个议员说:“在众人面前,我常表现得很开心,仿佛已经忘记了安的样子,可是每当我独处的时候,就会感觉无限悲伤,或许我只有将自己了断了,才会好些。”

安的离去,让林肯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伊利诺伊州最忧郁的人。很多年以后,林肯的伙伴赫恩登说:“几十年来,林肯从没有过过一天开心的日子……不管他走到哪里,忧郁都伴随着他。”

从那以后,林肯也表现出对哀婉和描写死亡的诗篇的喜爱,甚至已经到着魔的地步。他常常一个人呆坐,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然后突然间说出《最后的枝叶》中的句子:

他曾经吻过的大理石/已经长满了青苔;/他心爱的名字/也早已经刻在了墓碑上。

安死后不久,林肯就喜欢上一首描写死亡的诗,并时常挂在嘴边,没人的时候念给自己听,有人的时候背给别人听。这首诗一直伴随着林肯,在很多公众场合,甚至是在白宫的客人面前,他都曾经背诵过这首诗。他还曾将这首诗赠送给自己的朋友,并说:“如果我能写出这样的好诗,我愿意失去一切。”

这首诗的最后两节是林肯最喜欢的:

噢,希望与失望,欢乐和痛苦,/在阳光和暴雨中交织。/微笑和眼泪,欢歌和挽歌,/如海浪般紧紧相随。/眨眼呼吸间,/生命之花便随风而去,/金色的殿堂变成了棺木与青衣。/噢,人类,你为何那般的骄傲?

安埋骨的“协和公墓”在一片静谧的耕地中央,三面被麦田环绕,另外一面是牛羊觅食的牧场。如今,墓地长满了杂草和野藤,极少有人前往。春天,鹌鹑会来这里筑巢,乌鸦和羊群也会到这里觅食,只有那时偶尔几声羊鸣和鸽啼才会打破这一片寂静。

安就在这里静静地安息了五十余年。1890年的时候,当地的一个商人在四英里外的彼得堡建了一个新公墓。当时,彼得堡已经有了环境优美的墓地,叫“玫瑰山公墓”,因为新建的墓地销售得很不理想,商人便想到了林肯情人的坟墓,想将其迁到自己新建的墓地来以帮助自己的墓地打开销路。

于是,大概在1890年5月15日,商人挖开了安的坟墓。那么,安的坟墓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呢?这点,一位老人揭开了谜底。

这位老人是安的第一个外甥的女儿,她曾经向本书的作者起誓,以证明她的诚实,然后告诉了我所有的一切。

她说,她的父亲常和林肯一起在田间劳作,也曾帮助林肯测量过土地。有一段时间,他们同吃同住,因此对林肯和安之间的感情所知甚多。

老人说:“我常听父亲说,安死后,林肯常常会步行五英里的路来到安的墓前呆坐。父亲担心他会做出傻事,因此总是赶过去将林肯带回来……当时,安的墓地被撬开的时候,父亲就在现场,我听他说,当时安的尸体已经不在了,坟墓里有的仅仅是安的裙子上的四颗珍珠纽扣。”

商人将那四颗珍珠纽扣和一些安的坟墓中的泥土一起带了回去,埋在自己新建的墓地中,并对外宣称那里就是安的墓地。

如今,每年夏季的时候,都会有很多香客去那所谓的香冢前朝拜。我曾亲眼看到他们对着坟墓中的四颗纽扣低头流泪,在这四颗纽扣的上面,有一块雄伟的纪念碑,上面刻着埃德加·李的一首诗:

微不足道的我,/演奏出不朽的乐章。/“不怨恨,要仁慈”/在芸芸众生间流传。/在我身外,是无限的宽容,/我们民族慈祥的面孔与正义同在,/闪闪发光。/我叫安·拉特里奇,/安睡在这荒草之下,/我生前,/曾和亚伯拉罕·林肯相爱,/我们生不能同眠,/但死让我们灵魂同在。/噢,亲爱的祖国,愿你永远辉煌,/在我身前的大地上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贪婪的商人带走了安的遗物,但带不走她的灵魂,安的灵魂依然在“协和公墓”,在那里还有她和林肯的记忆。在那里,放声欢唱,野玫瑰也在肆意开放,同时还有亚伯拉罕·林肯的泪和爱。林肯说,他的心已经埋在那里,跟安一起,长眠在那块土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