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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行第一

【原文】

陈仲举[1]言为士则,行为世范[2],登车揽辔[3],有澄清天下之志。为豫章[4]太守,至,便问徐孺子[5]所在,欲先看[6]之。主簿[7]曰:“群情欲府君[8]先入廨[9]。”陈曰:“武王式[10]商容[11]之闾[12],席不暇暖[13]。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注释】

[1]仲举:即陈蕃,字仲举,平舆(今河南汝南)人。东汉时期名臣,与当时的窦武、刘淑合称“三君”。[2]言为士则,行为世范:言行举止可以作为时人的规范和准则。则,准则。范,规范。[3]登车揽辔(pèi):指乘车赴任。辔,驾驭牲口用的嚼子和缰绳。[4]豫章:汉代郡名,在今江西南昌。[5]徐孺子:徐稚,字孺子。东汉贤士,虽然家境贫困,但十分好学,一直隐居不肯为官。[6]看:拜访,探望。[7]主簿:官名,主要负责文书典藏以及印鉴等事务。[8]府君:魏晋时期对太守的称呼。[9]廨:官署。[10]式:即轼,古代马车前面用来当扶手的横木,这里用作动词,指扶轼低头致意。[11]商容:殷代贤人,被纣王所贬黜。[12]闾(lǘ):巷道的大门。周武王灭商后,经过商容巷道的大门时,抵着头,抓着车上的横木,静静地站在那里,表示对贤人的尊敬。[13]席不暇暖:连席子还没有坐热就起身走了。比喻事务繁忙,没有休息的时间。

【译文】

陈蕃的一言一行,堪称当时读书人的典范。他只要登上马车去就任,就有匡正社会弊端、维护人间正义的志向。陈蕃在豫章当太守的时候,人一到任,马上就打听徐孺子住在什么地方,想要去拜访他。主簿禀告说:“大家希望大人先进官府。”陈蕃说:“周武王乘车经过商容巷道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向贤人致敬。现在,我尊重有才之人,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原文】

周子居[1][2]云:“吾时月[3]不见黄叔度[4],则鄙吝之心[5]已复生矣!”

【注释】

[1]周子居:即周乘,字子居,东汉汝南安城(今河南原阳)人,曾经担任泰山太守,与陈蕃、黄宪等人交好。[2]常:通“尝”,曾经。[3]时月:原指四时以及月份,后来多指一定的节令。在这里泛指一段时间。[4]黄叔度:指黄宪,字叔度,东汉汝南人,与周子居是好友。[5]鄙吝之心:庸俗贪婪的功利思想。

【译文】

周乘曾经说:“只要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黄叔度,我的思想就开始变得庸俗小气!”

【原文】

郭林宗[1]至汝南[2],造[3]袁奉高[4],车不停轨,鸾不辍轭[5];诣[6]黄叔度,乃弥日信宿[7]。人问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万顷之陂[8],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

【注释】

[1]郭林宗:指郭泰,字林宗,东汉太原人,官府屡次征召,皆不为官。[2]汝南:郡县,今河南平舆。[3]造:拜访,造访。[4]袁奉高:指袁阆,字奉高,东汉汝南人,与黄宪、陈蕃是好友。[5]车不停轨,鸾(luán)不辍轭(è):车子在路上不停下来,马具上的銮铃不住地叮当响。轨,道路。鸾,鸾铃。轭,牲口驾车时套在脖子上的器具。[6]诣:拜访,造访。[7]弥日信宿:整天待在同一个地方,连续两个晚上都在那里过夜。[8]陂:池塘。

【译文】

郭泰到汝南拜访袁阆的时候,车马不停,匆匆忙忙;拜见黄宪的时候,则整天停留在那里,一待就是两个晚上。有人问他是什么原因,郭泰回答说:“黄宪的高深与广博,就像无边无际的大湖,如果有人想要让它变得更为澄清,或者将它搅浑,都是不可能的。他的气量就是这样,既深又广,是没有办法测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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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李元礼[1]风格[2]秀整,高自标持[3],欲以天下名教[4]是非为己任。后进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为登龙门[5]

【注释】

[1]李元礼:指李膺,字元礼,颍川襄城人,东汉名臣。[2]风格:风度品格。[3]高自标持:自我要求严格,标榜很高。[4]名教:通过正名分来教化天下,借以维护社会的伦理纲常和等级制度。名,名份。教,教化。名教观念最初源于孔子,魏晋时期正式出现。[5]登龙门:比喻因为受到名门望族的人的接待或者礼遇,身份和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译文】

李膺风度高雅,人格严谨,给自己为人处世定下了很高的标准,还把天下定名分、正是非的大事当成自己的使命。后来的读书人都把能在他家受到接待看成一件极为荣幸的事情,就像是登龙门一样。

【原文】

李元礼尝叹荀淑[1]、钟皓[2]曰:“荀君清识难尚[3],钟君至德可师[4]。”

【注释】

[1]荀淑:字季和,东汉颍川人,以品行高洁著称于世。[2]钟皓:字季明,东汉颍川人,以德行闻名于世,与颍川的荀淑、韩韶和陈寔合称“颍川四长”。[3]清识难尚:看待问题见解高明,没有人能够超越。尚,超越。[4]至德可师:道德高尚,可以作为人们效仿的对象。可师,值得效仿。

【译文】

李元礼曾经赞美荀淑和钟皓说:“荀君的见识非同一般,没有人能超越他;而钟君的道德高尚,可以作为人们效仿的对象。”

【原文】

陈太丘[1]诣荀朗陵[2],贫俭无仆役,乃使元方[3]将车[4],季方[5]持杖后从,长文[6]尚小,载著车中。既至,荀使叔慈[7]应门,慈明[8]行酒,余六龙[9]下食[10]。文若[11]亦小,坐著膝前。于时太史[12]奏:“真人[13]东行。”

【注释】

[1]陈太丘:指陈寔,字仲弓,东汉颍川人,曾经担任太丘长。[2]荀朗陵:指荀淑,曾经担任朗陵侯相。[3]元方:指陈纪,字元方,陈寔的长子。[4]将车:驾驭马车。[5]季方:指陈谌,字季方,陈寔的次子。[6]长文:指陈群,字长文,陈寔的孙子,陈纪的儿子。[7]叔慈:指荀靖,字叔慈,荀淑的三子。[8]慈明:指荀爽,字慈明,荀淑的六子。[9]余六龙:指荀淑其余六个儿子。荀淑共有八个儿子,都很有才华和名气,时人称其为“八龙”。[10]下食:端菜上桌。[11]文若:指荀彧,字文若,荀淑的孙子。[12]太史:皇宫里专门负责观察星象的官员。[13]真人:修行得道的人。

【译文】

陈寔准备拜访荀淑,由于家境贫困,出门没有什么仆人跟从,只是叫大儿子元方驾车,小儿子季方拿着手杖跟在马车的后面。孙子陈群的年纪还小,就和祖父陈寔一块儿坐在车里。到了荀家之后,荀淑让三儿子荀靖在门口迎接客人,让六儿子荀爽在饭桌上劝酒,剩下的六个儿子端菜上饭。孙子荀彧这时候年纪也还小,便被荀淑抱着,坐在祖父的膝盖前。就在陈、荀两家相聚的这天晚上,当时的太史发现天象有变化,赶紧向皇帝报告说:“有才德的贤人向着东边去了。”

【原文】

客有问陈季方:“足下[1]家君[2]太丘,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树生泰山之阿[3],上有万仞之高,下有不测之深;上为甘露所沾[4],下为渊泉所润。当斯之时,桂树焉知泰山之高,渊泉之深?不知有功德与无也!”

【注释】

[1]足下:古时候同辈人之间的敬称。[2]家君:对别人父亲的尊称,或者对别人称呼自己的父亲。[3]阿:指山上的一个角落,或山的转弯处。[4]沾:浸润,润泽。“沾”,与下一句“下为渊泉所润”中的“润”,相互呼应。这是古文的一种常见写法。

【译文】

有客人问陈季方:“令尊太丘到底有什么功业与德行,能担当得起天下人对他这样的仰慕?”陈季方回答说:“我父亲就像是一棵生在泰山某个角落的桂树,上面有是高达几万尺的山峰,下边有难以测量的深渊;处在这样的一种位置上,上可以承接到甘露的浸渍,下可以得到泉水的滋润。这时候的桂树,只是停留在那里生长着,它哪里会去计较泰山有多高,泉水有多深呢?同样,我父亲也是这种情况,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功德。”

【原文】

陈元方子长文有英才[1],与季方子孝先[2],各论其父功德,争之不能决[3]。咨[4]于太丘,太丘曰:“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

【注释】

[1]英才:卓越的才智。[2]决:得出结论和主张。[3]孝先:指陈谌的儿子陈忠。[4]咨:咨询,请教。

【译文】

陈元方的儿子长文天生就有雄才伟略,他跟陈季方的儿子孝先一起争论各自父亲的功德。两个人争执不下,便到祖父陈太丘那里询问。陈太丘对他们说:“你们两人的父亲,如果论功德高下,元方虽然是哥哥,却很难说占了上风;而季方虽然是弟弟,也很难说处于下风。”

【原文】

荀巨伯[1]远看友人疾,值[2]胡贼[3]攻郡,友人语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4]去!”巨伯曰:“远来相视,子令吾去,败义以求生,岂荀巨伯所行邪!”贼既至,谓巨伯曰:“大军至,一郡尽空,汝何男子[5],而敢独止[6]?”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7]之,宁以我身代友人命。”贼相谓曰:“我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遂班军[8]而还,一郡并获全。

【注释】

[1]荀巨伯:东汉桓帝时人。[2]值:正遇上。[3]胡贼:胡人。[4]可:应该。[5]男子:对于没有官职的成年男子的一种轻蔑的称谓。[6]止:停留,留下。[7]委:抛弃,放弃。[8]班军:撤军。

【译文】

荀巨伯到远方探望生病的朋友,正碰上胡人攻打他所造访的郡城。眼看着情势一天比一天危急,躺在病床上的朋友对荀巨伯说:“我病成这样,注定是要死的,你还是赶快离开这里逃命吧!”荀巨伯说:“我大老远来看望你,你却要我赶紧离开;为了活命而败坏朋友间的道义,这种行径难道是我荀巨伯应该做的吗?”结果,整个郡城的人都逃走了,只剩下荀巨伯与他生病的朋友。胡人进城后,问荀巨伯:“我们大军一到,城里的老百姓都逃走了,你是什么人,居然还敢停留在这里?”荀巨伯说:“我的朋友生病了,我怎能忍心舍弃他一个人逃走。希望能用我的一条命换取我朋友的一条命,你们就放过他吧!”胡人听后议论纷纷,说:“我们这些不讲道义的人,今天到了讲道义的地方。”最后,胡人率领大批人马出城去了,整个郡城得到了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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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华歆[1][2]子弟甚整[3],虽闲室之内,严若朝典。陈元方兄弟恣[4]柔爱之道,而二门之里,两不失雍熙[5]之轨[6]焉。

【注释】

[1]华歆:字子鱼,三国时期平原人。[2]遇:对待。[3]整:严谨,严格。[4]恣:任意,放纵。[5]雍熙:和睦欢乐。[6]轨:准则,范本。

【译文】

华歆对待家里的晚辈十分严肃,即使是在家里这样轻松休闲的场合,也要求他们行为严谨,就像在正式的场合那样。陈元方兄弟一家的门规与之完全不同,他们推行温柔的爱护之道。虽然两家的门风不同,但是都没有违背家人之间和睦欢乐的准则。

【原文】

管宁[1]、华歆[2]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3]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注释】

[1]管宁:字幼安,三国时期北海郡朱虚人。[2]华歆:字子鱼,平原高唐人,三国时期魏国大臣。[3]轩冕:古代士大夫出门所乘坐的车子,通常装饰比较华丽。

【译文】

管宁和华歆一起在菜园里锄草,看见地上有一片金子。管宁只把金子当成一块瓦石,继续干他的活儿。华歆就不一样了,他一看到金子,连忙捡了起来。但是,当他发现管宁不为所动时,便很羞愧地将金子扔掉。两个人又在同一张席子上读书。这时候,有一个大官乘坐在华丽的车子从门前经过。管宁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读书,而华歆却扔下书本,跑出去看热闹。后来,管宁割断席子,与华歆分开来坐,并对他说:“你不是我的朋友。”

【原文】

王朗[1]每以识度推华歆。歆蜡日[2],尝集子侄燕饮[3],王亦学之。有人向张华[4]说此事,张曰:“王之学华,皆是形骸之外[5],去[6]之所以更远。”

【注释】

[1]王朗:字景兴,三国时期东海郯人,曾经担任曹魏司徒,与钟繇、华歆并称三公。[2]蜡日:农历腊月初八祭奠百神的日子。[3]燕饮:燕,通“宴”,指摆宴设席。[4]张华:字茂先,魏晋时期人。[5]形骸之外:意指外在的、表面的东西。[6]去:距离,差距。

【译文】

王朗经常在别人的面前推崇华歆,认为他的见识和气度很了不起。有一年腊月初八,华歆将子侄辈召集在一起,摆席设宴。王朗知道后,也跟着这样做。有人向张华提起王朗学华歆这件事,张华说:“王朗学华歆,只是在皮毛上下功夫,越学距离华歆越远。”

【原文】

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1],歆辄[2][3]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4],正为此耳。既已纳[5]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6]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

【注释】

[1]依附:这里指搭乘船。[2]辄:就。[3]难:为难。[4]疑:担心,怀疑。[5]纳:接纳。[6]相弃:抛弃他。相,代词,指那个乘船的人。

【译文】

华歆和王朗一起乘船避难。途中遇到一个人,想要搭船同行。华歆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而王朗则不假思索地说:“幸好船上还有空间,有什么不可以的?”于是,那人上了船。眼看贼兵就要追上来,王朗很着急,想要舍弃那个搭船的人不管。这时候,华歆说:“我本来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既然我们已经接受了人家的托付,又怎能在危急时刻弃之不顾呢?”于是,仍旧携带那个人一起逃命。后世的人就根据这件事评判华歆和王朗孰优孰劣。

【原文】

王祥[1]事后母朱夫人甚谨。家有一李树,结子殊好,母恒使守之。时风雨忽至,祥抱树而泣。祥尝在别床眠,母自往闇[2][3]之。值祥私起[4],空斫得被。既还,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请死。母于是感悟[5],爱之如己子。

【注释】

[1]王祥:字休征,魏晋时期人。[2]闇(àn):通“暗”,背地里,暗中。[3]斫(zhuó):砍。[4]私起:起来小便。[5]感悟:由于受到感动而幡然醒悟。

【译文】

王祥侍奉后母极为恭敬谨慎。家里有一棵李树,结出来的果实非常好。后母让王祥小心照看李树,不能少一个果实。忽然有一天,刮起了大风,下起了暴雨,王祥就抱着李树痛哭。还有一次,王祥在床上睡觉,后母拿着刀,暗中要杀死他。碰巧当时王祥出去小便去了,后母扑了个空,只砍到他睡觉盖的被子。王祥回来后,知道后母一定因为没有杀死他而感到懊丧,于是他主动跪在后母的跟前,请求后母将他杀死。后母这时突然深受感动而醒悟,从此以后,她对王祥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原文】

晋文王[1][2]阮嗣宗[3]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4]臧否[5]人物。

【注释】

[1]晋文王:指司马昭,司马懿的次子,担任魏国大将军期间,独揽朝政,[2]称:称赞。[3]阮嗣宗:指阮籍,字嗣宗,三国时陈留尉氏人,与嵇康等六人交好,时人称其为“竹林七贤”。[4]未尝:未曾,不曾。[5]臧否:评判,褒贬。

【译文】

晋文王时常称赞阮嗣宗为人极其谨慎,每次与人谈话,他都说一些高深玄妙的话题,从不评论他人的长短。

【原文】

王戎[1]云:“与嵇康[2]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注释】

[1]王戎:字濬冲,三国时期琅琊人。[2]嵇康:字叔夜,三国时期谯郡人。后因得罪钟会,遭到诬陷,被晋文王处死。

【译文】

王戎说:“我和嵇康相处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有大喜或者大怒的表情。”

【原文】

王戎、和峤[1]同时遭大丧[2],具以孝称。王鸡骨支床[3],和哭泣备礼。武帝[4]谓刘仲雄[5]曰:“卿数[6][7]王、和不?闻和哀苦过礼[8],使人忧之。”仲雄曰:“和峤虽备礼,神气不损;王戎虽不备礼,而哀毁骨立[9]。臣以和峤生孝[10],王戎死孝[11]。陛下不应忧峤,而应忧戎。”

【注释】

[1]和峤:字长舆,西晋时期汝南人,晋武帝时曾经担任中书令、侍中。[2]大丧:父母去世。[3]鸡骨支床:形容消瘦的样子。[4]武帝:指晋武帝司马炎,司马昭的长子,公元年废魏称帝,建立晋朝,死后谥号武皇帝。[5]刘仲雄:指刘毅,字仲雄,为人方正不阿,敢于直言。[6]数:屡次,多次。[7]省:看望。[8]过礼:超过礼数。[9]哀毁骨立:因为悲哀而损坏了身体。[10]生孝:在服丧期间,极尽生人之礼仪,而不损坏身体。[11]死孝:在服丧期间,因为哀恸过度而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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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王戎、和峤两个人同时遭遇大丧。平日里,两人都以孝顺父母著称。王戎哀恸过度,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躺在床上难以动弹;而和峤则依照礼法守孝,在吊唁的人面前哭泣不已。晋武帝对刘仲雄说:“你最近常去探望王、和两家的丧事吗?我听说,和峤哀伤过度,真是让人担心啊!”刘仲雄说:“和峤办理丧事,虽然恪守礼数,但是每天仍能维持正常的作息,所以,他的元神并没有受损;王戎虽然办理丧事的礼数不周全,但因为内心哀恸过度,早已将他销蚀得很瘦。我认为,和峤守孝不会对自己的生命造成危险,倒是王戎极尽哀恸,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我认为,陛下您不必为和峤担心,倒是该为王戎担心。”

【原文】

梁王[1]、赵王[2],国之近属,贵重当时。裴令公[3]岁请二国租钱数百万,以恤[4]中表[5]之贫者。或[6]讥之曰:“何以乞物行惠?”裴曰:“损有余,补不足,天之道也。”

【注释】

[1]梁王:指司马彤,司马懿之子。[2]赵王:指司马伦,司马懿之子。[3]裴令公:指裴楷,曾担任中书令,与张华、王戎共同掌握机要。[4]恤:救济。[5]中表:父亲姐妹的儿女叫外表,母亲兄弟姐妹的儿女叫内表,互相称为中表。[6]或:有人。

【译文】

梁王司马彤、赵王司马伦是晋朝天子的近亲,在当时很有权势。裴楷请求这两个封国每年从租税中拿出几百万钱,用来接济父母亲戚中生活上有困难的人。有人借着这件事讽刺他说:“你为什么要用乞讨的方式向权贵索要施舍呢?”裴楷说:“消减富裕的人,补偿不足的人,这本来就是自然的法则啊!”

【原文】

王戎云:“太保[1]居在正始[2]中,不在能言之流。及与之言,理中[3]清远。将无[4]以德掩其言?”

【注释】

[1]太保:指王祥,字休征,西晋琅琊人,王戎的先祖,曾经担任太保。[2]正始:三国魏曹芳年号。[3]理中:事情很合理,称为理中。[4]将无:莫非,莫不是。

【译文】

王戎说:“太保王祥生活在正始年间,没有被纳入善于言辞的一流人物之列。可是,有人找他说话的时候,他却说得有条有理,意义深远。莫不是他的德行掩盖了他的口才?”

【原文】

王安丰[1]遭艰[2],至性[3]过人。裴令[4]往吊[5]之,曰:“若使[6]一恸果能伤人,浚冲必不免灭性[7]之讥。”

【注释】

[1]王安丰:指王戎,字浚冲,曾经被封为安丰侯。[2]遭艰:父母去世。[3]至性:极尽孝道。[4]裴令:即裴楷,曾担任中书令。[5]吊:慰问死者的家属,并悼念死者。[6]若使:如果,假如。[7]灭性:指因为亲人的去世,悲伤过度而危及自身的生命。在古人看来,这种做法是违反孝道原则的。

【译文】

王安丰的母亲去世,他十分哀恸,将孝道的感情发挥到了极致。裴令去他家里吊唁,说:“如果悲痛的情绪可以伤害人的生命,那么浚冲一定逃脱不了人们的指责。”

【原文】

王戎父浑[1],有令名[2],官至凉州[3]刺史。浑薨[4],所历九郡义故[5],怀其德惠,相率[6]致赙[7]数百万,戎悉[8]不受。

【注释】

[1]浑:即王浑,字长原,是王戎的父亲,曾担任尚书、凉州刺史等职。[2]令名:美好的声誉。[3]凉州:西汉时期所设置的十三州部之一,地理范围大致相当于今天的甘肃、宁夏,以及青海和内蒙古的部分地区。[4]薨(hōng):指皇帝或者高官的去世。[5]义故:从前蒙受过恩泽的旧部下。[6]相率:互相行动起来,谁也不甘落后。[7]赙(fù):拿钱财帮助别人办理丧事。[8]悉:全,都。

【译文】

王戎的父亲王浑,名声在外,官位曾经做到凉州刺史。王浑死后,凉州各郡的老部下,感怀他的恩德,纷纷送来丧礼,数额大概有好几百万。结果,王戎一文钱也没有接受,全都退回去了。

【原文】

刘道真[1]尝为徒[2],扶风王[3]骏以五百疋[4]布赎之,既而用为从事中郎[5]。当时以为美事[6]

【注释】

[1]刘道真:指刘宝,字道真,西晋高平人。[2]徒:囚徒,犯人。[3]扶风王:指司马骏,字子臧,是司马懿的第七个儿子。[4]疋(pǐ):同“匹”。[5]从事中郎:官名,郡县或者地方州所设置的属官。[6]美事:值得称赞的事情。

【译文】

刘道真曾经是一个囚犯,扶风王司马骏知道他是一个人才,便用五百匹布替他赎身。没过多久,司马骏又重用刘道真,让他做自己的从事中郎。这件事在当时被传为美谈。

【原文】

王平子[1]、胡毋彦国[2]诸人,皆以任放为达[3],或有裸体者[4]。乐广[5]笑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为乃尔[6]也?”

【注释】

[1]王平子:指王澄,字平子,为人性情豪放,后被王敦所杀。[2]胡毋彦国:指胡毋辅之,字彦国,喜欢喝酒,做事不拘小节,与王澄、王敦和庾敳交好,被称为“四友”。[3]达:通达、放达。[4]裸体者:魏晋时期,为了标榜自然,反对儒家名教,当时的很多名士认为,裸体是放达的一种表现,与羞耻美丑无关。[5]乐广:字彦辅,曾经担任尚书令。[6]乃尔:这样,如此。

【译文】

王平子、胡毋彦国等人,认为恣意妄为、放浪形骸才算是豪放不羁,甚至还有人以脱光衣服显露裸体为得道。乐广笑话他们说:“名教中也有让人感到快乐舒心的地方,为什么要弄到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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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郗公[1]值永嘉丧乱[2],在乡里,甚穷馁[3]。乡人以公名德,传[4]共饴[5]之。公常携兄子迈及外生周翼二小儿往食,乡人曰:“各自饥困,以君之贤,欲共济君耳,恐不能兼有所存。”公于是独往食,辄含饭著两颊边,还,吐与二儿。后并得存,同过江。郗公亡,翼为剡县,解职归,席苫[6]于公灵床头,心丧[7]终三年。

【注释】

[1]郗公:即郗鉴,字道徽,曾经担任司空太尉。[2]永嘉丧乱:指晋怀帝永嘉年间发生的战乱。[3]穷馁:挨饿受穷。馁,饥饿。[4]传:轮流。[5]饴(yí):通“饲”,给人吃东西。[6]苫(shàn):古时候人们居丧时所睡的草垫子。这里用作动词。[7]心丧:不穿孝服,只是在心里悼念。这种情况多为非孝子守孝。

【译文】

郗公在永嘉之乱时,在自己的家乡避难。当时,他过着饥贫交迫的生活。由于他的名望与德行,乡人轮流接济他,不时地请他吃饭。他经常带着他的侄儿郗迈和外甥周翼到乡人那里讨饭。乡人看见他总是带着两个孩子来,便面露难色,说:“这里的每一户人家,也是又穷又饿,大家只是见您有贤德,才咬紧牙关接济一下您,以后恐怕没有能力再接济那两个小孩了。”从此以后,郗公都是一个人去吃饭。每次他都把饭含在嘴里,回家以后再吐出来,给两个孩子吃。就是依靠这种方式,两个孩子活了下来。以后,他们又随着东晋王室渡江,移居到江南。许多年以后,郗公去世了。正在担任剡县县令的周翼得到消息后,即刻辞掉官职,赶回家中。他在郗公的灵床前铺上草席,整日坐卧在上面。虽然他没有穿孝服,但是心中默哀了将近三年的时间。

【原文】

顾荣[1]在洛阳,尝应人请,觉行炙[2]人有欲炙之色[3],因辍[4]己施焉,同坐嗤[5]之。荣曰:“岂有终日执[6]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后遭乱渡江[7],每经危急,常有一人左右[8]己,问其所以,乃受炙人也。

【注释】

[1]顾荣:字彦先,今江苏苏州人。[2]炙:烤肉。[3]色:指脸上的表情或样子。[4]辍:通“掇”,拿起,拾起。[5]嗤:讥笑,嘲笑。[6]执:操持,办理。[7]遭乱渡江:遭遇永嘉之乱,东晋王室渡江下江南避难。[8]左右:帮助,保护。

【译文】

顾荣在洛阳的时候,有一次接受他人的邀请,到对方家里吃饭。在宴席上,他看到做烧烤的仆人好像十分想吃烤肉的样子,便把自己的那份烤肉送给他吃。同桌的人看到后,都觉得他十分可笑。顾荣却不以为然,说:“唉,哪里有整天烤肉,却不知烤肉的滋味的道理呢?”后来,永嘉之乱爆发,为了保全性命,顾荣渡过长江躲避战乱,每次遇到危急情况的时候,总有一个人帮助他。顾荣很好奇,就问那个人为什么帮他。那个人告诉他说,当年做侍从的时候,曾经接受过他的一份烤肉。

【原文】

祖光禄[1]少孤贫,性至孝,常自为母炊爨[2]作食。王平北[3]闻其佳名,以两婢饷[4]之,因取[5]为中郎[6]。有人戏之者曰:“奴[7]价倍婢。”祖云:“百里奚[8]亦何必轻于五羖[9]之皮邪?”

【注释】

[1]祖光禄:指祖纳,字士言,曾经担任光禄大夫。[2]炊爨(cuàn):烧火做饭。[3]王平北:指王乂,曾经担任过平北将军。[4]饷:赠送。[5]取:任用。[6]中郎:官名,即从事中郎。[7]奴:对人的鄙称,这里指祖光禄。[8]百里奚:春秋时虞国大夫,后被晋国俘获,秦穆公知道后,用五张黑公羊皮将其赎回,并委任他重要的官职。后世的人称其为五羖大夫。[9]羖(gǔ):黑色的公羊。

【译文】

祖光禄年少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家中十分贫困。他生性极为孝顺,经常下厨,为母亲做饭。王平北听说他的美名后,就送给他两名婢女。没过多久,王平北又任用他为从事中郎。有人知道这件事后,就嘲笑他说:“你的身价不过是两个婢女。”祖光禄说:“百里奚的身价,难道非要与那五张黑公羊皮一比高下吗?”

【原文】

周镇[1][2]临川郡[3]还都,未及上住,泊[4]青溪渚[5]。王丞相[6]往看之。时夏月,暴雨卒[7]至,舫至狭小,而又大漏,殆无复坐处。王曰:“胡威[8]之清,何以过此!”即启用为吴兴郡[9]

【注释】

[1]周镇:字康时,陈留尉氏人。[2]罢:贬黜,免官。[3]临川郡:郡名,今江西临川。[4]泊:停泊。[5]青溪渚:青溪上的小洲。[6]王丞相:指王导,字茂弘,是东晋元帝、明帝、成帝三朝时期的重臣。[7]卒:通“猝”,突然。[8]胡威:字伯虎,以清廉著称于世。[9]吴兴郡:郡名,今浙江吴兴。

【译文】

周镇在临川郡的官职被罢免之后,搭乘着船,准备返回京城。中途停靠在青溪的小洲上,王丞相前去看望他。当时正是夏季,突然下起了暴雨。船上的地方有限,并且到处漏雨,所以几乎没有可以坐下的地方。王丞相看到周镇这样俭约,不住地称赞道:“即使是胡威,也清廉不到这种地步!”于是,王丞相启奏朝廷,请求任命周镇担任吴兴郡的太守。

【原文】

邓攸[1]始避难[2],于道中弃己子,全弟子[3]。既过江,取一妾,甚宠爱。历年后,讯[4]其所由,妾具说是北人遭乱,忆父母姓名,乃攸之甥也。攸素有德业,言行无玷[5],闻之哀恨终身,遂不复畜[6]妾。

【注释】

[1]邓攸:字伯道,今山西临汾人。[2]避难:躲避永嘉之乱。[3]弃己子,全弟子:抛弃自己的儿子,保全弟弟的儿子。[4]讯:问。[5]玷:白玉上面的斑点,这里指言行举止方面不光彩的地方。[6]畜:养。

【译文】

邓攸躲避永嘉之乱的时候,在半路上抛弃了自己的孩子,却保全了弟弟的儿子。渡过长江之后,他娶了一个小妾,十分宠爱。一年之后,他询问小妾的身世,小妾说她是江北人,由于遭遇永嘉之乱,才流落到江南。她还说了她父母的姓名,原来竟是邓攸的外甥女。邓攸这个人向来操守高洁,言谈举止上更没有半分污点。知道小妾的身世后,他非常懊悔,并且发誓再也不娶小妾了。

【原文】

王长豫[1]为人谨顺[2],事亲尽色养[3]之孝。丞相[4]见长豫辄喜,见敬豫[5]辄嗔。长豫与丞相语,恒[6]以慎密为端[7]。丞相还台[8],及行,未尝不送至车后。恒与曹夫人并当[9]箱箧[10]。长豫亡后,丞相还台,登车后,哭至台门;曹夫人作簏[11],封而不忍开。

【注释】

[1]王长豫:指王悦,字长豫,丞相王导的长子。[2]谨顺:行事谨慎顺从。[3]色养:顺从父母的脸色,孝敬父母。[4]丞相:指王丞相,即王导。[5]敬豫:指王恬,字敬豫,丞相王导的次子。[6]恒:一直,总是。[7]端:原则,准则。[8]台:中央机关的官署。这里指尚书省。[9]并当:收拾,料理。[10]箱箧:箱子。[11]作簏(lù):一种竹子做的箱子。

【译文】

王丞相的长子王长豫,为人谨慎恭顺,侍奉父母和颜悦色。因此,王丞相每次看到他,心里非常高兴。然而,对于次子王敬豫,每次看到他的时候,王丞相却十分生气。与父亲交谈的时候,王长豫都以谨慎周全为第一要义。每次丞相返回尚书省的时候,长豫都要送父亲登上车。王长豫经常与母亲曹夫人一起收拾箱子。王长豫死后,王丞相每次回尚书省,一登上车,就开始哭泣,一直到哭到禁城门口。而曹夫人在儿子死后,总是将儿子收拾过的箱子尘封,不忍心将它们打开。

【原文】

桓常侍[1]闻人道[2]深公[3]者,辄曰:“此公既有宿名[4],加先达[5]知称[6],又与先人[7]至交,不宜说之。”

【注释】

[1]桓常侍:指桓彝,字茂伦,曾经担任散骑常侍。[2]道:议论,评判。[3]深公:指竺法深,晋朝的高僧。[4]宿名:原来就有的名声。[5]先达:前代的名流雅士。[6]知称:知遇人推荐。[7]先人:指桓彝的祖父辈们。

【译文】

桓常侍听见有人对高僧深公议论纷纷,就会说:“这位先生的名声早就远扬,加上前辈显达都很推崇他,又和先人是至交好友,所以不应该在背后议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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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庾公[1]乘马有的卢[2],或[3]语令卖去,庾云:“卖之必有买者,即当害其主,宁可不安[4]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孙叔敖[5]杀两头蛇以为后人,古之美谈[6]。效之,不亦达乎?”

【注释】

[1]庾公:指庾亮,字元规,东晋时期的名臣。[2]的卢:一种凶马,骑上它的主人,一般不会顺利。[3]或:有人。[4]安:平安,顺利。[5]孙叔敖:春秋时期楚国的令尹。[6]美谈: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好事。

【译文】

庾公骑乘的马中,有一匹叫做“的卢”的马,谁骑了谁倒霉。因此,有人劝他说将这匹凶马卖掉。庾公说:“如果我遵照你的意见,将这匹马卖了,那岂不是要危及其他买者的安危吗?在我们看来不安全的东西,能够转嫁给别人吗?从前孙叔敖杀死了两头大蛇,就是避免后来的人遭害,因此成为古人津津乐道的佳话。现在,我效仿他的做法,不也是很通情达理的吗?”

【原文】

阮光禄[1]在剡,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2]之。

【注释】

[1]阮光禄:指阮裕,字思旷,曾经担任金紫光禄大夫,以德行闻名于世。[2]焚:焚烧。

【译文】

阮裕在剡县的时候,曾经拥有一辆上等的马车,不管是谁借车,他都没有不答应的。有一次,有人为了埋葬母亲,想要借车却不又不敢向阮裕开口。后来,阮裕知道了这件事,感慨万千,说:“我有上等的马车,却让别人不敢来借,那我还要这么好的马车做什么呢?”于是,他就烧掉了那辆马车。

【原文】

谢奕[1]作剡令[2],有一老翁犯法,谢以醇酒[3]罚之,乃至过醉,而尤未已[4]。太傅[5]时年七八岁,著[6]青布绔[7],在兄膝边坐,谏曰:“阿兄,老翁可念[8],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曰:“阿奴[9]欲放去邪?”遂遣[10]之。

【注释】

[1]谢奕:字无奕,谢安的兄长,谢玄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曾经担任剡县的县令。[2]作剡令:担任剡县的县令。[3]醇酒:烈酒。[4]已:停止。[5]太傅:谢安,字安石,谢奕的弟弟,官至太傅。[6]著:穿着。[7]青布绔:黑布裤。[8]可念:可怜。[9]阿奴:表示亲昵的称呼,一般是长者称呼晚辈,或者尊贵的人称呼卑贱的人。[10]遣:打发。

【译文】

谢奕在剡县做县令的时候,有一个老头儿犯了法。谢奕用烈酒惩罚他。老头喝得酩酊大醉,但是谢奕还是没有让他停下来。太傅谢安当时七八岁,穿着黑布裤子,坐在哥哥的膝盖边,劝哥哥说:“阿哥啊,老人家好可怜,怎么可以这样整人呢?”谢奕听了弟弟的话,改变神色,问:“阿弟,你是想放他走吗?”谢安点了点头,于是,谢奕就把老头放了。

【原文】

谢太傅绝重[1]褚公[2],常称:“褚季野虽不言,而四时之气[3]亦备。”

【注释】

[1]绝重:极为推崇。[2]褚(chǔ)公:指褚裒(póu),字季野,晋穆帝时,担任征北大将军,死后授予太傅谥号。[3]四时之气:春夏秋冬四季寒温冷热的交替变化。

【译文】

谢安极为推崇褚季野,曾经这样称赞道:“褚季野虽然不经常说话,但春夏秋冬四季的寒温冷热,全都装在了胸中。”

【原文】

刘尹[1]在郡,临终绵惙[2],闻阁下祠神鼓舞[3],正色曰:“莫得淫祀[4]!”外[5]请杀车中牛祭神,真长曰:“丘[6]之祷久矣,勿复为烦!”

【注释】

[1]刘尹:指刘惔,字真长,曾经担任过丹阳尹。[2]绵惙:指人病重,快要死亡之际。[3]祠神鼓舞:祭神的时候,敲鼓跳舞。[4]淫祀:不合情理地祭祀。[5]外:指仆役。[6]丘:指孔子,名丘,字仲尼。

【译文】

刘尹在丹阳就任的时候,病重之际,忽然听到阁楼有祭祀神灵的鼓乐声。他听了后,神色较为严肃,说:“不要胡乱祭神。”过了一会儿,外头又有人请求宰杀车里的牛来祭神,刘尹知道后,坚定地说:“就像孔子说的那样,‘我已经祈祷很长时间了’,就不要再费什么周折了。”

【原文】

谢公夫人[1]教儿,问太傅:“那得[2]初不[3]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

【注释】

[1]谢公夫人:指刘夫人。[2]那得:怎么。[3]初不:从来没有,一点儿也不。

【译文】

谢安夫人常常教育孩子,她对谢安说:“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教育孩子啊?”谢安回答说:“我的一言一行,都是在教育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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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晋简文[1]为抚军[2]时,所坐床[3]上,尘不听[4]拂,见鼠行迹,视以为佳。有参军[5]见鼠白日行,以手板[6][7]杀之,抚军意色不说。门下起弹[8],教[9]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怀,今复以鼠损人,无乃[10]不可乎?”

【注释】

[1]晋简文:指晋简文帝司马昱(yù),字道万,晋元帝少子。[2]抚军:官名,指抚军将军。[3]床:坐榻。[4]听:允许,准许。[5]参军:官名,帮助军府或者君王处理政事的人。[6]手板:古时候,官员上朝时随身携带的板子,有竹子、木头、象牙或者玉石等不同种类。[7]批:打击,拍击。[8]弹:批评,批判。[9]教:君王或者诸侯下达的命令,称之为教。[10]无乃:恐怕,表示一种委婉的语气。

【译文】

晋简文帝担任抚军的时候,坐榻上的灰尘从来不让人擦拭。如果灰尘上有老鼠爬行过留下的痕迹,他就认为这是好的兆头,因此心里感到格外高兴。有个参军白天看见一只老鼠爬行,就拿起手板拍死了它。简文帝知道这件事后,心里有点儿不高兴。部下的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便提议弹劾那个参军。简文帝知道人们误解了他的意思,连忙下了一道旨意:“老鼠被杀,我心里就已经过意不去,再因为这件事而惩罚他人,恐怕更加不妥吧?”

【原文】

范宣[1]年八岁,后园挑菜,误伤指,大啼[2]。人问:“痛邪?”答曰:“非为痛,身体发肤,不敢毁伤[3],是以啼耳。”宣洁行廉约,韩豫章[4]遗绢百匹,不受[5];减五十匹,复不受。如是减半,遂至一匹,既终不受。韩后与范同载,就车中裂二丈与范,云:“人宁可使妇无裈[6]邪?”范笑而受之。

【注释】

[1]范宣:字子宣,小时候非常喜欢学习,尤其擅长《三礼》。[2]啼:哭。[3]身体发肤,不敢毁伤:出自《孝经·开宗明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意思是说,人身体上的肌肉和毛发,都是父母赐予的,不能有丝毫的损伤,自己应当妥善保护,最后完整地归还,这就是子女行孝道的开始。[4]韩豫章:指韩伯,字康伯,曾经担任豫章太守。[5]受:接受,收受。[6]裈(kūn):又作“裩”,裤子。

【译文】

范宣八岁那一年,在他家后面的菜园里锄草,一不小心,伤到了手指。顿时,他号啕大哭。有人问他:“很痛吗?”范宣一边擦鼻涕和眼泪,一边回答说:“其实手指并不是很痛,只是因为身体的皮肤和毛发,都是父母赐予的,不敢有丝毫的损伤。现在我却没有保护好它们,所以心里非常难受。”范宣长大后,家境虽然贫寒,但是为人品行高洁,清廉寡欲。有一次,韩豫章送给他一百匹绢布,他不接受;减了五十匹,他还是不接受。就这样,韩豫章不断减少,最后只剩下一匹,结果他还是不接受。后来,范宣和韩豫章一起乘车。在马车里,韩豫章扯下两丈布给范宣,并说道:“一个人,总不至于让老婆没有裤子穿吧?”范宣这才笑着接受了那两丈布。

【原文】

王子敬[1]病笃,道家上章[2],应首过[3],问子敬:“由来[4]有何异同得失[5]?”子敬云:“不觉有余事,惟忆与郗家[6]离婚。”

【注释】

[1]王子敬:指王献之,字子敬,王羲之的儿子,与王羲之合称“二王”。[2]上章:指道家祛病消灾的方法。[3]首过:上章的时候,病人一定要细数七岁以来所犯的过错,叫做首过。[4]由来:向来,素来。[5]异同得失:指得失。[6]郗家:指郗道茂。她是王子敬的第一任妻子,同时也是他的表姐。

【译文】

王子敬病得很重,遍寻药物无效后,便请来道士帮忙,要他写好奏折上表天帝,请求消除灾患。按照老规矩,病人先要说出自己所犯的过错。于是,道士问王子敬:“从你小时候到现在,有什么过失吗?”王子敬想了想,脸上现出茫然的神情,说:“只是与郗家的女儿离婚,这件事有愧于心,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

【原文】

殷仲堪[1]既为荆州[2],值水俭[3],食常五碗盘,外无余肴,饭粒脱落盘席间,辄拾以啖[4]之。虽欲率物[5],亦缘其性真素。每语子弟云:“勿以我受任方州,云我豁[6]平昔时意,今吾处之不易。贫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7]其本?尔曹[8]其存[9]之。”

【注释】

[1]殷仲堪:殷融的孙子,殷仲文的从兄,东晋陈郡(今河南)人,曾经担任荆州刺史。[2]为荆州:担任荆州刺史。[3]水俭:水涝成灾,庄稼歉收。[4]啖:吃。[5]率物:做人们的榜样、表率。[6]豁:抛弃,丢弃。[7]捐:放弃,抛弃。[8]尔曹:你们,指殷仲堪的子弟们。[9]存:记住,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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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殷仲堪出任荆州刺史以后,连续两年碰上洪涝灾情,老百姓的收成不是很好。殷仲堪吃饭,只有五只很小的碗盘,弄一点菜,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每次吃饭,饭粒掉在坐席上,他都要捡起来吃掉。他经常对身边的子弟们说:“不要以为我现在接任一州的刺史,就会放弃平素的志向。其实,直到今天,我依然坚守往常的生活习惯。作为一个读书人,最为本分的生活状态就是清贫。所以,尽管我登上了高位,但从来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我说的这些话,你们一定要记住了。”

【原文】

初,桓南郡[1]、杨广[2]共说殷荆州,宜夺殷觊[3]南蛮[4]以自树。觊亦即晓其旨。尝因[5]行散[6],率尔[7]去下舍[8],便不复还,内外无预知者。意色萧然,远同斗生[9]之无愠。时论以此多[10]之。

【注释】

[1]桓南郡:指桓玄,字敬道,曾经被封为南郡公。[2]杨广:字德度,晋弘农华阴(今陕西华阴)人,曾经担任南蛮校尉。[3]殷觊:字伯通,与从殷仲堪齐名,曾经担任南蛮校尉。[4]南蛮:指南蛮校尉这一官职。[5]因:趁着,抓住机会。[6]行散:魏晋时期,士官大夫喜欢服用五石散,用以调理身体。服用这种药物后,身体逐渐发热,需要吃一些冷的食物,并出外散步,借以宣导,散发药性。因此,这种做法被称为行散或者行药。[7]率尔:迅速,快速。[8]下舍:古代官员所住的地方。[9]斗(dòu)生:指斗谷於菟,字子文,春秋时期楚国人,曾经担任楚国令尹。[10]多:赞扬,称赞。

【译文】

当初,桓南郡和杨广一起劝说殷荆州,尽快夺取殷觊的南蛮校尉之职,借以扩大自己的势力。殷觊知道桓南郡和杨广有这样的想法后,趁着服用行散外出散步之际,迅速离开官舍,再也没有回来。殷觊丢弃官职这件事做得十分周密,里里外外没有一个人料到他会如此。丢掉官职之后,殷觊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十分洒脱,就像春秋时期楚国令尹子文那样,虽然没有了官职,但一点儿也不抱怨。当时,人们知道这件事后,都纷纷称赞他。

【原文】

王仆射[1]在江州,为殷、桓[2]所逐,奔窜豫章,存亡未测。王绥[3]在都,既忧戚在貌,居处饮食,每事有降[4]。时人谓为“试守孝子[5]”。

【注释】

[1]王仆射:指王愉,曾经担任江州刺史。[2]殷、桓:指殷仲堪和桓玄。[3]王绥:王愉的儿子,曾经担任荆州刺史。[4]降:减少,抑制。[5]试守孝子:古代官员在正式就职之前,需要经过试用,称为试守。王绥在不清楚父亲生死的情况下,就先有了丧容,人称“试守孝子”。

【译文】

王仆射在江州担任刺史时,被殷仲堪和桓玄驱逐,逃到了豫章。不过,对于他的生死情况,人们都不太清楚。那时候,他的儿子王绥靖在京都,每天愁眉苦脸,寝食难安。当时的人们知道他的表现后,就称他为“试守孝子”。

【原文】

桓南郡[1]既破[2]殷荆州[3],收[4]殷将佐十许人,咨议[5]罗企生亦在焉。桓素[6]待企生厚,将有所戮,先遣人语云:“若谢我[7],当释[8]罪。”企生答曰:“为殷荆州吏,今荆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颜谢桓公?”既出市[9],桓又遣人问:“欲何言?”答曰:“昔晋文王[10]杀嵇康,而嵇绍[11]为晋忠臣。从公乞一弟以养老母。”桓亦如言宥之。桓先曾以一羔裘与企生母胡,胡时在豫章,企生问[12]至,即日焚裘。

【注释】

[1]桓南郡:指桓玄,曾经被封为南郡公。[2]破:打败。[3]殷荆州:指殷仲堪,曾经担任荆州刺史。[4]收:逮捕。[5]咨议:官名。晋朝以后,在各个王府设置咨议参军,以参议军事。[6]素:向来,一直。[7]若谢我:如果向我认罪。谢,认错,谢罪。[8]释:免除。[9]出市:到刑场。出,去,往。市,指东市,晋朝杀人的刑场。[10]晋文王:指司马昭。[11]嵇绍:字延祖,嵇康的儿子,晋室内乱时,为保护晋惠帝被杀。[12]问:消息,音讯。这里指企生被杀的消息。

【译文】

桓玄打败了殷仲堪之后,抓捕了殷仲堪手下十几个幕僚武将。殷仲堪的咨议参军罗企生也在其中。桓玄对企生一直都很好,所以在处决被捕之人时,派人给企生传话说:“如果你肯向我认罪,我就放过你。”企生回答说:“我是殷荆州的部下,现在他兵败逃亡,生死未卜,我有什么脸面向桓公谢罪求生呢?”等到了刑场,桓玄又派人问企生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企生说:“从前晋文王杀了嵇康,可是嵇康的儿子嵇绍却成为晋朝的忠臣。换句话说,父亲和儿子之间是不同的,兄弟之间也是这样。所以,我请求桓公能够赦免我的弟弟,这样他就可以照料我年事已高的母亲。”桓玄答应了企生的请求,赦免了他的弟弟。桓玄曾经送给企生的母亲胡氏一件羊皮大衣。那时候,胡氏正在豫章。她听到儿子遇害的消息后,当天就把那件羊皮大衣烧毁了。

【原文】

王恭[1]从会稽还,王大[2]看之。见其坐六尺簟[3],因语恭:“卿东来,故应有此物,可以一领及[4]我。”恭无言。大去后,即举所坐者送之。既无余席,便坐荐[5]上。后大闻之,甚惊,曰:“吾本谓卿多,故求耳。”对曰:“丈人[6]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

【注释】

[1]王恭:字孝伯,太原人,曾经担任中书令。[2]王大:指王忱,字元达,小名佛大,故人称阿大,曾经担任荆州刺史。[3]簟(diàn):竹席。[4]及:给,给予。[5]荐:草席,草垫。[6]丈人:对年长者的尊称。

【译文】

王恭从会稽回到家里,同宗的王大听到这个消息,连忙赶去看望他。到了王恭家中,王大看见他正坐在一张竹席上。那竹席有六尺来长。王大对王恭说:“你从东边回来,想必一定有这种东西,也送一张给我吧!”王恭听说后,一言不发。等王大离去后,他派人把自己所坐的竹席送给王大。由于他没有多余的竹席,从此以后只能坐在草垫上。后来,王大听说了这件事,感到十分惊讶。他找到王恭,说:“我原以为你从会稽回来,一定带了不少那样的竹席,所以才贸然开口向你索要。”王恭不好意思地说:“叔叔,你不了解我,我为人处世,向来没有多余的东西。”

【原文】

吴郡[1]陈遗,家至孝[2],母好食铛[3]底焦饭[4],遗作郡主簿[5],恒装一囊,每煮食,辄贮录[6]焦饭,归以遗母。后值孙恩[7]贼出吴郡,袁府郡[8]即日便征。遗已聚敛得数斗焦饭,未展[9]归家,遂带以从军。战于沪渎[10],败。军人溃散,逃走山泽,皆多饥死,遗独以焦饭得活。时人以为纯孝之报也。

【注释】

[1]吴郡:晋朝郡城,在今苏州。[2]至孝:极尽孝道。[3]铛(chēng):铁锅。[4]焦饭:锅巴。[5]主簿:官名,主要负责文书、印鉴等方面的事务。[6]贮录:收集起来,保存好。[7]孙恩:字灵秀,琅琊人。晋安帝隆安三年,发动农民军起义,三年后兵败。[8]袁府郡:指袁山松,曾经担任吴郡太守,后被孙恩军队所杀。[9]未展:没来得及。[10]沪渎:水名,在今天上海市东北方向。

【译文】

吴郡有个叫陈遗的人,在家里十分孝顺。他母亲有个嗜好,喜欢吃锅底的焦饭。后来,他做了郡县的主簿,仍然没有忘记母亲的这个嗜好。他随身携带一个布口袋,每一次烧饭的时候,将锅底的焦饭取出来,留在布口袋里,等回到家后再拿出来献给母亲。后来,孙恩在吴郡犯上作乱,一时间,老百姓受到贼兵的骚扰。当时,吴郡的太守袁山松召集地方武力进行清剿。陈遗在应召之列,由于情势紧迫,他没有来得及将焦饭带给母亲,就随着军队一起出发了。在沪渎,袁太守兵败,士兵们四下逃亡。路上经过山林水泽地带,很多人都饿死了。陈遗凭借口袋里的焦饭,却存活了下来。这件事传开后,人们都认为是他的孝心挽救了他的生命。

【原文】

孔仆射[1]为孝武[2]侍中[3],豫[4]蒙眷接[5]。烈宗山陵[6],孔时为太常[7],形素羸瘦,着重服[8],竟日涕泗流涟,见者以为真孝子。

【注释】

[1]孔仆射:指孔安国。[2]孝武:指晋孝武帝司马曜。[3]侍中:官名,主要负责礼仪、顾问等事务。[4]豫:同“预”,预期,先期。[5]眷接:受到重视,得到厚爱。[6]山陵:指帝王去世。[7]太常:官名,主要负责礼乐祭祀等事务。[8]重服:守重丧的衣服。

【译文】

孔仆射在晋孝武帝时期担任过侍中,受到了皇帝的赏识和信任。后来,皇帝驾崩,孔仆射亲自去送葬。当时,孔仆射已经官至太常。他向来身体瘦弱,到送葬那一天,他穿着沉重的孝服,整日以泪洗面。看见他的人没有一个不说他是真孝子的。

【原文】

吴道助、附子[1]兄弟居在丹阳郡[2],后遭母童夫人艰[3],朝夕哭临,及思至,宾客吊省,号踊[4]哀绝,路人为之落泪。韩康伯[5]时为丹阳尹,母殷在郡,每闻二吴之哭,辄为凄恻,语康伯曰:“汝若为选官,当好料理[6]此人。”康伯亦甚相知。韩后果为吏部尚书[7]。大吴不免哀制[8],小吴遂大贵达。

【注释】

[1]吴道助、附子:指晋吴坦之、吴隐之兄弟。坦之字处靖,小字道助。隐之字处默,小字附子。[2]丹阳郡:晋朝的一个郡城。[3]遭艰:遭遇父母去世的丧事。[4]号踊:举办丧失的时候,号啕大哭。[5]韩康伯:指韩伯,字康伯,晋朝颍川(今河南)人。[6]料理:安排。[7]吏部尚书:吏部的长官,主要负责官吏的选拔、考核和升调等事务。[8]哀制:礼制规定的居丧期限。

【译文】

吴道助和吴附子两兄弟居住在丹阳郡官署。母亲童夫人去世后,两个人整天吊丧哭泣。守孝期间,每当有宾客吊唁,他们两人哭得更加悲痛。过路的人从他们家门口经过,听见了哭声无不悲伤落泪。韩伯当时正担任丹阳郡的太守,他的母亲殷氏也住在官署里,与吴家的宅院相邻。每次听到吴家兄弟的哭声,殷氏就悲伤不已。于是,殷氏对韩伯说:“你以后如果当了选拔人才的官吏,一定要好好地任用这样的人啊!”韩伯对吴家兄弟的品性十分了解。后来,他果真担任了吏部尚书。这时候,吴道助已经因为丧母悲伤过度而去世,韩伯便提拔弟弟吴附子,让他在官场上显露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