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杯弓蛇影
一
少女用眼神征服男人,而少妇则用眼泪征服男人。
卖扇娘子的眼泪确实征服了水泛含龙和九天,也得到了他们的宽恕。
卖扇娘子也是身不由己,让她最后受到宽恕的,除了她的眼泪,还有她说的一句话,那是一句既煽情又充满哲理的话,“我这个春色满园的一枝红杏,以前靠脱衣服来挣钱,现在最想把以前脱下的衣服一件件地穿上!”
一个人想改过自新,你总得给她一次机会。
这次机会你必须给她,因为一个人能改过自新是一件最难得的事情。
卖扇娘子衣衫单薄,她现在还没有完全把以前脱下的衣服一件件地穿上,她很冷,浑身哆嗦。
“先给她买件衣服穿上!”水泛含龙说。
没想到卖扇娘子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哭得一塌糊涂。
九天有点儿疑惑,因为他不相信浪子能回头,他只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禁对卖扇娘子不屑道:“买件衣服至于这样吗?”
卖扇娘子深情地说:“想脱我衣服的人很多,可是想给我买衣服的人却从来没有过!”
水泛含龙被她的真情感动,鼻子酸酸的,而九天无动于衷,他觉得卖扇娘子就是无病呻吟、忸怩作态,甚至有些恶心,没有给她好脸色,冷冷问道:“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上官夜雨?”
卖扇娘子低声道:“卖唱刘!”
“卖唱刘?卖唱刘是谁?”九天问。
“卖唱刘以前是上官夜雨的管家,人们都叫他刘管家,后来他离开了上官夜雨,领个孙女在街头、饭馆卖唱,后来人们就叫他卖唱刘了!”卖扇娘子接着说,“断了皮,那还连着筋的,卖唱刘一定知道上官夜雨的下落!”
“卖唱刘现在在哪儿?”九天焦急地问。
“龙口镇的龙口城,离这儿有三天的路程!”卖扇娘子说。
“那我们赶紧去!”九天道。
卖扇娘子问:“那你们答应给我买的衣服呢?”
“我可没有答应!”九天冷冷地说道,“像你这样平日脱了那么多衣服的人没必要一件一件都给你穿上!”
二
十月初六。
明月夜。
龙口镇,龙口城,二十四桥。
扬州有二十四桥明月夜,而龙口城也有二十四桥明月夜。
月是同一轮月,但二十四桥不是一个桥。
扬州的那个二十四桥是因为唐代二十四位姿容媚艳的歌女曾在桥上吹箫弄笛奏过天籁,故此桥被称为二十四桥,更因为杜牧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诗句千古闻名。
而龙口城的二十四桥是因为小凤仙二十四岁那年一人在桥上吹过箫而被称为二十四桥,因为小凤仙的容颜和那二十四美女一样娇媚动人,她的箫吹得和二十四美女吹的一样动听。
今年小凤仙二十八岁,还是那样娇媚动人,可是她的爷爷卖唱刘的身体却远不如前了,虽然还活着,但就是勉强喘着一口气。
昨夜卖唱刘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梦见冷半城邀请他和小凤仙到二十四桥旁的二十四桥酒楼去唱,虽然梦是噩梦,但是做梦毕竟还证明自己活着。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这是《红楼梦》里“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护身符”,其中充满了诗情画意,但是龙口城两大家族的称呼却多了一份土豪的霸气,“天冷地寒”。
冷家和韩家把龙口城一分为二。
冷家的头目叫冷半城,韩家的头目叫韩半城。
冷半城和韩半城都是有钱、有势的主。
不同的是冷半城好色,韩半城好酒。
对于一个有金钱、有权势的男人而言,色与酒就是他的精神寄托。
二十四桥酒楼灯火通明,门前车马喧闹,人渐渐多了,但不是人最多的时候。
獐头鼠目的冷半城也信步走来,仿佛欲与民同乐同醉。
冷半城对吃、喝不是特别讲究,点了两道菜,一个是“母子情意浓”,另一个是“夫妻悄悄话”,酒就是很普通的白酒,没有名字的白酒。
他的心思并不在菜与酒上,小凤仙和卖唱刘早已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卖唱刘勉强睁着眼皮,心惊胆战地挤出点儿微笑,没有说话,在冷半城面前,他明白守嘴不惹祸,守心不出错,只是无奈地伸出了受伤的十指。
微笑、沉默永远是两个有效的武器。
微笑可以化解很多矛盾,而沉默可以避免很多矛盾。
“没有你这个糟老头子更好,小凤仙独奏更妙!”冷半城淫笑道。
“冷爷,小女子口腔溃疡,用了导赤散仍然无效,无法吹箫!”小凤仙苦涩地说道。
冷半城话里有话,说道:“竹本无心,皮外自生枝叶!”
“藕中有孔,其内不染泥沙!”小凤仙对答道。
“狗咬月亮,不知天有多高!”冷半城笑道。
冷半城发怒前都是笑,笑得阴森森得让你不寒而栗,他笑过之后,你永远也不会想到他要做什么。
暴风雨前的平静总是那么胆战心惊、恐怖,冷半城真的发怒了,谩骂着店大欺客,他其实现在做的就是客大欺店的事情,怒吼着“母子情意浓”竟然是绿豆炒豆芽,“夫妻悄悄话”竟然是猪舌拌猪耳朵。二十四桥酒楼的掌柜就在那跪着、听着,小凤仙和卖唱刘甚至连喘气的勇气都没有了。
就在小凤仙和卖唱刘魂飞魄散、如履薄冰快要窒息的时候,卖扇娘子手挽琵琶步态轻盈地走了进来,只见她云髻高绾,浓抹娥眉,浅施粉黛,冷半城眼睛一亮,瞬时转嗔为喜,眼神随着卖扇娘子的脚步一直走到自己的眼前。
冷半城垂涎三尺,叹道:“横看成岭侧成峰,浓妆淡抹总相宜!”
如果说冷半城是个好色之徒,那也是个有文化的好色之徒。
“小女子岚崮城人氏,尤善琵琶,可否为冷爷演奏一曲?”卖扇娘子问道。
卖扇娘子的容颜,卖扇娘子的琵琶,那都是不可多见的,没有男人能拒绝,冷半城也不例外。
一曲《汉宫秋月》,分明怨恨曲中论。
“什么样的男人造就什么样的妻子,妻子的长相取决于丈夫!”冷半城说,“我倒想见见你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卖扇娘子和水泛含龙演的戏仍然在继续,只听楼外道:“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想着你,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陪着谁?”说着,水泛含龙便走了进来。
以冷半城的势力、性格,绝不会放过卖扇娘子和水泛含龙,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想得到,冷半城一声不吭、默默地走出了二十四桥酒楼。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冷半城绝对是一个大丈夫,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也是一个有头脑的大丈夫,水泛含龙手中的湛卢剑和水泛含龙旁边九天眼中的杀气,冷半城明察秋毫,洞若观火,当他看到这些的时候他就放弃了,因为他不想吃亏,哪怕吃一点点亏。
卖扇娘子和水泛含龙也没想到戏这么快就结束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信,只有冷半城信。
渐渐地,在场的有些人明白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人生岂非如此呢,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时候不是自我慰藉,确实是塞翁失马,那就是福。
不知道什么时候卖唱刘给恩人水泛含龙敬上了一杯酒,而水泛含龙还在想着冷半城。
卖唱刘敬的酒举到水泛含龙眼前的时候,水泛含龙才看到这杯酒,这是一杯清澈见底的酒,酒波随着奢靡的灯火而荡漾,突然杯弓蛇影,那杯中弓、蛇影闪过,一条毒蛇从卖唱刘的衣袖中一闪而出,直奔水泛含龙的咽喉而来。
那速度太快了,快得不可思议,水泛含龙、九天这样敏锐的人都没想到卖唱刘有如此敏捷的身手,更重要的是谁能想到一个人会对自己的恩人下毒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卖扇娘子还算是个老江湖,既然水泛含龙给她穿上衣服的机会,她也得学会报答,手中的琵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抛了出去,将那条毒蛇沿着头部一断为二,那琵琶余势不减,击蛇崩断的那根弦割穿了卖唱刘的咽喉。
卖唱刘一命呜呼,可是那条毒蛇真的是太歹毒了,崩飞的蛇头仍然咬伤了卖扇娘子的右手臂,那伤口处瞬时红肿麻痛,不久邪毒入血,卖扇娘子便不省人事了,漂亮的红润脸蛋瞬间也晦暗无光了。
三
人离鬼远吗?
不远!
人在鬼旁而为傀,
人戴圆履方尤若木偶戏里的木头人,
傀儡是也。
魑魅魍魉,
便是形容人的。
人离鬼会远吗?
不会!
有时候,人和鬼就很难分辨。
水泛含龙不禁问:“卖扇娘子到底是人还是鬼?”
“当然是鬼!”九天道,“而且是勾引男人的色鬼!”
“从恶如崩,从善如登!卖扇娘子以前是犯过错,但是她现在只想把以前脱过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这没有错,你总得给她穿衣服的机会!”水泛含龙抱着奄奄一息的卖扇娘子接着说,“我真没想到她能替我挡了卖唱刘的杯弓蛇影毒!”
杯弓蛇影是第一剧毒,用毒的人和不懂毒的人都知道,而且还知道此毒无药可解,九天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是一想到卖扇娘子毕竟替水泛含龙挡了蛇毒,竟然也说不出什么了。
“卖唱刘这条线索也断了,眼下救人要紧,我们必须要救卖扇娘子!”水泛含龙说。
“刚穿了一件衣服就命悬一线了,从善如登,学好、做好事太难了,尤其是这样能回头做好事的人。”九天仍然没有宽恕卖扇娘子的意思,话锋一转说,“我就不相信她真的能从善、学好,真的能把以前脱下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上!”
“我感觉你是在吃醋,你又不是女人,你吃什么醋?”水泛含龙说。
九天的脸一红,像天边的晚霞,他知道水泛含龙在开玩笑,但是他更知道水泛含龙的为人,绝对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更是一个容易为情所动的人,这种人对别人的信任太多,迟早是要吃亏的。九天想到这,问道:“现在我们怎么办?怎样能救卖扇娘子?”
“还得去找神医张伯景!”水泛含龙说,“那是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