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完璧归赵
一
七月初七，七夕，乞巧节。
夕阳西下，牛背上的一对对男女欢乐而归。
黑夜鸦雀搭鹊桥，牛郎织女相见。
牛郎与织女尚有相见的日子，那四方先生赵同心与芭蕉女呢？
据说七夕夜晚静坐葡萄架下能听到牛郎与织女的窃窃私语，而此时听不到什么窃窃私语，只能听到女人的哭泣声。这个世间，女人的眼泪多半是流给男人的，而男人的眼泪多半是流给自己的。
“我已经饥肠辘辘了。”赵同心说。
芭蕉女停止了哭泣：“那我下厨给你做点儿吃的。”
“还是我下厨吧。”赵同心说。
“你能管千军万马，却难撑厨房灶下。”芭蕉女深情道，“所以还是我来吧！”
厨房冷冷清清，墙角已经结了蜘蛛网，米与菜一丁点儿也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你好久没有下厨了。”赵同心说，“自从我上次走了以后，你好像就茶饭不思了。”
“是的。”芭蕉女说。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欠你太多了。”赵同心愧疚道。
“宁人负我，我不负人。”芭蕉女意味深长道。
针给线引路，心给话引路，心有灵犀一点通，“那我们到外面去吃吧。”芭蕉女接着说，“而且今晚我的饭量会大增。”
衙门里有熟人，能带上花翎；厨房里有熟人，能吃饱肚子。而饭馆里有熟人，能吃到的东西则物美而又价廉。
在赵同心与芭蕉女都有熟人的饭馆，饭菜都上了桌，而且饭菜也很丰盛。可是芭蕉女没有动筷子，因为胃已饱，被难受充满，因为芭蕉女有心事，而这件心事用什么药也解决不了，为了这件心事，她早已经将自己的坟修好了。
芭蕉女要杀一个人，一个恨之入骨的人，一个必须要杀的人，而这个人恰恰是赵同心要保护的人，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赵同心对主人绝对忠心，所以赵同心千方百计地要保护她的仇人。芭蕉女不怨赵同心，因为赵同心为人义字当先，她能理解，要不是这样的男人，她也不会去爱，她只是对赵同心说，我要杀这个人的时候你最好不在场。赵同心同样也不怨她，因为他知道芭蕉女有血海深仇在，赵同心亦能理解，他只是对芭蕉女说，你下手的时候我最好在场，因为我不想你受伤害，你更不能死，你若死，我便陪你死，死后与你同作比翼鸟，同为连理枝。什么也改变不了她要杀仇人的决心，恨是如此的深，连爱都化解不了，但是爱则更深，没有因为矛盾的分歧而断了情。
二
七月初八，又是夕阳西下。
四方先生赵同心送的《芭蕉图》真是妙笔丹青，朱大人如痴如醉。
那《芭蕉图》原本是一丛芭蕉花，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红得正艳，可是定睛一会儿，那花丛中便出现两位如花似玉的女子，那画中的女子仿佛裸体浇墨，然后印在纸上似的，画兽难画走，画人难画手，那两双手对于男人而言，简直就是抵挡不住的诱惑，观者心动，随后那两位女子也在动，更为奇妙的是一个女子竟然从画中走了出来，带着朱大人走进了一处山谷的芭蕉花丛中。
绝代有佳人，幽居山谷中。
“你终于来了！”芭蕉女说。
“既然来了，有为何要加上‘终于’二字？”朱大人意犹未尽。
“废寝忘食地朝思暮想！”芭蕉女继续道，“甚至披星戴月连做梦都在想！”
“我很荣幸！”朱大人淫笑道。
“荣幸之后也许就是更大的扫兴！”芭蕉女说。
“荣幸也罢，扫兴也罢，不过，一切如画！”朱大人感慨道。
“一切如画？”芭蕉女仿佛很痛苦，随后道，“不然！第一个楚楚动人的姑娘已经死了！”
“那个姑娘难道是你的姐姐？”朱大人问。
“不错！”芭蕉女说。
“多么可惜！”朱大人怜香惜玉道，“怎么死的？”
“冤死！”芭蕉女说。
“冤死？”朱大人不解问。
“是的！”芭蕉女接着说，“二十年前，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在扶州大河过起了隋炀帝纸醉金迷的生活，造船游玩，要七七四十九位美女拉纤，而你包藏祸心，暗中割断纤绳，我的姐姐不识水性，栽倒水中，便被溺死了。于是我殚精竭虑，集天下奇葩为这片芭蕉育蕾，又以裸体浸墨，印于纸上，终成《芭蕉图》。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美人迟暮，苍天不负有心人，而今日我终于等到了！”
“你到底居心何在？”朱大人如梦惊醒。
“杀人！”芭蕉女语气坚决道。
一朵芭蕉花落，一柄小匕首便从那花中惊天一刺。
这些年，深仇大恨已经使她对这个世间绝望，而唯一让她有所希望的就是暗藏在花丛中的那把小匕首，这把小匕首是她的全部寄托，十年磨一剑，这把小匕首也是她十年磨得，小匕首的最后一刺会伴随主人的生命一起灰飞烟灭。
朱大人是江湖、朝野的老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把短剑刺向了芭蕉女的心。
朱大人的心有护心镜，锐器不透，而芭蕉女却没有。
要知道，狡猾的老狐狸不会那么轻易地落入猎人的圈套。
芭蕉女的小匕首如抵在了铜墙铁壁上，脱手落地，眼见朱大人的短剑刺入了芭蕉女心脏的时候，他的短剑被突如其来的梅花剑击落，一个是自己的情人，一个是自己的主人，四方先生将如何抉择。
小匕首再一次回到芭蕉女的手中，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赵同心和芭蕉花的容颜已经被岁月摧残，当初芭蕉女为姊姊报仇，无奈之下扮青楼女子勾引扶州官员，以求得接触朱大人的机会或是朱大人的行踪，四方先生一时苦恼，一次鬼使神差到青楼寻乐，就遇到了芭蕉女，虽然二人相爱，但是相遇的地点不对，这注定了悲惨的结局。
后来，芭蕉女知道了赵同心的主人就是自己的仇人朱大人，她让赵同心将《芭蕉图》献给朱大人的时候，悲惨的结局也就走到了尽头。
芭蕉女望了赵同心一眼，风情万种，她明白如果再一次将小匕首刺向朱大人，而赵同心为了保护主人也会击落她的小匕首，突然那把小匕首就没入了自己的胸口，为了不难为一见钟情的情郎，她只能这样去做。
也许这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最好的选择却未必是选择最好的。
芭蕉女不想再陷进仇恨中去，而是她从来就没从仇恨里走出过。
赵同心飞身而过，抱紧了芭蕉女，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随后梅花剑便没入了自己的胸中，在情人和主人之间，这就是他最后的抉择。
夕阳牛背无人卧，带得寒鸦两两归。
芭蕉女虽然当初身处花街柳巷，但还是以智慧保守了自己的处子之身，假如没有仇怨，是不是今夜“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以完璧归赵？
姹紫嫣红的芭蕉花如情人的泪、情人的血簌簌而落，但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