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卖扇子的卖扇娘子
一
腊月初三。
一个下午。
朱府外的梅园。
梅花怒放，暗香沁人心脾，而梅花枝上还沉积着白雪。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朱大人今日难得有闲情逸致，他让四方先生去见他的情人，而让四圆先生看守着红豆，因为他知道水泛含龙今日一定会为了相思子来救红豆。
他真是很佩服水泛含龙，明明今夜与佛门的北斗七星阵鏖战凶多吉少，可还是为了相思子而冒险来救红豆。
其实朱大人安排四圆先生去看守红豆，就是为了放红豆，通过四圆先生放了红豆，四圆先生就还了水泛含龙那日的救命之恩。
朱大人了解四圆先生的为人，只有那样四圆先生和四方先生才会了无遗憾，他们以后才能更好地踏实生活。
水泛含龙是有情的人，四方先生和四圆先生也是有情的人，朱大人更是有情的人。
朱大人的心中，他有他的美人，他有他的江山。
美人，能让朱大人反复想起的，除了红珠之外，那就是四方先生最近引荐的那个芭蕉女。
江山，朱大人想起江山的时候，狠狠地往嘴里倒了一杯梅花酒，并且他还想哭。
人从呱呱落地就开始哭，走出第一步跌倒是哭，立业成家琐事烦心是哭，送走了自己的父母也是哭。
世间本来就有很多可悲了，为什么总要哭，而不笑呢？
朱大人想到这儿的时候，突然就笑了，道：“天寒地冻，水无两点不成冰。”
有才的门客对答：“国乱民怨，王不出头谁做主。”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朱大人想起了杜甫的这句诗，心情竟然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于是他就慢慢地饮了一口梅花酒，吃了一块肉。
二
“我是一个聋子。”聋夫说，“可是我的眼睛却是好的，我可以看，我只相信我的眼睛。”
“我是一个瞎子。”盲者说，“可是我的耳朵却是好的，我可以听，我只相信我的耳朵。”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聋子。”聋夫说。
“此话怎讲？”盲者问。
“真正的聋子是那些不听劝告的人！”聋夫说。
那个龙潭寺化斋的和尚的确是个不听劝告的人，见人吃肉就捧着个空钵讲法来了。
朱大人慢慢地睁开眼，就看见了这么一个化缘的和尚走了进来。
那和尚见人食肉，甚觉惨不忍睹，道：“阿弥陀佛，这个‘肉’字就是一个吃肉的人和一个被吃的人，吃肉的人在外边还是个人，而被吃的人在里面就已经变成畜生了。杀畜生的时候，畜生在心中也存有怨毒，它临死时，心里便生出恐惧感、怨恨感、愤怒感、仇视感，以及报复感，瞬间散播全身，所以人若食肉，便是在吃怨毒。一盘肉中所含藏的恐惧、怨恨、愤怒、仇视、报复似海般深，那是说不尽的。佛经告诫众生：‘夫食肉者，断大慈悲佛种子也。’断了佛种，便与佛无缘了，故也不能成佛了。又说：‘一切众生都是过去父母、未来诸佛。’食肉就等于吃自己过去的父母、未来诸佛的肉。食肉会增加欲念，使人嗔恨而没有慈悲心。除了肉之外，鸡蛋是雄鸡和雌鸡交配而生，所以鸡蛋也不例外，也是不能吃的！”
朱大人静静地听他讲完，然后差人取来一个生鸡蛋，扔进和尚的钵里，气愤道：“吃了它！”
门客吆喝着，异口同声道：“吃了它！”
那和尚推辞不得，将那个生鸡蛋一口吞入，流着泪道：“混沌乾坤一壳包，也无皮骨也无毛。老僧带你西天去，免在人间受一刀。”说完，咬舌自尽了。
一只秃鹫，着半截小褂，上刺绣曰“朱府”标记，自天而降，就要吃那和尚的肉。
那秃鹫在落地的一刹那，一条不知从哪儿来的恶狗就将其一口咬死了。
在扶州城，动了朱府的东西那就是死。
所以那条狗得死，那条狗的主人也得死。
可是让人意外的是一个不卖扇子的卖扇娘子漫不经心地走了过来，承认自己是狗的主人，只见她犹抱琵琶半遮面，漫不经心道：“秃鹫虽有‘朱府’标记，但犬不识字，禽兽相争，与人何干？”
朱大人针锋相对，“既然这么说，那我打狗就不用看主人了？”
“你还不配！”卖扇娘子道，“翌日扶州王服用的‘蜻蜓展翅丹’，这狗鞭便是药引子！”
朱大人无言以对。
“朱大人为官多年，一直是个未入流而没有品级的兵马司吏目，日子过得穷困潦倒，不料胡子长了一大把的时候竟然官运亨通，飞黄腾达，短短数日，平步青云，一股烟做上了从五品司经局洗马，朝廷赐府宅封田地，只可惜好景不长，司经局洗马这个位置屁股还没坐热乎，老母被你这个不孝子气死，你也丁忧在家，如今倒也冠禽衣兽！”卖扇娘子挖苦道。
朱大人大骇。
“朱大人戴单眼花翎，不是冠禽吗？”卖扇娘子接着戏谑道，“朱大人穿貂皮褂，不是衣兽吗？”
说完扬长而去。
梅花园花醉三千客，一拔刀霜寒乾坤间。
有几个鲁莽的门客拔刀便冲了上去，可是卖扇娘子的琵琶弦弹拨了一下便都死了。
朱大人没有再阻拦卖扇娘子。
因为他知道，卖扇娘子已经算好了四圆先生和四方先生不在自己身边，自己今日侮辱了龙潭寺化斋的和尚，而这个扶州王府的卖扇娘子却替龙潭寺羞辱了自己，看来今晚的北斗七星阵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那当局者水泛含龙是不是越来越迷惑了？
三
梅花宴散了。
梅花还是梅花，白雪还是白雪。
剩下的只有两个人，衣衫褴褛的盲者，衣衫华贵的聋夫。
可是不久，幕后又走出了一个手里拿着一根筷子、一个瓷碗的道士。
衣衫褴褛的盲者道：“穷人怕客来，富人怕贼来。我现在出门逢债主，进屋难揭锅，内外交困。他人骑马我骑驴，仔细想来总不如，回头看见推车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虽贫困，但我活得很快乐，因为我很知足，请西升道长为我唱《知足歌》！”
竹筷敲碗响。
西升道长唱道：“人生尽是福，人苦不知足。思量露宿苦，有屋便是福；思量日晒苦，阴凉便是福；思量饥寒苦，饱暖便是福；思量无被苦，有盖便是福；思量忙碌苦，暂歇便是福；思量孤独苦，有妻便是福；思量罪人苦，无犯便是福；思量患难苦，平安便是福；思量疾病苦，健康便是福；思量死亡苦，在世便是福。”
衣衫华贵的聋夫道：“我虽富有，但我活得很失意，因为我很不知足，请西升道长为我唱《不知足歌》！”
竹筷又敲碗儿响。
西升道长唱道：“终日忙碌只为饥，谗得饱来便思衣；衣食两般俱丰足，房中又缺美貌妻；娶下娇妻并美妾，出入无轿少马骑；驴马成群轿已备，田地不广用不支；买得良田千万顷，又无官职被人欺；五品四品犹嫌小，三品二品仍嫌低；一品当朝为宰相，又想君王做一时；心满意足为天子，更想万世无死期；贪欲妄想无止息，一棺长盖抱恨归。”
筷敲碗止。衣衫褴褛的盲者与衣衫华贵的聋夫一并跪倒，磕头叩拜，异口同声道：“请西升道长收我俩为弟子吧！”
西升道长道：“《西升经》云，‘人在道中，道在人中。鱼在水中，水在鱼中。道去人死，水干鱼终。故圣人形隐神留，天下归焉。无为无事，国实民富。保道蓄常，是谓玄同。’哎，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道家的与世无争又有谁能真正做到？
西升道长说完，三人瞬间便无影无踪了。
剩下的只有那梅花，还有那梅枝上的白雪。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