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学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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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旗人”的演化与满族的形成

(一)西方语系下的“民族”与汉文化中的“族”

Nation(民族)一词源于natio,是资产阶级在反对封建割据、建立“民族国家”的过程中发展起来的一个概念,与民族主义、民族自决、民主、公民权利等概念紧密相关。

由于该词汇与民族国家关系过于密切,现在,学界不少人倾向于将其翻译成“政族”。

而在中国文化的范畴下,“族”之一词多指宗族、家族,即便与“民”结合时,也作此意讲。《太白阴经》序言云“倾宗社,灭民族”,就是这个意思;而《忧赋》中的“上自太古,粤有民族”中的民族,则作民众讲。

《南齐书》卷五十四《高逸传·顾欢传》云:“今诸华士女,民族弗革。”或者以为,这里的“民族”与现代汉语语境中的“民族”概念在含义上比较接近。

实际上,这里的民族也不是近代意义上民族的意思,这里的民族更多的是“华夷之辨”中特殊词汇,而彼时民众只有文化基本认同上的大体划分,根本没有近代民族的划分,在涉及“不同文化认同”的大群体表述时,多用“某人”,如汉人、满人、蒙古人,等等。

(二)民族概念在中国的传播与“满族”概念的形成

“民族”演变成为一个固定词汇,并且具有固定的含义只是近代的事情。

19世纪末,梁启超从日语中借用了“民族”一词,并且在他的一系列作品中加以使用。1901年10月,梁启超撰就《国家思想变迁异同论》一文,发表在《清议报》上。文章指出,19世纪初是民族主义飞跃的时代,“今日之欧美,则民族主义与民族帝国主义相嬗之时代”;“而吾国于所谓民族主义者,尤未胚胎焉”。

由于清代以八旗作为统治的基本力量,虽然,八旗中复有满洲、蒙古、汉军的分别——在政治、经济、社会地位上,由汉人组成的汉军旗人与满、蒙旗人有着较大的区别;但是,在社会上占据人口多数的汉人看来,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俱属八旗,都是享有特殊权益的统治阶层,并无二致。因此,在清代,满人与旗人的概念在普通汉民中间迅速泯灭——不管统治者怎么强调他们之间的区别。

“但问旗民,不问满汉”,几乎成为了人们划分统治阶层和被统治阶层的标志。这一点,在孙中山的革命口号中反映得尤其明显。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6月14日,孙中山在新加坡与英国官员谈话时说:“我志在驱逐满洲人。”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12月13日,孙中山在檀香山发表演说又说:“深信,不久汉人即能驱逐满人,恢复河山。”同年12月,孙中山在檀香山正埠的演说中说:

 

我们一定要在非满族的中国人中间发扬民族主义精神,这是我毕生的职责。这种精神一经唤起,中华民族必将使其四亿人民的力量奋起,并永远推翻满清王朝。

 

在讲话中,孙中山将“满人”“满族”“清王朝”作为同样意义的概念相提并论。这说明,到清朝晚期,随着国家民族主义的输入和人们对满洲、满人观念内涵的扩大,满洲的内涵远远超出女真的概念(清早期的所谓“满洲”),几乎成为与“旗人”概念等同的词汇。这时的满洲,可以说与满族的概念基本上可以进行等同看待了。

(三)旗人“满族意识”的崛起

清末民初,出现了“五族”的概念,对近代民族问题有重要的意义。

所谓五族,是指汉、满、蒙、回、藏五族——其他如川、滇地区的苗被视为汉的分支。究其原因,大概与清代一贯实行的政策有关。

清代,基于现实、宗教等方面的考虑,许多具备重要意义的碑刻和匾额内容都用汉、满、蒙、藏、回五种语言表达。这样长期的做法,使人们觉得这五种语言代表着中国最主要的五大“民族”。

民国元年(1912年)元旦,孙文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在发布的就职宣言中提出:“国家之本,在于人民,合汉、满、蒙、回、藏诸地为一国,即合汉、满、蒙、回、藏诸族为一人,是曰‘民族之统一’。”

4月22日,袁世凯发布临时大总统令,正式提出了“五族共和”的政治理论:

 

现在五族共和,凡蒙、藏、回、疆各地方同为我中华民国领土,则蒙、藏、回、疆各民族即同为我中华民国国民,自不能如帝政时代再有藩属名称。此后,蒙、藏、回、疆等处,自应统筹规划,以谋内政之统一,而冀民族之大同。

 

可以看出,在民国元首孙文、袁世凯口中,“五族共和”中的“满族”并不是简单地等同于原始意义上的“满洲”,而是包含了满洲、蒙古、汉军的“旗人”。

同时,清朝灭亡后,广大旗人不管是满人,还是汉军、蒙古,统统因为长期以来享受的特殊利益,意识上的“上层认同”,受到汉人的歧视和排斥。因此,旗人逐渐具有了结合起来自我保护的意识,也就是“满族意识”。

当然,也有部分旗人为了避免排斥,对外宣称自己是汉人——他们在语言、服饰、习俗各方面都已经与汉人无异参见金启孮:《金启孮谈北京的满族》,中华书局,2009年。

(四)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民族识别与工人民族自愿填报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国家推行“民族识别”政策。其中,1949—1953年是识别的第一阶段,蒙古、回、藏、满、维吾尔、苗、瑶、彝、朝鲜等民族属于公认民族,无须识别,基本上按照“自报”的方式加以确定。

作为“民族识别”政策和自愿填报原则下出现的“满族”,绝大多数属于清代旗人后裔,当然,既包括满洲八旗,也包括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

实际上,在具体的操作中,一些满汉通婚生育的后代填报了满族,有些满汉通婚生育的后代却填报了汉族,甚至一些真正的满人后裔也没有填报满族,而是填报了汉族。

这就使得满族不等于满洲,也不等于旗人。总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满族是一个“新的群体”,而生活在18世纪的曹雪芹与这个新的群体无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