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三太保(3)
他一面笑着,一面叱喝道:“你就是十三太保,飛虎將軍,李存孝?哈哈,李克用可是將你當禮物來送給我?似他這般送禮法,十三位太保,也送不了幾次!”
李存孝被盂絕海的笑聲,叱喝聲,震得耳際嗡嗡直響,也剛才曾以為李大雄就是孟絕海,可是這時,孟絕海到了,李大雄瑟縮地站在孟絕海的坐騎之前,看來就像是一個小孩子一樣。
李存孝自然看不到自己,不然,他就可以看到,他站在孟絕海的身前,和孟絕海一對比,更是小得可憐,瘦得可憐,像是盂絕海一伸手,就可以將他捏癟了一樣!
孟絕海的話一出口,四面八方,都響起了一片轟笑聲來,就在轟笑聲中,李存孝的聲音,卻十分沉着,他緩緩地道:“我來生擒你回陣去!”
孟絕海略怔了一怔,又大笑了起來。
就在孟絕海的大笑聲中,李存孝突然飛身躍起,筆燕撾向前直搠而出,孟絕海雙手才一綽起了銅錘,筆燕撾已搠到了也的胸前。
只聽得“錚”地一聲響,正搠在孟絕海胸前赤金護心鏡之上,孟絕海身子向後仰去,雙腳滑脫了蹬,李存考人還在半空之中,反手一掌,擊在馬頸之上,那馬負痛,一聲長嘶,向前衝出,已將孟絕海自馬背上,直掀了下來。
但是孟絕海卻也未曾跌倒在地,他在快要碰到地上之際,左手的銅錘,已向地上擊出,“蓬”地一聲,正擊在路面之上。
那一擊,令得塵士陡地揚了起來,路上也出現了一個土坑,但是他的身子,已就着那一擊之力,直挺挺地站定,手中兩柄銅錘互砸,發出“砰”地一聲巨響,立時左右蕩了開來,向李存孝攻到。
李存孝才一站定身子,銅錘已然蕩到,李存孝身子一縮,一個筋斗,向後翻了開去。他看到孟絕海銅錘蕩來的勢子如此之猛,以為孟絕海一旦蕩空,就會身形不穩,向旁跌出一步的。
但是孟絕海乃是黃巢軍中,一等一的猛將,天生神力,非同小鄙,他雙錘雖重,但是一擊不中,已硬生生地收住了勢子,身形凝立,如同一座石塔一樣,卻是一動不動!李存孝的心中,也不禁喝了一聲采!
孟絕海一聲大喝,雙錘掄起,又已劈頭劈腦,向李存孝壓了下來。
這一次,李存孝也不再躲避,他也是一聲大喝,筆燕撾向上,直迎了上去!
當雙錘和筆燕撾兩件兵刃,就快相交之際,圍在路上,孟絕海部下的將士,一起轟笑了起來,他們是素知孟大將軍的神力的,孟大將軍這雙錘下壓之力,簡直可以將一個石人砸得粉碎!
而眼前的十三太保李存孝,卻是那樣瘦小,卻還要不自量力,去格擋孟大將軍的雙錘!這兩錘壓了下來,只怕十三太保要化為肉泥、塵埃!然而,眾將士的轟笑聲,才一發出,便突然停住了!就在那電光石火的一剎間,聽得“噹”地一聲響,精鋼打就的筆燕撾,已迎上了銅錘,雖然在日頭之下,但是還可以看到,火星四下迸射!
就在那“噹”地一聲之後,孟絕海和李存孝兩人,一起驀地後退了一步,他們後退時,腳步是如此之重,以致他們腳下的塵土,全都揚了起來。
李存孝的身形靈活得多,才一後退,立時一個翻滾,滾向前去。
盂絕海出陣以來,絕沒有什麼人,可以擋得了他雙錘一擊的,這一次,他雙錘居然被一個那樣瘦小的人,擋了一擋,他也不禁陡地一呆。
就在他一呆間,李存孝已滾到了他的身前,他一聲虎吼,雙錘又直擊了下來。
但是李存孝的身形靈活,“呼”地一聲,已在他的身邊,滾了過去,反手一撾,正擊在孟絕海的小腿彎之上,那一擊,令得孟絕海發出了一下怒喝聲,龐大的身形,已如石塔傾圯一樣,向下倒了下去。
他身子還未倒地,雙錘又一起向前擊出,“蓬蓬”兩聲,擊在路面上,看他的情形,像是想就着那兩擊之力,彈起身子來。
可是當他倒下去時,李存孝也早已彈起,筆燕撾高高舉起,重重落下,“砰”地一聲響,正擊在孟絕海的背脊之上。孟絕海的身子,本來已向上抬了一抬,眼看可以站起來的了,但是那一擊實在太過沉重,令得也的身子,猛地又仆了下去。
當時他的胸口,撞在路面上的時侯,“哇”地一聲,噴出了一口濃稠的鮮血來,鮮血和着濃黃的泥土,現出一種極其奇異的色彩來。
在一旁的將士,一看到主將吃了虧,一起發起喊,湧了上來,眼看李存孝要陷入重圍,就算他神勇無雙,要殺出重圍,也不是容易之事,大路的兩側,突然也響起了一陣吶喊聲。
隨着那一陣吶喊聲,一千黑鴉兵,自兩邊原野上,鋪天蓋地一般,衝了過來,衝在最前面的兩個,正是大太保李嗣源,十一太保史敬思,兩人騎着駿馬直衝上了路面,手起刀落,已砍翻了兩個人。
李嗣源一勒馬韁,馬兒急嘶了起來,李嗣源大喝道:“十三弟,孟絕海在何處?”
李存孝一腳踏在孟絕海的背上,道:“大哥,這就是孟絕海!”
李嗣源哈哈大笑,道:“快帶他回去,午時已將屆了,這裏的人,我們自會打發!”
上千黑鴉兵湧了過來,孟絕海帶來的那百餘將士,如何是敵手,剎那之間,已去了一小半,人仰馬翻,號叫之聲,驚天動地,塵土飛揚,其餘的人,拚命奪路而逃,李存孝一手拉住了一匹在他身邊奔過的健馬,一把提起了孟絕海,重重放在鞍上,他一縱身,一足蹈在孟絕海的背上,抖起韁繩,他人如同在馬背上生了根一樣,挺立着,已疾馳而出!
在路上的黑鴉兵,一看到十三太保策騎馳來,紛紛讓路,同聲歡呼。
李存孝愈馳愈快,黃塵滾滾,揚了起來,在那樣的路上馳騁,和在草原上馳騁,自然不同,但是有一點卻是一樣的,那就是不論在什麼地方馳騁,都是為了要得勝,沙陀人的騎術,是遠近馳名的,李存孝不但可以站在一匹健馬上馳騁,他還可以雙腳分踏在兩匹健馬的背上,策馬飛馳來得到勝利。
塵土愈揚愈高,他也愈馳愈遠,路上的廝殺聲,已漸漸聽不到了。
李存孝的心中倒十分沉着,他又一次嘗到勝利的滋味,在第一次或第二次勝利的時侯,心情激動、興奮,但是當勝利來得太多,而且,還並不困難的時候,勝利之後,反倒變得十分沉重了。
李存孝在飛揚的塵土中,已看到了城頭。
城頭上的喧鬧,登時靜了下來,在城上的每一個人都看到,十三太保李存孝,站在馬上,踏着一個人,疾馳而來。
每一個人,也都不由自主,轉過頭,向插在城頭上的那杆長槍的影子,投以一瞥。
槍杆的影子已經很短,只不遇幾寸長,已經快要到午時正了,然而李存孝已經回來,他在午時之前回來了!
朱溫的面色,現得十分難看,李克用圓睜着一隻眼,笑嘻嘻地望定了朱溫,那更令朱溫,顯得很不安,他勉強笑着,道:“人倒是在午時之前回來了,若擒來的不是孟絕海時,又當如何?”
李克用笑道:“得等他上來方知!”
李克用才出口,便聽得一疊聲的吶喊聲,叫道:“十三太保來了!”
隨着那一連串的叫喊聲,李存孝的脅下,挾着盂絕海,已經大踏步走上城頭來,在他面前的各鎮節度使、將士,紛紛讓路。
李存孝直來到了朱溫和李克用的面前,手臂一揚,被他挾在脅下的孟絕海,“砰”地一聲跌在城頭上,長大的身軀,橫臥在地,看來更覺得龐大。
李克用斜睨着朱溫,笑道:“朱大人,這可是孟絕海麼?”
朱溫在李存孝走上來時,便已經看到,被李存孝挾在脅下的,不是別人,正是孟絕海,他的臉色已經變得十分蒼白,這時李克用一問,他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一步。朱溫本來也是黃巢部下的大將,孟絕海的武藝如何,他自然素知,這時他看到孟絕海跌在城頭上,那種半死不活的樣子,他實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那的的確確是孟絕海,卻又不容得他不信,一時之間,他變得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城頭上的所有人也全都驚得呆了,靜得出奇!
在靜寂中,只聽得李克用又“呵呵”笑了起來道:“朱大人不出聲,那他一定是孟絕海了,朱大人曾和他共事巢賊,自然是不會弄錯的了!”
朱溫一聽得李克用講出那樣的話來,心中實是怒極,一張醜臉,也登時成了豬肝色。
他本是黃巢部下的大將,陣前倒戈歸順,皇帝賜名全忠,旌玉帶,爵高官,倒也使他睥睨天上英雄,可是一給人提起他昔日是巢賊部下,他總有說不出的不自在!可是這時侯,也空有一腔怒意,卻是無法發泄,只是恨恨地一頓足,“哼”地一聲,轉身便走。
可是他才一轉身,便聽得李存孝大聲喝道:“姓朱的別走,拿玉帶來!”
朱溫陡地一怔,立時轉過身來,當他轉回身來時,他鐵青的臉色上,籠罩着一種駭人的殺氣,李存孝卻大踏步走了過去道:“你輸了,拿玉帶來!”
朱溫一定是由於太憤怒了,是以他面肉在簌簌抖動着,但是他又要顧及大臣的身分,不得不竭力抑制着心中的憤怒,而使他的臉色,更加難看。
他沉聲道:“什麼玉帶!”
李存孝“哈哈”一笑道:“自然是你腰際的玉帶,你拿它來和我的腦袋相賭,難道你忘了麼?”
朱溫怒極叱道:“胡說,這條玉帶,乃是聖上所賜,你是什麼人,也配要這帶子!”
李存孝“哇呀”大叫了起來道:“好不要臉,輸了想不給麼?拿來!”他一面說,一面倏地伸手,便向朱溫的腰際,抓了出去,朱溫陡地向後,退出了一步,厲聲喝道:“晉王,你難道只是旁觀?”
李克用笑得很高興道:“朱大人,軍中無戲言,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朱溫手按住玉帶的扣子,面色難看之極,朱溫手下的幾個將軍,也立時向前湧了過來,各太保也自李克用的身後,大踏步向前走來。
在城頭上的各兵將,看到了這樣的情形,莫不駭然失色,但就在這時,李存孝身形一閃,已自朱溫身邊掠過,疾伸右手,已抓住了玉帶。
朱溫厲聲喝道:“聖上所賜玉帶你敢妄動?”
李存孝笑道:“玉帶既是聖上所賜,你以之打賭,便是欺君罔上!你既然輸了還有什麼話好說,莫非我輸了也說腦袋是父母所生,不能給你麼?”
朱溫給李存孝抓住了玉帶,心中大急,也不禁口不擇言起來,大聲喝道:“說什麼父母所生,你本是無父母的野種!”
李存孝生擒了孟絕海,賭贏了朱溫,心中十分得意,臉上一直掛着笑容,可是此際,朱溫的這句話一出口,他卻陡地臉色變了!
在剎那之間,他有天旋地轉的感覺!
他是無父無母的野種!
這樣的辱,他倒也不是第一次聽到了,也自小就不如自己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他原來的名字安景思,是怎麼來的。
有一個時期,他堅信自已的母親,是一個石頭人,那還是也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人開他的玩笑,指着一座古墓前聳立的一個石頭女人對他說;“這就是你的母親,你該好好對待她!”
年幼的安景思信以為真,每日拂拭着石頭人的積塵,有鳥兒飛過,停在石頭人上,他便大聲叱喝着,將鳥兒趕走,石頭人既然是他的母親,怎能容得鳥兒的欺侮,他曾在石頭人腳下,蜷着身子沉睡,他也曾抱住石頭人哭泣,心中思索着,為什麼自己的母親會是石頭人,不會說話,不會對自己唱安眠曲。
後來他漸漸長大了,他才知道,石頭人是不會生孩子的,那是人家在騙他,可是當他一有空的時候,他還是在石頭人的身上靠着,怔怔地望着藍天白雲。
無父無母的野種,這七個字,每當李存孝聽到的時侯,就像是有七枚利針刺進了他的心口一樣,而在這時候,這種感覺更甚了!
所以,在剎那之間,也的臉色變得煞白,自他的雙眼之中,也射出一種近乎冷酷的神色來。
朱溫看到了李存孝那樣的神情,也不禁陡地一呆,就在此際,只聽得大太保李嗣源抗聲道:“朱大人何出此言,十三弟父王在此,難道不見?”
朱溫也知自己失言,要知道李存孝被李克用收為義子,他那句話,便等於連李克用也辱在內了,這時,他急於脫身,也不及解釋,只是“哼”地一聲,伸手便去推李存孝。
而李存孝也在這時,用力一扯,只聽得“拍”地一聲,已將朱溫腰際的玉帶,扯成了兩截,朱溫急忙伸手去奪時,也抓到了另外一截!
朱溫厲聲叫道:“反了!反了!”
朱溫一叫,眾太保也大聲呼喝着,湧了上來,朱溫見勢頭不對,立時向後退去,喝道:“我們走!”
眾兵將簇擁着朱溫,迅速離去,十一太保史敬思舉起拳頭,還待擊了下去,李克用究竟識得大體,已然大聲喝止,而朱溫已奔下城頭去了。
不久,只見牙將前來報道:“大王,朱大人帶本部兵馬,回汴梁府去了!”
李克用也不放在心上,拍着李存孝的肩頭道:“由得他去,少他一股兵馬,不見得便難以破賊!”
朱溫一走,各鎮節度使,就算明向着朱溫的,也沒有再得罪李克用之理,而與朱溫有隙的,更趁機大罵朱溫,將李克用捧得天上有,地下無。
李克用聽着那些阿諛的詞句,心中實在又有些發膩了!
火把高燃,窗外黑沉沉,遠處不時可以聽到軍鼓低沉的聲音,蓬蓬蓬地響着。
那種低沉的的皮鼓,使人聽了之後,心直往下沉,有着說不出來的不舒服,是以,大堂中的人雖多,卻是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
老大的火把,自柱上斜伸出來,正好在一張長桌上燃着,閃動的火把,映在長桌的一張地圖上,火光跳動着,以致地圖上的山巒河流,看來像是活的一樣。
圍在長桌旁的十幾個人,神色都極其嚴肅,李克用的一隻怪眼,睜得老大,在他的眼珠中,彷佛也有一個火把在燃燒着一樣。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着,從河中府起,一直移到了長安,才停了一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並不抬起頭來道:“照賊兵布陣來看,長安穩如泰山,難以攻破!”
大太保李嗣源道:“賊兵本是烏合之眾,但是占住了帝都長安,氣勢卻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