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No.7—No.8
No.7
光线有些刺眼，我本能地不愿从睡眠中苏醒，迷迷蒙蒙转了个身，习惯性问道：“Summer，几点了？”
“下午两点三十六分五十二秒。”低沉的男声回答。
男男……男声？
我倏地坐起，眼熟至极的西装外套自身上滑到大腿上。
哦，在车里啊。
婺剧演出结束后文吟生带我在附近吃了午餐，然后驾车送我回宾馆。正值旅游旺季的千永市彼时车潮拥堵。不知是不是饱食后的正常犯困，我在途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副驾驶座应该是文吟生放倒的，我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归位的开关，倒是看到了坐在后排的文吟生。
他正悠闲地靠在椅背上操作一台笔记本电脑，戴着他那副多边形银框眼镜。蜜色阳光掠过他的碎发，于洁白干净的衬衫上烙下阴影。
光与影在他跳动的十指上一下一下地穿梭、回旋。好似神秘的人偶师，牵线引人、暗处挑拨。
某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心弦被拨了起来。
文吟生抬头瞟了我一眼，然后自顾自地垂眸整理了一下领带，纤柔的睫毛微微颤抖。
我轻咳一声：“文先生，你在做什么啊？”
他对我清清浅浅一笑：“修改A-Ⅰ014的程序。”
A-Ⅰ014，Summer的代号。
咦？Summer？中午上车后我好像随手把它扔在两个驾驶座的中间……
文吟生右手扣了两下他身侧的位置——那里放着我的手机。
我稀里糊涂地把它拿了回来：“谢谢啊，文吟生……”
A-Ⅰ的性能在很早以前便大大落后于现有的超AI，但我和燕忻一直舍不得申请换取更先进的智能黑客。燕忻倒是时不时会改进Amy，而我本着够用就行的心态，从未在意过Summer的功能。
想到这里，我猛地抬头：“文先生，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他合上笔记本。
“A-Ⅵ的出错，会连累到Summer它们吗？”我揪着副驾驶的椅背。
文吟生垂下眼帘，抿了抿唇，片刻后抬眸。
“不会，”他肯定地道，“A-Ⅰ到A-Ⅴ都是‘相对不够完善的成功品’，协会会予以保留。”
我轻吁了一口气：“谢谢。”
————
————
两天后，万康市，某电竞现场。
“B区戒备。”我平静地下令，“一队绕路潜进C区。”
我把画面切到B区，一切如常，但我知道，对手的战舰马上就会冲过来。
果然，海面上出现了零星的灯光与大大小小的影子，浓雾轻轻波动。
我注视着敌方，皱起了眉。
不对，数目不对！
“Teddy，”我说话的语速加快，“你们走到哪儿了？”
“刚过绿洲，距离C区60来里。”
“停下，”我说，“藏到绿洲里面。”
我启动了战机：“三营留守，其他人跟我走。”
团队默契的重要性就体现在这里了，没过一会儿所有人都发现了敌军的异常，不用我多说，便明白了我的用意。
B区是我们故意暴露给对方的破绽，为的就是让他们集中主力对它进攻，而等待他们的将是天罗地网，与此同时，一队的精英会从侧翼偷袭C区。
然而对手并未倾巢出动。
我猜他们是想集结军队，和我们的一队一样，走那条远路攻到B区。
金黄世界中，一抹绿影渐渐放大。我掀起嘴角——似乎，文吟生特别喜欢在这里埋伏啊。
接下来，就是真刀实枪的比拼，是场至高技术较量的盛宴。
————
“老大，喝点吗？”Puppy拔开了红酒瓶塞。
“乱来！”Teddy勾住Puppy的脖子，“咱老大还没成年。”
“你不也没吗？”Puppy往我的杯里倒酒，又道，“要等那一个多月的话，老大就喝不到咯。”
我低头，摇了摇高脚杯。
八月，这么快就过半了啊……
“干嘛呢，”Teddy在我身边坐下，“忧郁的少女？”
我转头：“这位知心的弟弟，请不要强行插入21世纪优秀女青年的悲伤。”
“哎、哎……不就是出国留学嘛……”Teddy使劲儿晃着头，“好事儿——”
我瞅着他夸张的神情，忍俊不禁。
“老大！”门边的一名队员喊道，“有人找你。”
循声望去，只见在几名穿着黑色卫衣队服的人后面，一个银灰身影赫然而立。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目光飘向一旁的Teddy，最后将视线落在我手中的酒杯上。
我把杯子塞到Teddy手里：“弟弟，多喝点，别和你姐客气。”
“……啥玩意儿？”
我暗暗拧了把Teddy的手腕，在他的低叫声中走向那一身灰西装的男子。
“晚上好啊，文先生。”
————
————
No.8
大厅亮堂而简约，夜里人少，空调的温度很低，显得空旷冰冷。
这便是Tech-I东亚区总部——老爷子打造了十几年的游戏公司。
公司的每层楼都有两三间办公室属于协会，而第二十层则是Tech-I东亚区总部的门面。老爷子对外宣称这些地方是搞技术创新的，一般的员工都进不去，所以一直没被人发现异常。
我跟随文吟生走进电梯间，看着他按下“20”。
二十层的电梯门外有个打卡区，非协会成员无法入内。转个弯才能见到弧形前台，似乎从来没有人守在这里。
我望向前台后的墙，默念出其上的文字——
The F⁴T Association
F⁴T协会。
“怎么了？”文吟生见我停在原地，问道。
“啊……其实这是我第二次进20楼，”我指了指前台，“第一次是今年Tech-I评估后，在那儿签的保密协议。”
文吟生笑了笑，柳叶眼中光华流转，朝我伸出手：“走吧，去二号办公室。”
我愣了愣，抬手搭上他的小臂。
协会的办公室严格按照成员排名来分配，二号办公室即是分区榜Top8-14的办公室。
室内空无一人，文吟生按亮灯。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台几乎霸占了整面墙的计算机——多数Tech-I的办公室都有这样一台大主机，因为眼前这台处于Tech-I东亚区的二号办公室，所以也被称为东亚区的二号大主机。
我进门，打量起协会分配给Top8-14的计算机。
文吟生在我身后关好门，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拍了拍椅背：“坐这吧。”
我坐到Top8的位置上，心里升起狐假虎威的新奇感。
“刚刚说到哪儿了？”文吟生将Top9的办公椅拉过来坐下。
我正戳着Top8的专属键盘，听了这话端正坐姿：“你说，A-Ⅵ的研究要被停止了。”
文吟生轻轻点头：“A-Ⅵ开始做出违抗指令的判断，各分区都要召开会议商量怎么停止，我们区的会议放在今晚——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始了。”
“停止就停止啊，商量什么？”我把办公椅转到面对他的方向。
“有两派人，一派人主张终止超AI的深入研究；另一派人主张的是半停止，也就是保留极少数的A-Ⅵ，然后安排人对其进行24小时监控，一旦A-Ⅵ出错，就马上停止它的工作，等到问题被解决后再重新开启它。”
“这样啊……”我喃喃。
文吟生漫不经心道：“你希望我站哪边阵营？”
我嘻嘻地笑：“我说哪边你就站哪边？”
文吟生淡笑不语。
我说：“Tech-I一直想创造出强人工智能，这是相当超前的研究。虽然协会一直标榜‘未来科技’，但我觉得无论如何，以现在的技术谈强人工智能还是太早了。至少就我所知，A-Ⅰ到A-Ⅵ都还只是不能真正推理和解决问题的弱人工智能，他们会通过自主学习和概率分析做出判断，却没有自主意识。协会能做到这一步，应该是非常极限了。而且机器作弊是AI研究的禁区，既然A-Ⅵ已经踩到了这个雷区，那么，我更支持见好就收的一方。”
一口气说完了一长段话，我有些兴奋，巴巴地看着文吟生。
二号办公室里一阵死寂。
我盯着这位沉思中的男子，低唤：“文先生？”
他抬眼，眸中光亮划过：“我以为，你会瞒我。”
“什么？”
文吟生眼里的笑意愈加深沉：“没有人在听了你刚才对超AI的侃侃而谈后不怀疑你Top915的真实性。”
Top915，是今年Tech-I评估中，我的排名。
我闷笑：“我没瞒过任何人啊——除了那次评估故意考差了点，要怪就怪协会懒得发掘我……再说，老爷子那么宝贝你，没准已经告诉你我的水平了，我也当你是自己人咯。”
“自己人……”他低声重复。
我低下头：“文先生，你还没说你站哪边……”
文吟生手指有节奏地扣响桌面，嗒嗒的声音无形中将他的话语突显得发聋振聩：“要是放在从前遇到这种局面，我也说不准自己会站在哪边，可是加入协会的这一年，我发现协会的很多成员对待科技不是单纯的追求，而是一种病态疯狂的研究。
“有时越是身居高位，就越难保持清醒。协会创造的科研环境太过舒适，让那些人以为尖端技术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一昧地发展前沿科技，反而忽略了它们将带来的问题——或者说，在那些人眼里，什么问题什么矛盾都可以被轻易解决……
“协会缺少悲观主义。
“所以，我听你的，我站在你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