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孟凡问姥姥：“我听我妈说姥爷前两天头晕来着，现在好了吗？”

姥姥说：“人老了老了不都这样，犯迷糊。那天你姥爷想出门，拿着盆子冲着东墙就开始走，我看着他都快撞墙上了，赶紧过去拦着，问他想干啥。喊了好几声你姥爷才听见，说想去院子里看看晒的豆子。”

姥姥叹口气说：“这个天晒什么豆子啊你说。我说这边不是门，你姥爷直眉楞眼地，站着一动不动，也不说别的，就一个劲说要去院子看看豆子，我吓得啊，直掉眼泪，就攥着你姥爷手往回拉，咱回来喝茶，不看豆子，咱喝茶。我拉不动你姥爷啊，你姥爷也不说什么看豆子了，就站在那里，眼发直，一动不动，就这么发呆。我害怕，又不会给你舅你妈打电话，就在旁边陪着，就怕你姥爷出事啊，我那个眼泪直掉。”

孟凡扭头看在院子里不知道忙活什么的姥爷，刚才摆水饺的时候孟凡注意到，以前觉得那么高的姥爷，现在驼背驼的还没自己高了。孟凡叹口气扭回头给姥姥续茶。

姥姥看着虚空中的一点，陷入了回忆，接着说：“前两天也是，你姥爷又犯晕，但是还认识人，我拉着他衣服角，往床那边领，脱了鞋，裤子也没脱就要躺，我就说，可不能像以前一样往后一躺就睡觉，现在得慢慢地，一点一点侧着身子往下躺。你不知道，你姥爷现在老得越来越厉害了，前两天，一边说要去院子看豆子，一边就直愣愣往东墙上走，我拐也没拄，就赶紧去拉他，怎么喊他都不理我啊，根本听不见我说的什么，就站那里看着东墙发呆，我吓得啊，掉眼泪，拉着他的手说咱回去坐着喝茶，咱回去，咱俩一块喝茶……不理我，根本听不见我说什么，我从旁边搬了个小马扎，拉着他的手在旁边坐着等他回神。”

孟凡这下是真忍不住了，开始掉眼泪，她端起自己的茶杯，一边喝水一边偷偷抹眼泪，好在在姥姥跟前偷擦眼泪一点技术含量都不用。

姥姥絮叨完了，用脚逗趴着的狗玩，开始跟孟凡说村里的八卦，孟凡一边看着续水，一边笑眯眯回答姥姥反反复复的问题。

姥姥执意要等孟妈妈来了一起吃饭，孟凡就劝姥姥先去睡个午觉，姥姥刚站起来挪了几步，姥爷也站起来往门外走，姥姥赶紧喊住他，扯着嗓子问：“你干嘛去？”

姥爷举着蒲扇说：“我去大门口坐着去，那里风大，凉快。”

姥姥一听就生气了，大声吼：“我在这的时候你不去凉快，我这要上床睡觉了你又去了，我们都走了让小凡自己坐在这里，她多无聊啊！你别去了，把风扇打开在这里陪她坐着。”

孟凡被唬住了，看着姥爷没听清姥姥说了什么，赶紧架着姥姥往床边走，一边走一边数落她：“你说我姥爷干什么，我自己坐着怎么啦，我玩玩手机喝喝茶就行了，我姥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姥姥不服气，说：“他就是故意的，不想让我好过，什么都跟我对着干。”

孟凡笑了，姥姥真是越老就越像小孩子了，赶紧把姥姥伺候上床，扭头一看，姥爷虽然没听清姥姥说了什么，但还是坐下了，没出去。孟凡过去看了看，姥爷坐在那里跟入定了一样，看着地在发呆，孟凡给姥爷倒上茶，没再说话，开始玩着手机等妈妈来。

里屋的床对着卧室门，孟凡姥姥在里面慢腾腾翻了个身，喊孟凡，孟凡赶紧凑过去以为姥姥有什么需要。

姥姥问孟凡：“小凡啊，你多大了啊？”

孟凡笑笑，站在床边，把蒲扇递给姥姥，答道：“24啦！属猪的，今年本命年啦！”

姥姥躺着抬不起蒲扇，就在腿上轻轻拍了几下，说：“那该找对象啦，可一定得睁大眼好好挑，一辈子的大事呢。不跟你一样是大学生不能答应。”

孟凡还是笑，说：“我知道啦，姥姥你赶紧睡吧，不然等会我妈来了你没精神。”姥姥这才闭上眼开始睡觉，偶尔无意识挥一下蒲扇。

孟妈妈来了先手脚麻利地下了饺子，等吃完饭收拾好，孟凡就坐到一边去了，陪姥姥姥爷聊天的活就归妈妈了。孟凡在旁边一边玩手机一边听姥姥一遍遍跟妈妈说话，姥爷明显话也多了。

姥姥又给妈妈讲了一边姥爷发呆的事情，孟凡看到妈妈跟自己一样，一只手举着茶杯，一只手快速抹了一下眼泪，姥姥姥爷谁都没发现。

回家的时候，带来的大半水果又被姥姥姥爷硬塞了回来。夏天下午三四点钟，太阳依旧毒辣，妈妈倒是经验老道，武装得严严实实，孟凡被晒得胳膊眼角疼，她跟妈妈说：“妈，我骑快一点先回家了啊，太晒了。”

妈妈摆摆手说：“你去吧，到家给我把茶冲好。”

孟凡加快速度，只想赶紧回家，拐弯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妈妈已经被她远远落在后面，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了。

孟凡骑着车，想着姥姥姥爷，想流眼泪又不敢。时间流逝在老人和小孩身上体现得太明显了，上个月她来的时候两个人的情况还没有这么严重，短短一个月竟成了这个样子，她不敢想，再过一个月，再过半年，姥姥姥爷是不是……不记得小凡了。

孟凡又想到被甩到身后的妈妈，若干年后，同样的情景会不会在他们身上上演？孟凡不想，她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执拗地不想让家人老去，哪怕自己永远不能成长。但是时间是人再努力也无力改变的事情，或许到时候，她也成了一个母亲，有了新的羁绊，会不再那么害怕年迈和失去吧。

孟凡叹了口气，或许父母子女之间的缘分，真的就只是一场追不上的离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