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最拥挤的路段并不是红绿灯路口，也不是学校商场等地门口，而是公交站牌那里。公交车停车的位置就在非机动车道上，容电动车过的空间只有窄窄一条。其实孟凡觉得那一条小道也并不是为了电动车留下的，而是为了上下公交车的人准备的。每次孟凡看到有公交车准备停到前方的站牌处，都要深吸一口气，拿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谨慎和耐心，不光要和其他电动车骑手心怀默契排好顺序，还要时刻注意上下车门有没有只顾着玩手机不看路的行人。

一开始孟凡对于挡路的人只是鸣笛，后来她发现刹车的声音更合适，铁片和铁片的摩擦声，透着那么一股愤懑和不甘心，孟凡觉得如果声音可以具象化，刹车声就是一根手指，一种指控，一腔悲愤，包青天听了都得把慢悠悠走在路中间的人收押天牢。

时间久了，无聊的孟凡又发现一个现象，她命名为“弱者有理现象”。马路上的强弱等级依次是，汽车、电动车、行人。越是杀伤力低的越敢横冲直撞。孟凡设身处地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些人的心态大概就是：“哎嘿，你敢撞我吗？你不敢你就得让着我。”大概就是用生命博一个前路的意思吧。

孟凡本身还没养成每天看天气预报的习惯，衣服也不会提前搭配好，都是早上起来看看窗外估计一下温度再决定穿什么。但是有了电动车之后她就吃亏了。

有一天她迷迷糊糊起床之后发现下雨了，这个时候再坐公交车就要迟到了，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坚持骑电动车，好在当时买车赠品里面有一套雨衣。

不愧是买车送的雨衣啊！给车挡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孟凡穿了就跟没穿一样。深秋的雨带着寒意，北方的雨带着热烈，打在她脸上真真切切跟被针扎了一样疼。

孟凡从来没想过雨打在人身上能跟闪电打在人身上一样，她以前也没少搞点雨中的文艺浪漫，诸如在绵密的微雨中不撑伞走过，诸如在伞下把手伸出来任雨水打湿手背。孟凡觉得这些小动作几乎所有人都做过，不论是成年人还是小孩子，想来可能是人亲近大自然的本能举动。

孟凡趁等红绿灯的时候把透明的帽檐使劲往下拉，系绳使劲往脖子上勒，但是当大风迎面吹来，帽子以孟凡的脖子为支点，以系绳结为圆心，以孟凡的头长为半径，呼啦就往后撤了大半，她又不敢在人流中随便停车，只能一边眯缝着眼看路，一边举着胳膊拉着帽子，然后雨就顺利打湿了她的手套，流进了她的袖子。

两手执车把的时候，两个胳膊之间的雨衣就成了天然水袋，上班路还没过半，就接住了一兜雨，不经意低头看了一眼，孟凡忍不住为自然环境叹息，这雨实在是太脏了，这才多长时间，都能看见下面开始积泥巴了。

孟凡一边骑车一边嫌弃自己的雨衣，她开始寻思怎么样才能在骑车的时候严严实实遮住自己，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呢？后来得出的结论是——开车。

到了办公室坐进椅子的孟凡，终于可以检视一下自己的状态了，鞋全湿了，裤子湿到膝盖下面，袖子是潮的，里面湿乎乎的，手套口罩全湿，头发跟夏天洗完晾了一会的状态一样。

孟凡算是记住了，睡前一定要看天气预报。

不过也有帽子不被吹起来的时候，没什么风，孟凡自己骑得也慢，这个时候雨衣帽子就可以老老实实待着。透明的帽檐，确切地说是半透明的帽檐挡住孟凡大半张脸，既能挡雨又能看路。

但是很快，帽檐上雨水迷蒙，孟凡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近视还没带眼镜的人在骑车，导致她两股战战，最后还是忍不住自己往上拉了拉帽檐。

要不怎么说她命跟雨衣相克呢，她想把帽子往上拉的时候，沉重的帽檐就一个劲往下耷拉，孟凡只能抬着头用鼻孔看路，累够呛。

不过再累孟凡也还是有闲心观察别人的。骑着车子驰骋在上下班路上的人，有些穿着雨衣，像孟凡一样被雨水打得眯缝着眼睛，有些身披雨衣头戴头盔，偶尔还能看到几个人一边骑车一边单手撑伞。

孟凡看着骑在她前面，穿着雨衣的过路人，鲜红的雨披被风鼓起，在身后猎猎作响，像极了将军猩红的大氅。上班路上的人就像古时候上战场的将士一样，风雨无阻，前赴后继，所向披靡。孟凡硬生生在路人身上看出了一种家国情怀和肝胆豪气，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孟凡的公司在一处CBD商业圈，内部绿化极好，红的绿的紫的白的，还有喷泉和流水。这么好的环境定然是不会允许人把电动车停在路两边的，路上都有物业的保安巡逻，一旦看到随便放的电动车，就会给你搬走，至于搬到哪里去，还能不能找得到，就得看命了。孟凡没少看到有人拿着钥匙一边按警报铃的键一边转悠着找车。

那电动车停哪呢？每两栋写字楼就共用一个电动车地下停车场。孟凡第一次进停车场的时候，入眼满坑满谷都是电动车，那感觉，如果这个停车场不幸塌了被埋了，千年后人挖出来绝对会怀疑2019年有人在仿兵马俑造电动车坑。

停车场只有几根灯管，一早一晚都是黑鸦鸦一片，只能靠近处的广告牌和附近的灯管发出的萤弱的微光让人看出个大概。车跟车之间的过道仅容一人通过，过道有些地方还有人挤挤挨挨地塞车，导致进出更加困难了。孟凡这种娇小型的电动车还好，那种大一些的电动车进出都极需技术，蛇形走位极尽妖娆。

不过也因此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孟凡不止一次在地上看到磕掉的小零件，有塑料碎片也有弹簧，甚至孟凡还看到过脚蹬。在这种情况下，电动车的报警器完全失去作用，只要到了上下班时间，停车场里东一耳朵西一耳朵都是报警器的哀鸣，灯光昏暗加上警报器乱响，孟凡怀疑只要手够快，撬锁偷车根本没人能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