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驱者的经历
The Pioneer Experience
在中国境内迁徙的移民很快就发现,自己过去在边远地区的生活与东部“新月地带”居民的生活相差甚远。边远地区的生活可以用“无归属、暴力和被动卷入商品化的农业经济”来形容,那里很少有人知道《礼记》和《论语》,而拥有武装力量的地主等豪强就是当地的显赫人物。中国的边远地区,就像19世纪的美国西部一样,并不适合精致者和孱弱者生活。
土地开发者、“移民领袖”(settler-chiefs)或“山主”(mountainlords),即率先开发和掌控新开发土地的人,他们通常是比较富有的人或是出身较好的创业者,希望在山林中拥有属于自己的大片土地,他们通过抢夺或从当地少数民族手里买到了大量土地。在获得土地之后,他们招募大量移民垦荒,并给后者提供种子和牲畜,或是出资建设灌溉系统。可以说,这些移民领袖通过提供土地、资金和人力等方式为人口迁徙提供了工具性的便利。
人们通常用刀耕火种法垦荒,并且会在此后几年里收获颇丰。然而,刀耕火种式的农业通常会对自然环境造成意想不到的影响,因为人们很少采取预防措施以避免对环境造成破坏。人们沿着山坡开辟笔直的田垅,种植玉米和红薯,雨水很快就会冲刷掉肥沃的表层土,然后人们就会移到新的山坡上开荒耕种。19世纪早期的一位官员严如熤(1759―1826)曾生动地描述过这一过程:
况乃山土薄,石骨本崄巇。三年为沃壤,五载已地皮。雨旸偶失节,颗粒难预期。平川人饱食,山民伤阻饥。东邻绝朝糗,西家断暮炊。蕨根野蒿菜,青汁流泥匙。称贷向亲友,同病攒双眉。空腹不能耐,鬻卖及妻儿。回思岁方富,肥甘供朵颐。何知遘此悯,柴立骨难支。
由此,中国绝大部分最有价值的资源,即肥沃的土地,就这样悲剧性地永久流失了。
大多数移民都是在这些边远山林地区的土中刨食,向市场出售初级产品以贴补自己微薄的收入。比如,山里多的是原木,而这正是东部“新月地带”急需用于建设、烧火以及造纸的重要资源。边远地区的早期移民经常砍伐树木,甚至砍光覆盖整个山头的树木,然后通过河流将原木运送至山下。以这种方式运送原木下山,通常会先经过一些较小的河流,然后再经过一些主河道,比如长江等,而且通常需要一百人左右才能引导大量粗大的原木沿河而下。不幸的是,早期移民这种过度砍伐很快就给整个国家的林业资源造成了严重浪费,山坡也因树木砍尽而形成了严重的水土流失。
边远地区的另一些初级产品也被运到了发达地区,包括茶、大麻、苎麻、靛蓝、漆、油桐树种子(桐油可用作清漆里的干燥剂),甚至还有熊掌(作为美食)。云南向外运送的是朝廷用来铸币的铜。从西北各省运送出去的是羊毛、皮革和石膏,而当时的东北则是粮食、原木以及皮毛的提供者。就如同当今世界上不发达国家向工业化国家运送原材料一样,当时中国的那些不发达地区就是东部“新月地带”所需初级产品的主要提供者。
相对而言,边远地带的移民总是更加“坚强勇敢和自力更生”,但“他们必须依靠群体,而不是个人来实现自力更生,因为唯有与其他迁徙过来的伙伴一道工作,这些先驱者才能取得成功”。首先,这种合作对抵御边远地区原住民,即非汉人族群的敌意十分必要。新来的移民会联合起来在自己聚居地周边建起竹栅栏作为防御,并且用“刀、匕首和火绳枪”将自己武装起来。其次,在清理山林和共同建设灌溉网的过程中,合作也很必要。可见,这些先驱者面临的政治和经济方面的现实情况使他们不会向个人主义的方向发展,也正因如此,浓厚的中国式“互助”倾向逐渐被培育了起来。
在边远地带的移民生活中,暴力一直都存在,新移民们总是会被当地的非汉人族群所击败。在那些已经满负荷的,且上乘土地也已被占用的地方,人们经常会为如何分配土地和水等日益稀缺的资源而爆发争吵。不仅如此,由于在同一区域内居住的各移民群体通常来自不同省份或地方,他们操着各自的方言,彼此很难互相理解,却宁愿固守自己的风俗习惯(不愿沟通),这更加助长了争吵和误解的发生。
当然,朝廷的官僚机构逐渐地拓展到了这些“发展中”地区,这些官僚机构在当地办学,而当地的一些年轻人也为能通过科举考试进入官僚机构而去求学,由此这些地区逐渐得以接触到所谓高等文化。不过,强人政治、群体斗殴和私下械斗等“边民传统”的生命力一直很顽强,即便到了20世纪早期,在江西山区和台湾等地,集体暴力事件依旧高频率地发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