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菜花螺蛳过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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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年糕里的暗喻

按本地习俗,除夕都会祭祖。祭祖的排场有大有小。我所见过最小的排场在隔壁阿太家里。她在自家小方桌上安置上几个酒盅几双筷,一碗红烧鲫鱼,一个白煮蛋一切为二,筛上黄酒,点上香烛,烧些自己得空念的佛经,一个年也就这么过了。一般人家,都会做足准备,鸡、鸭、鱼、肉、虾、蟹,素鸡豆腐、黄豆芽,不少时候还不忘加上一碗年糕——将长条的年糕对切成两段,排在盘子里,蒸热了,再在洁白透亮的年糕上撒上一勺白糖,搁在摆满丰盛菜肴的八仙桌一角。在香烟缭绕中默默向祖先们祈祷:新年生活节节高,年年高(糕)!新宅落成、新居迁入乃至女嫁子娶等家中大事,很多人家都会把年糕摆上供桌,往往不作为主菜,只是点心,取其“年高”的吉利。

各地的年糕,无论做法、长相还是吃法都大相径庭,单浙江地区就有许多种。台州有“桌脚年糕”,圆柱形,单根长度就过一尺,直径超过6厘米,圆滚滚、白嫩嫩,漂亮赛过姑娘的胳膊。余姚本地的年糕比它小巧许多,长度一般不超过一拃,两头捏成扁圆形——这是手做年糕。机制年糕的两头就没了这扁圆形,直接被年糕机的刀子切成方形。

制作年糕的是粳米。每年初冬,晚稻收割完毕,家中的男人就把晒得松燥的谷子送去脱壳,带回来亮晶晶的新米。一部分新米会被倒入家中的某个或大或小的水缸——小的是秋笼甏,大一点儿的是五石缸,富裕一点儿的甚至是七石缸。在清水里浸泡十来天以后的粳米,就会被送入年糕坊。孩子们等着这一天,等着能够亲手去做年糕,吃父亲说的年糕团。记忆中,我从未等到过自家的年糕做成年糕团的时刻,往往还没等轮到自家做年糕,我已经瞌睡得东倒西歪然后被爸妈提前送到年糕坊隔壁的某人家里先睡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睡在自己家床上,自家的米也都变成了洁白长条的年糕,最关键的是——年糕已经冷了,年糕团也已经冷了,我的小牙齿对着这些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无计可施,只剩下满腹的沮丧。第二年,第三年,好像都是差不多的桥段——乡村里做年糕,季节性太强,只有一季,年糕坊普遍不多,做年糕排队排得烦人,因此我家的年糕常常被排在后半夜,因此我常常吃不上年糕团或者雪白松软的糕花。

毛脚女婿上门的时候,年糕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后生俊俏聪明,“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就会下厨点火烧水,“嗒嗒嗒”切年糕,在蛋甏里摸蛋,给后生做甜死人不要命的水潽蛋糖水年糕。这一碗水潽蛋糖水年糕,就是女方家长对这个后生的肯定,就是答应这位后生:你还不错,可以常来常往,试试做毛脚女婿。哪位后生从未来丈母娘家出来,满嘴都是甜津津的水潽蛋糖水年糕的滋味,那他的心里一定也是乐开了花。于是,这个后生就会常常在这家出现,当然不是白来吃饭的,他会巴结地做着这一家男人该做的活儿,卖力地在这家人乃至整个村子的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干与聪明:挑水、劈柴、种地、割稻、挑担……他还会常常在这家过夜,贤惠能干的丈母娘会为他单独搭个床铺,房间太小的就让他与小舅子在一张床上挤挤,天长日久,自然而然就成了一家人。当然,这个时候就不需要水潽蛋糖水年糕了,他需要整顿整顿自己家,辟一间新房出来,迎娶自己的新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