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并非《说文》所收“宁”字
金文所见偏旁与,或因其写法接近,并与《说文》在字形上相似,早期多径释两形为“宁”。《说文》云:“(宁),辨积物也。象形。”又曰:“(贮),积也。从贝,宁声。”有关与“宁”的关系,唐兰考释墙盘所见时曾提出[5]:
是贮字异文。原是庭的,与贮藏的形近,音义均同,常通用。古代以玉为宝,因有字,后世用贝,有贮字,此并玉和贝又表示在屋内,所以从宀。《说文》:“贮,积也。”
唐氏以为金文有别于《说文》所见字,乃指“庭宁”,与“贮”本为两字,但因两者读音与字形相近,古书中遂出现通用情况。唐氏将、区别开来,其说颇具启发性,金文所见、的写法截然有异,且从未有混用的情况。
就字形而论,陈剑曾经总结以作声符的字为五类:1. 、;2. ;3. ;4. ;5. [6]。其实,金文中尚有从玉之“”,如“其易(赐)乍(作)册一、一”(六祀其卣,5414)及“公大(保)买大于亚”(亢鼎,NA1439)[7]。“”在西周时期应属赏赐品之一,具有金钱价值,曾经于实际交易中作买卖物。至于1、2两类多用为人名或族徽,而3、4、5则具有以下三种主要用法:
甲类——用于“对扬”句
作册大鼎:大扬皇天尹大(保)。(2758)
作册夨令簋:令敢扬皇王。(4300)
亢鼎:亢对亚。(NA1439)
夨令尊、夨令方彝:乍(作)册令敢扬明公尹氒(厥)。(6016、9901)
爯簋:爯对扬王不(丕)显休。(NA1606)
乙类——用于“赏赐”句
簋:白(伯)氏,易(赐)弓、矢束、马匹、贝五朋。(4099)
盂卣:兮公盂鬯束、贝十朋。(5399)
乃子克鼎:辛白(伯)……丝五十寽(锊)。(2712)
师酉鼎:王寴袤师酉,易(赐)豹裘。(NA1600)
伯姜鼎:天子白(伯)姜,易(赐)贝百朋。(2791)
丙类——用于“用作”句
戍铃方彝:用丁宗彝。(9894)
孟簋:用(兹)彝。(4162)
过去不少学者曾指出甲、乙两类“”字当读为“休”或“予”,与赐义相关[8]。事实上,借助金文文例间的比勘,基本可以肯定此两类的“”应读为“休”。首先,甲类“”均位于句末,与前面“扬”字呼应,金文中类似的“对扬”文例有“敢扬王休”(不栺鼎,2735),“敢昜(扬)王休”(五年师簋,4216),“敢扬天尹不(丕)显休”(公臣簋,4184),“敢对王休”(师鼎,2830)等,“”均可与“休”相对应。至于乙类“”在赏赐句中作动词,类似文例有“吊(叔)休于小臣贝三朋臣三家”(易旁簋,4042),“相侯休于氒(厥)臣殳,易(赐)帛金”(殳簋,4136),“休王易(赐)父贝”(父鼎,2453),“休王易(赐)效父金三”(效父簋,3822)等,“休”自美、善义引申作动词,表示嘉美的意思[9]。又金文“休赐”二字时常连用,如“姤(后)休易(赐)氒(厥)濒事贝”(濒事鬲,643)及“王休易(赐)氒(厥)臣父(瓒)王(祼)、贝百朋”(荣簋,4121),“休赐”是由义近动词组成的同位短语,可理解为上述例子中“(休)……赐……”的变换格式。
丙类所见“”字可读为“铸”。殷周金文中类似的文例有“用铸其龢钟”(邾叔之伯钟,87),“用铸其”(许子妆簠,4616),“用铸(兹)鼎”(师同鼎,2779)等,“铸、休”上古均在幽部,两字似皆可与“”相通。
除上述三类例子外,西周金文中尚有以下例子:
楷侯簋盖:用乍(作)文母(楷)妊宝,方其日受。(4139)
小臣簋:王商(赏)小臣。(NA962)
史墙盘:剌(烈)且(祖)、文考弋(式)受(授)墙尔福。(10175)
楷侯簋盖“方其日受”可与“子子孙孙其帅井(型)受(兹)休”(录伯簋盖,4302)参照,“”当读“休”。小臣簋“王商(赏)小臣”,金文所见类似文例有“天子多易(赐)追休”(追簋,4219)及“多易(赐)宝休”(克鼎,2836),“赏、赐”意义相同,“”亦宜读“休”,作名词,指赏赐之美意。史墙盘“剌(烈)且(祖)、文考弋(式)受(授)墙尔福”,可与下文“褱禄、黄耇、弥生”及“褱受(授)余尔福”(钟,246)比观,裘锡圭以为“褱”当读“怀”,有给予的意思[10],故“”当读“休”,“怀”与“休”用法大致相同,“休授”即“怀授”。
综上可见,借助金文文例的参证,大致可确定上述从诸字皆宜读“休”或“铸”,可由是推测“”上古为幽部字,与鱼部的(宁)在读音上截然有异,故两者实为音义不同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