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一
卷五 中山记历
【题解】
本卷并非出自沈复本人之手，而是后人根据李鼎元的《使琉球记》改头换面，拼凑而成，现有的资料已经十分确凿地证明了这一点。既然是伪作，自然也就谈不上品赏了。
不过如果将《浮生六记》“足本”从刊出、形成争议到谜底完全揭开的过程梳理一番，还是可以发现一些有趣的现象，这对其他文学作品真伪的辨别也可以提供一些启发和借鉴。
1935年，上海世界书局刊出《美化文学名著丛刊》，披露了王文濡提供的“足本”《浮生六记》。对其中的卷五、卷六，相信者有之，怀疑者有之。怀疑者之所以怀疑，主要有如下两个理由：
一是后两卷的风格与前四卷不同。从表面上看，后两卷似乎也是小品文字，追求一种恬淡、简洁的风格。但细读之下可以发现，后两卷不仅艺术水准不及前四卷，风格也有较为明显的差异。
以第五卷来说，同样是写景状物，作者重点在搜奇记异，记录见闻，与卷四《浪游记快》描写游览之乐、品评名胜之得失的旨趣有异，而且文字也不及该卷富有表现力及个性。卷五中，作者动辄吟诗，全卷穿插了十多首诗，而前四卷里则没有这种写法。两者不像出自一人之手。
二是后两卷的记载与前四卷有矛盾。卷五叙事有明确的时间记录，将其与前四卷对照，便可以发现其中的矛盾。比如卷五记载嘉庆五年（1800）八月十八夜，作者在琉球与寄尘和尚在山上观潮，但卷四却记载，同一天夜里，作者和朋友们在家乡的来鹤庵畅饮、赏月。一个人怎么可能同一时间在两个距离遥远的地方同时出现，这并非作者记忆有误所能解释的。类似的矛盾还有一些。
不过怀疑归怀疑，要解决“足本”的真伪问题还需要更为充分、过硬的证据。1978年，事情出现转机。这一年吴幅员发表《〈浮生六记〉〈中山记历〉篇为后人伪作说》一文，他将《中山记历》与李鼎元的《使琉球记》进行比勘，发现前者系抄自后者而来[1]。随后，杨仲揆也发表《〈浮生六记〉—一本有问题的好书》一文，印证了这一观点[2]。直接找到了作伪的源头，放一起对照，真伪立辨，以前的怀疑都落到实处。
1980年，郑逸梅发表《〈浮生六记〉的“足本”问题》一文，提及当年王文濡曾请他代笔“仿做两篇，约两万言”，但他没有答应。后来“世界书局这本《美化文学名著丛刊》出版，那足本的六记赫然列入其中。那么这遗佚两记，是否由他老人家自撰，或托其他朋友代撰，凡此种种疑问，深惜不能起均卿于地下而叩问的了。总之，这两记是伪作”[3]。郑逸梅的文章为卷五、卷六伪作说从另一个角度提供了十分有力的证据，同时还为揭开作伪的真相提供了重要线索。
1989年，王瑜孙发表《足本〈浮生六记〉之谜》一文，指出“足本”后两卷的作者为黄楚香，他受王文濡之雇，“创作”了后两卷，酬劳为二百大洋。王瑜孙是从大东书局同仁那里得知这一情况的[4]。这篇文章和郑逸梅的文章相互印证，让人们知道了伪作炮制的基本过程。
有内容、风格的差异和矛盾，有作伪依据的文本，还是当事人的证言，这些资料相互印证，形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证据链。至此，困扰了人们半个多世纪的《浮生六记》真伪问题算是水落石出，得到较为完满的解决。
嘉庆四年①，岁在己未，琉球国中山王尚穆薨②。世子尚哲，先七年卒；世孙尚温，表请袭封。中朝怀柔远藩③，锡以恩命，临轩召对，特简儒臣④。
【注释】
①嘉庆四年：1799年。
②琉球国：建立在琉球群岛上的一个国家，明清时期为中国的藩属国。按，中山王尚穆去世的时间在乾隆五十九年（1794）。
③怀柔：以笼络手段使归附。
④特简：派遣，选用。
于是，赵介山先生①，名文楷，太湖人，官翰林院修撰，充正使。李和叔先生②，名鼎元，绵州人，官内阁中书，副焉。介山驰书，约余偕行。余以高堂垂老，惮于远游，继思游幕二十年，遍窥两戒③，然而尚囿方隅之见，未观域外，更历
溟之胜④，庶广异闻。禀商吾父，允以随往。从客凡五人：王君文诰，秦君元钧，缪君颂，杨君华才，其一即余也。
【注释】
①赵介山：赵文楷（1760—1808），字介山，号逸书，太湖（今属安徽）人。嘉庆元年（1796）状元，著有《中山见闻录》等。
②李和叔：李鼎元（1749—1812），字和叔，号墨庄，绵州（今四川绵阳）人。著有《使琉球记》等。
③两戒：旧以黄河、长江为南北两界。这里指地域广阔。戒，同“界”。
④
溟（yīng míng）：水面杳渺，一望无际的样子。
五年五月朔日，随
节以行①，祥飙送风②，神鱼扶舳③，计六昼夜，径达所届。
【注释】
①
（dàng）节：竹节，古代使臣所持的信物。
②祥飙（biāo）：瑞风，和风。
③舳（zhú）：指船。
凡所目击，咸登掌录。志山水之丽崎，记物产之瑰怪，载官司之典章，嘉士女之风节。文不矜奇，事皆记实。自惭谫陋①，甘贻测海之嗤②；要堪传言，或胜凿空之说云尔③。
【注释】
①谫（jiǎn）陋：浅陋。
②贻：留。测海：以蠡测海的省语，指没有见识。
③凿空：穿凿附会。
五月朔日，恰逢夏至，襆被登舟①。向来封中山王，去以夏至，乘西南风；归以冬至，乘东北风，风有信也。舟二，正使与副使共乘其一。舟身长七丈，首尾虚艄三丈，深一丈三尺，宽二丈二尺，较历来封舟②，几小一半。前后各一桅，长六丈有奇，围三尺。中舱前一桅，长十丈有奇，围六尺，以番木为之。通计二十四舱，舱底贮石，载货十一万斤有奇。龙口置大炮一，左右各置大炮二，兵器贮舱内。大桅下横大木为辘轳，移炮升篷皆仗之，辇以数十人。舱面为战台，尾楼为将台，立帜列藤牌，为使臣厅事。下即舵楼。舵前有小舱，实以沙布针盘。中舱梯而下，高可六尺，为使臣会食地③。前舱贮火药、贮米，后以居兵。稍后为水舱，凡四井。二号船称是。每船约二百六十余人，船小人多，无立锥处。风信已届④，如欲易舟，恐延时日也。
【注释】
①襆被：打点、收拾行李。
②封舟：明清时期朝廷派使臣往琉球册封琉球王、显示国威所用的大船。
③会食：聚餐。
④风信：随季节变化而产生的风。届：到。
初二日午刻①，移泊鳌门②。申刻③，庆云见于西方④，五色轮囷⑤，适与楼船旗帜上下辉映，观者莫不叹为奇瑞。或如玄圭⑥，或如白珂⑦，或如灵芝，或如玉禾⑧，或如绛绡⑨，或如紫
⑩，或如文杏之叶，或如含桃之颗，或如秋原之草，或如春湘之波，向读屠长卿赋⑪，今始知其形容之妙也。
【注释】
①午刻：上午11点至下午1点。
②鳌门：在今福建漳州。
③申刻：下午3点至5点。
④庆云：五色云，祥云。
⑤轮囷（qūn）：卷曲，盘曲。
⑥玄圭：黑色的玉。
⑦白珂：白色的美石。
⑧玉禾：玉山禾，昆仑山上的木禾。
⑨绛绡（xiāo）：深红色的薄纱。
⑩紫
（tuó）：紫色的丝。
⑪屠长卿：屠隆（1543—1605），字长卿，鄞县（今浙江宁波）人。明代文学家、戏曲家。
画士施生为《航海行乐图》甚工。余见兹图，遂乃搁笔。香厓虽善画，亦不能办此。
初四日亥刻①，起碇，乘潮至罗星塔②。海阔天空，一望无际。余妇芸娘，昔游太湖，谓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使观于海，其愉快又当何如？
【注释】
①亥刻：早上9点至11点。
②罗星塔：在福建福州马尾港罗星山上。
初九日卯刻①，见彭家山②，列三峰，东高而西下。申刻，见钓鱼台③，三峰离立，如笔架，皆石骨。惟时水天一色，舟平而驶。有白鸟无数，绕船而送，不知所自来。
【注释】
①卯刻：早上5点至7点。
②彭家山：在今福建柘荣。
③钓鱼台：即钓鱼岛，在台湾基隆港东北约200公里处。
入夜，星影横斜，月光破碎，海面尽作火焰，浮沉出没，木华《海赋》所谓“阴火潜然”者也①。
【注释】
①木华：西晋人，擅长辞赋，今存《海赋》。
初十日辰正①，见赤尾屿②。屿方而赤，东西凸而中凹，凹中又有小峰二。船从山北过，有大鱼二，夹舟行，不见首尾，脊黑而微绿，如十围枯木，附于舟侧。舟人以为风暴将起，鱼先来护。午刻，大雷雨以震，风转东北，舵无主。舟转侧甚危，幸而大鱼附舟，尚未去。忽闻霹雳一声，风雨顿止。申刻，风转西南且大。合舟之人，举手加额，咸以为有神助。得二诗以志之。诗云：
平生浪迹遍齐州，又附星槎作远游③。
鱼解扶危风转顺，海云红处是琉球。
白浪滔滔撼大荒，海天东望正茫茫。
此行足壮书生胆，手挟风雷意激昂。
自谓颇能写出尔时光景。
【注释】
①辰正：早上8点。
②赤尾屿：又称“赤尾岛”，是钓鱼岛群岛最东端的一个岛屿。
③星槎（chá）：舟船。
十一日，午刻，见姑米山①。山共八岭，岭各一二峰，或断或续。未刻②，大风暴雨如注，然雨虽暴而风顺。酉刻③，舟已近山。琉球人以姑米多礁，黑夜不敢进，待明而行。亦不下碇，但将篷收回，顺风而立，则舟荡漾而不能进退。戌刻④，舟中举号火，姑米山有火应之。询之为球人暗令⑤：日则放炮，夜则举火。仪注所谓得信者⑥，此也。
【注释】
①姑米山：即现在冲绳的久米岛。
②未刻：下午1点至3点。
③酉刻：傍晚5点至7点。
④戌刻：晚上7点至9点。
⑤暗令：暗号。
⑥仪注：制度。
十二日辰刻①，过马齿山②。山如犬羊相错，四峰离立，若马行空。计又行七更，船再用甲寅针③，取那霸港④。回望见迎封船在后，共相庆幸。历来针路所见，尚有小琉球、鸡笼山、黄麻屿，此行俱未见。闻知琉球伙长⑤，年已六十，往来海面八次，每度细审，得其准的。以为不出辰卯二位，而乙卯位单，乙针尤多，故此次最为简捷，而所见亦仅三山，即至姑米。针则开洋用单辰，行七更后，用乙辰，自后尽用乙。过姑米，乃用乙卯。惟记更以香，殊难凭准。念五虎门至官塘，里有定数，因就时辰表按时计里，每时约行百有十里。自初八日未时开洋⑥，讫十二日辰时，计共五十八时。初十日暴风，停两时。十一日夜，畏触礁，停三时，实行五十三时，计程应得五千八百三十里。计到那霸港，实洋面六千里有奇。
【注释】
①辰刻：上午7点至9点。
②马齿山：琉球岛西南庆良间诸岛。
③甲寅针：指南针，罗盘。古时航海所用罗盘以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天干中的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八卦中的乾、坤、巽、艮，共24个字，构成24个方位。用一个字表示方位称作“单针”，如单“辰”针、单“卯”针等，用两个字表示方位称作“缝针”，如“辛酉”针、“甲寅”针等。
④那霸港：在今日本冲绳岛。
⑤伙长：旧时航船上掌管罗盘者。
⑥开洋：出航，开航。
据琉球伙长云：海上行舟，风小固不能驶，风过大，亦不能驶。风大则浪大，浪大力能壅船①，进尺仍退二寸。惟风七分，浪五分，最宜驾驶，此次是也。从来渡海，未有平稳而驶如此者。于时，球人驾独木船数十，以纤挽舟而行，迎封三接如仪②。辰刻，进那霸港。先是，二号船于初十日望不见，至是乃先至。迎封船亦随后至，齐泊临海寺前。伙长云：从未有三舟齐到者。
【注释】
①壅：阻挡，堵塞。
②如仪：按照仪式。
午刻，登岸。倾国人士，聚观于路，世孙率百官迎诏如仪。世孙年十七，白皙而丰颐，仪度雍容，善书，颇得松雪笔意①。
【注释】
①松雪：赵孟
（1254—1322），号松雪道人，吴兴（今浙江湖州）人。元代书法家。
按《中山世鉴》①：隋使羽骑尉朱宽至国②，于万涛间，见地形如虬龙浮水，始曰“流虬”。而《隋书》又作“流求”，《新唐书》作“流鬼”，《元史》又作“瓈求”，明复作“琉球”。《世鉴》又载：元延祐元年③，国分为三大里，凡十八国，或称山南王，或称山北王。余于中山、南山，游历几遍，大村不及二里，而即谓之国，得勿夸大乎？
【注释】
①《中山世鉴》：琉球国官修第一部正史。
②羽骑尉：隋代武散官名。
③延祐元年：1314年。
琉人每言大风，必曰“台飓”。按韩昌黎诗①：“雷霆逼飓
②。”是与飓同称者为“
”。《玉篇》：“
，大风也，于笔切。”《唐书·百官志》:“有
海道。”或系球人误书。《隋书》称琉球有虎、狼、熊、罴，今实无之。又云无牛羊驴马。驴诚无，而六畜无不备，乃知书不可尽信也。
【注释】
①韩昌黎：韩愈，因其祖籍昌黎，故又称“韩昌黎”。
②雷霆逼飓
（jù yù）：语出韩愈诗《山南郑相公、樊员外酬答为诗，其末咸有见及语，樊封以示愈，依赋十四韵以献》。
天使馆西向，仿中华廨署①，有旗竿二，上悬册封黄旗。有照墙，有东西辕门，左右有鼓亭，有班房。大门署曰“天使馆”，门内廊房各四楹。仪门署曰“天泽门”，万历中使臣夏子阳题②，年久失去，前使徐葆光补出③。门内左右各十一间，中有甬道，道西榕树一株，大可十围，徐公手植。最西者为厨房，大堂五楹，署曰“敷命堂”，前使汪楫题④。稍北，葆光额曰“皇纶三锡”。堂后有穿堂，直达二堂。堂五楹，中为正副使会食之地，前使周公署曰“声教东渐”。左右即寤室。堂后南北各一楼，南楼为正使所居，汪楫额曰“长风阁”。北楼为副使所居，前使林麟焻额曰“停云楼”⑤。额北有诗牌，乃海山先生所题也⑥。周砺礁石为垣，望同百雉。垣上悉植火凤，干方，无花有刺，似霸王鞭，叶似慎火草，俗谓能避火，名“吉姑罗”。南院有水井。楼皆上覆
⑦，下砌方砖，院中平似沙，桌椅床帐悉仿中国式。寄尘得诗四首，有句云：
相看楼阁云中出，即是蓬莱岛上居。
又有句云：
一舟翦径凭风信，五日飞帆驻月楂。
皆真情真境也。
【注释】
①廨（xiè）署：官署，旧时官员处理公务的地方。
②夏子阳（1552—1610）：字君甫，玉山（今江西上饶玉山）人。明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官至兵部给事中，曾于万历三十一年（1603）出使琉球。
③徐葆光（1671-1723）：字亮直，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曾任翰林院编修，康熙五十八年（1719）出使琉球。著有《中山传信录》。
④汪楫（1626—1689）：字次舟，号悔斋，休宁（今属安徽）人。历任翰林院检讨、福建布政使。曾于康熙二十二年（1683）出使琉球。
⑤林麟焻（chàng）：生卒年不详。字石来，莆田（今属福建）人。康熙九年（1670）进士，官至礼部郎中。曾于康熙二十年（1681）出使琉球。
⑥海山先生：周煌（1714—1785），字景桓，涪州（今重庆涪陵）人。历任翰林院编修、工部、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曾于乾隆二十年（1755）出使琉球，并辑有《琉球国志略》。
⑦
（wǎ）：一种小型的瓦。
孔子庙在久米村。堂三楹，中为神座，如王者垂旒搢圭①，而署其主曰：“至圣先师孔子神位。”左右两龛。龛二人立侍，各手一经，标曰“易”“书”“诗”“春秋”，即所谓四配也。堂外为台，台东西，拾级以登，栅如棂星门②。中仿戟门③，半树塞以止行者。其外临水为屏墙。堂之东，为明伦堂，堂北祀启圣。久米士之秀者，皆肄业其中。择文理精通者为之师，岁有廪给④，丁祭一如中国仪⑤。敬题一诗云：
洋溢声名四海驰，岛邦也解拜先师。
庙堂肃穆垂旒贵，圣教如今洽九夷。
用伸仰止之忱。
【注释】
①旒（liú）：旧时帝王帽子前后悬垂的玉串。搢（jìn）圭：佩带玉器。搢，插。
②棂星门：古代文庙中轴线上牌楼似的木质或石质建筑。
③戟门：墓前石门。
④廪给：旧时官府给生员的膳食补助。
⑤丁祭：旧时祭祀孔子的仪式。
国中诸寺，以圆觉为大。渡观莲塘桥，亭供辨才天女①，云即斗姥②。将入门，有池曰“圆鉴”，荇藻交横③，芰荷半倒④。门高敞，有楼翼然。左右金刚四，规模略仿中国。佛殿七楹。更进，大殿亦七楹，名“龙渊殿”。中为佛堂，左右奉木主，亦祀先王神位，兼祀祧主⑤。左序为方丈，右序为客座，皆设席。周缘以布，下衬极平而净，名曰“踏脚绵”。方丈前，为蓬莱庭。左为香积厨，侧有井，名“不冷泉”。客座右为古松岭，异石错舛，列于松间。左厢为僧寮，右厢为狮子窟。僧寮南，有乐楼。楼南有园，绕花木。此圆觉寺之胜概也。
【注释】
①辨才天女：佛教中的女神，神通广大，精通音乐。
②斗姥：又名“斗母”，道教信奉的女神，长有三目、四头、八臂。
③荇（xìng）藻：水生植物。
④芰（jì）荷：菱叶，荷叶。
⑤祧（tiāo）主：祖庙中的神主。
又有护国寺，为国王祷雨之所。龛内有神，黑而裸，手剑立，状甚狰狞。有钟，为前明景泰七年铸①。寺后多凤尾蕉②，一名“铁树”。又有天王寺，有钟，亦为景泰七年铸。又有定海寺，有钟，为前明天顺三年铸③。至于龙渡寺、善兴寺、和光寺，荒废无可述者。
【注释】
①景泰七年：1456年。
②凤尾蕉：又名“铁树”“苏铁”“避火蕉”，一种常绿针叶树。主要生长在我国南部、印度尼西亚、印度等亚洲南部地区。
③天顺三年：1459年。
此邦海味，颇多特产，为中国之所罕见。
一石
①，似墨鱼而大，腹圆如蜘蛛，双须八手，攒生两肩，有刺，类海参，无足无鳞介，如鲍鱼。登莱有所谓八带鱼者②，以形考之，殆是石
，或即乌鲗之别种欤③？
一海蛇，长三尺，僵直如朽索，色黑，状狰狞。土人云：能杀虫，疗痼④，已疠⑤；殆永州异蛇类。土俗甚重之，以为贵品。
一海胆，如猬，剥皮去肉，捣成泥，盛以小瓶，可供馔。
一寄生螺，大小不一，长圆各异，皆负壳而行。螺中有蟹，两螯八跪，跪四大四小，以大跪行；螯一大一小，小者常隐，大者以取食。触之则大跪尽缩，以一大螯拒户。蟹也，而有螺性。《海赋》所云“璅蛣腹蟹”⑥，岂其类欤？《太平广记》谓“蟹入螺中”，似先有蟹。然取置碗中，以观其求脱之势，力猛壳脱，顷刻死，则又与壳相依为命。造物不测，难以臆度也。
【注释】
①石
：章鱼。
②八带鱼：章鱼的俗称。
③乌
（zéi）：乌贼。
④痼：顽固难治的疾病。
⑤疠：恶疮。
⑥璅蛣（suǒ jié）：亦作“琐蛣”，又名“海镜”，一种寄居蟹。
一沙蟹，阔而薄，两螯大于身。甲小而缺其前，缩两螯以补之，若无缝。八跪特短，脐无甲，尖团莫辨①。见人则凹双睛，噀水高寸许②，似善怒。养以沙水，经十余日，不食亦不死。
一蚶③，径二尺以上，围五尺许，古人所谓“屋瓦子”，以壳形凹凸，像瓦屋也。
一海马肉，薄片回屈如刨花④，色如片茯苓⑤。品之最贵者，不易得，得则先以献王。其状鱼身马首，无毛而有足，皮如江豚⑥。此皆海味之特产也。
【注释】
①尖团：雌雄。雌蟹脐团，雄蟹脐尖。
②噀（xùn）：喷。
③蚶（hān）：蚶子，俗称“瓦楞子”，生活在海底泥沙或岩石缝隙中。
④回屈：卷曲。
⑤茯苓（fú líng）：一种寄生在松树根上的菌类植物，可入药。
⑥江豚：一种鲸属。身长约二公尺，体重可达一百六十公斤。全身黑色，腹侧白色。头圆，眼小，以小鱼及小动物为食。多产于我国洞庭湖、长江下游等地区。
此邦果实，亦有与中国不同者。蕉实状如手指，色黄，味甘，瓣如柚，亦名“甘露”。初熟色青，以糖覆之则黄。其花红，一穗数尺。瓤须五六出，岁实为常，实如其须之数。中国亦有蕉，不闻岁结实，亦无有抽其丝作布者，或其性殊欤？
布之原料，与制布之法，亦有与中国异者。一曰蕉布，米色，宽一尺，乃芭蕉沤抽其丝织成①，轻密如罗②。
一曰苎布，白而细，宽尺二寸，可敌棉布。
一曰丝布，白而棉软，苎经而丝纬，品之最尚者。《汉书》所谓蕉、筒、荃、葛，即此类也。
一曰麻布，米色而粗，品最下矣。国人善印花③，花样不一，皆剪纸为范。加范于布④，涂灰焉。灰干去范，乃着色。干而浣之，灰去而花出，愈洗而愈鲜，衣敝而色不退。此必别有制法，秘不语人。故东洋花布，特重于闽也。
【注释】
①沤（òu）：在水中长时间浸泡。
②罗：轻软而有稀孔的丝织品。
③印花：在纺织品上印出图案。
④范：模板。
此邦草木，多与中国异称，惜未携《群芳谱》来，一一辨证之耳。罗汉松谓之㭴木①，冬青谓之福木，万寿菊谓之禅菊，铁树谓之凤尾蕉，以叶对出形似也，亦谓之海棕榈，以叶盖头形似也。有携至中华以为盆玩者，则谓之万年棕云。凤梨②，开花者谓之男木，白瓣若莲，颇香烈，不实；无花者谓之女木，而实大，如瓜可食。或云，即波罗蜜别种，球人又谓之“阿呾呢”。月橘③，谓之十里香，叶如枣，小白花，甚芳烈，实如天竹子④，稍大。闻二月中，红累累满树，若火齐然。惜余未及见也。
【注释】
①
（jiān）木：一种常绿乔木。主要分布在我国长江以南各省及日本等地。
②凤梨：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其果实又称“菠萝”“菠萝蜜”。
③月橘：一种常绿性灌木或小乔木。主要分布在我国南部。因花香浓郁，故有十里香之称。
④天竹：一种常绿灌木。根、茎及果实均可入药。
球阳地气多暖①，时届深秋，花草不杀，蚊雷不收，荻花盛开②。野牡丹，二三月花，至八月复复，花累累如铃铎③，素瓣，紫晕，檀心，圆而大，颇芳烈。佛桑四季皆花④，有白色，有深红、粉红二色。因得一诗，诗云：
偶随使节泛仙槎，日日春游玩物华。
天气常如二三月，山林不断四时花。
亦真情真景也。
【注释】
①球阳：琉球。
②荻（dí）：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多长在水边，叶似芦苇，秋天开花，花为紫色。
③铃铎（duó）：铃铛。
④佛桑：即扶桑，灌木。多生长于我国南方，四季皆开花，为观赏植物。
球人嗜兰，谓之孔子花。陈宅尤多异产。有风兰，叶较兰稍长，篾竹为盆①，挂风前，即蕃衍。有名护兰，叶类桂而厚，稍长如指，花一箭八九出，以四月开，香胜于兰。出名护岳岩石间②，不假水土，或寄树桠，或裹以棕而悬之，无不茂。有粟兰，一名“芷兰”，叶如凤尾花，作珍珠状。有棒兰，绿色，茎如珊瑚，无叶，花出桠间，如兰而小，亦寄树活。又有西表松兰、竹兰之目，或致自外岛，或取之岩间，香皆不减兰也。因得一诗，诗云：
移根绝岛最堪夸，道是森森阙里花。
不比寻常凡草木，春风一到即繁华。
题诗既毕，并为写生，愧无黄筌之妙笔耳③。
【注释】
①篾（miè）：把竹子劈成长条。
②名护岳：冲绳岛北部的一座山峰。
③黄筌（约903—965）：字要叔，成都（今属四川）人。五代时西蜀宫廷画家，擅画花鸟。
沿海多浮石，嵌空玲珑，水击之，声作钟磬①，此与中国彭蠡之口石钟山相似②。
【注释】
①钟磬（qìng）：钟与磬，两种礼乐器。
②彭蠡（lǐ）：鄱阳湖的古称。
闲居无可消遣，与施生弈，用琉球棋子。白者磨螺之封口石为之。内地小螺拒户有圆壳，海蝼大者①，其拒户之壳，厚五六分，径二寸许，圆白如砗磲②，土人名曰“封口石”。黑者磨苍石为之，子径六分许，围二寸许，中凸而四周削，无正背面，不类云南子式。棋盘以木为之，厚八寸，四足，足高四寸，面刻棋路。其俗好弈，举棋无不定之说，颇亦有国手。局终数空眼多少，不数实子，数正同。相传国中供奉棋神，画女相如仙子，不令人见，乃国中雅尚也。
【注释】
①海蝼：海螺。
②砗磲（chē qú）：一种生活在海洋中的软体动物，壳大而厚。
六月初八日辰刻，正、副使恭奉谕祭文，及祭银焚帛，安放龙彩亭内。出天使馆东行，过久米村、泊村，至安里桥即真玉桥。世孙跪接如仪，即导引入庙。礼毕，引观先王庙。正庙七楹，正中向外，通为一龛，安奉诸王神位。左昭自舜马至尚穆，共十六位；右穆自义本至尚敬①，共十五位。
是日，球人观者，弥山匝地②，男子跪于道左，女子聚立远观。亦有施帷挂竹帘者，土人云系贵官眷属。女皆黥首、指节为饰③，甚者全黑，少者间作梅花斑。国俗不穿耳，不施脂粉，无珠翠首饰。
【注释】
①左昭、右穆：古代宗庙或宗庙中神主的排列规则和次序，左为昭、右为穆。
②弥山匝（zā）地：漫山遍野，形容人很多。匝，遍，满。
③黥（qíng）首：在额头上刺字或花纹。指节：手指关节。
人家门户，多树“石敢当”碣①，墙头多植吉姑罗或楺树，剪剔极齐整。
【注释】
①石敢当：旧时习俗，人们在门口立石碑或石雕武士像，刻“石敢当”三字，用以辟邪。
国人呼中国为唐山，呼华人为唐人。
球地皆土沙，雨过即可行，无泥泞。
奥山有却金亭，前明册使陈给事侃归时却金①，故国人造亭以表之。
【注释】
①陈侃：鄞县（今浙江宁波）人。曾任吏科左给事中，嘉靖十三年（1534）出使琉球，著有《使琉球录》。
辨岳，在王宫东南三里许。过圆觉寺，从山脊行，水分左右，堪舆家谓之过峡①，中山来脉也。山大小五峰，最高者谓之辨岳。灌木密覆，前有石柱二，中置栅二，外板阁二。少左，有小石塔，左右列石案五。折而东，数十级至顶，有石垆二②：西祭山，东祭海。岳之神，曰祝，祝谓是天孙氏第二女云③。国王受封，必斋戒亲祭，正、五、九月，祭山海及护国神，皆在辨岳也。
【注释】
①堪舆家：看风水的人。过峡：风水学术语。指两山相夹、从中间穿过的地形。
②石垆：石头所做的祭台。
③天孙氏：琉球神话中天地创造神阿摩美久神的后代，是琉球国的开国始主。
波上、雪崎及龟山，余已游遍，而要以鹤头为最胜。随正、副使往游，陟其巅，避日而坐。草色粘天，松阴匝地。东望辨岳，秀出天半，王宫历历如画。其南，则近水如湖，远山如岸，丰见城巍然突出，山南王之旧迹犹有存者。西望马齿、姑米，出没隐见，若近若远，封舟之来路也。北俯那霸、久米，人烟辐辏①。举凡山川灵异，草木阴翳，鱼鸟沉浮，云烟变灭，莫不争奇献巧，毕集目前。乃知前日之游，殊为卤莽。梁大夫小具盘樽，席地而饮，余亦趣仆以酒肴至。未申之交，凉风乍生，微雨将洒，乃移樽登舟。时海潮正涨，沙岸弥漫，遂由奥山南麓折而东北。山石嵌空欲落，海燕如鸥，渔舟似织。俄而返照入山，冰轮山水②，文鳐无数③，飞射潮头。与介山举觞弄月，击楫而歌。樽不空，客皆醉。越渡里村，漏已三下。却金亭前，列炬如昼，迎者倦矣。乃相与步月而归，为中山第一游焉。
【注释】
①辐辏（fú còu）：密集，聚集。
②冰轮：明月。
③文鳐（yáo）：古代传说中的一种鱼。
泉崎桥桥下，为漫湖浒①。每当晴夜，双门拱月，万象澄清②，如玻璃世界，为中山八景之一。旺泉味甘，亦为中山八景之一。王城有亭，依城望远，因小憩亭中，品瑞泉，纵观中山八景。八景者：泉崎夜月、临海潮声、久米竹篱、龙洞松涛、笋崖夕照、长虹秋霁、城岳灵泉、中岛蕉园也。亭下多棕榈、紫竹③。竹丛生，高三尺余，叶如棕，狭而长，即所谓观音竹也。亭南有蚶壳，长八尺许，贮水以供盥，知大蚶不易得也。
【注释】
①浒（hǔ）：水边。
②澄清：清澈，明洁。
③紫竹：一种散生竹，新竹为绿色，当年秋冬逐渐出现黑色斑点，后全秆变为紫黑色。
国人浣漱不用汤，家竖石桩，置石盂或蚶壳其上，贮水。旁置一柄筒。晓起，以筒盛水，浇而盥漱之。客至亦然。
地多草，细软如毯，有事则取新沙覆之。国人取玳瑁之甲①，以为长簪，传至中国，率由闽粤商贩。球人不知贵，以为贱品。昆山之旁②，以玉抵鹊，地使然也。
【注释】
①玳瑁（dài mào）：一种海洋食肉性海龟，壳可入药，亦可做装饰品。
②昆山：昆仑山。
丰见山顶，有山南王第故城。徐葆光诗有“颓垣宫阙无全瓦，荒草牛羊似破村”之句①。王之子孙，今为那姓，犹聚居于此。
【注释】
①颓垣（yuán）：坍塌的墙壁。
辻山①，国人读为“失山”。琉球字皆对音，十、失无别，疑迭之误也。副使辑《球雅》，谓一字作二三字读，二三字作一字读者，皆义而非音，即所谓寄语，国人尽知之。音则合百余字，或十余字为一音，与中国音迥异。国中惟读书通文理者，乃知对音，庶民皆不知也。
【注释】
①辻（shí）山：琉球岛中部的一座山峰。
久米官之子弟，能言，教以汉语；能书，教以汉文。十岁称“若秀才”，王给米一石。十五薙发①，先谒孔圣，次谒国王。王籍其名，谓之“秀才”，给米三石。长则选为通事②，为国中文物声名最，即明三十六姓后裔也。那霸人以商为业，多富室。明洪武初，赐闽人三十六姓善操舟者，往来朝贡。国中久米村，梁、蔡、毛、郑、陈、曾、阮、金等姓，乃三十六姓之裔，至今国人重之。
【注释】
①薙（tì）：同“剃”。
②通事：翻译人员。
与寄公谈玄理，颇有入悟处，遂与唱和成诗。法司蔡温、紫金大夫程顺则、蔡文溥，三人集诗，有作者气。顺则别著《航海指南》，言渡海事甚悉。蔡温尤肆力于古文，有《蓑翁语录》《至言》等目，语根经学，有道学气。出入二氏之学，盖学朱子而未纯者①。
【注释】
①朱子：对朱熹的尊称。
琉球山多瘠硗①，独宜薯。父老相传“受封之岁，必有丰年”。今岁五月稍旱，幸自后雨不愆期②，卒获大丰，薯可四收。海邦臣民，倍觉欢欣。佥曰：“非受封岁，无此丰年也。”
【注释】
①瘠硗（jí qiāo）：土地贫瘠硗薄，不肥沃。
②愆（qiān）期：失约，误期。
六月初旬，稻已尽收。球阳地气温暖，稻常早熟，种以十一月，收以五六月。薯则四时皆种，三熟为丰，四熟则为大丰。稻田少，薯田多，国人以薯为命，米则王官始得食。亦有麦豆，所产不多。五月二十日，国中祭稻神。此祭未行，稻虽登场，不敢入家也。
七月初旬，始见燕，不巢人屋。中国燕以八月归，此燕疑未入中国者。其来以七月，巢必有地。别有所谓海燕，较紫燕稍大①，而白其羽，有全白似鸥者。多巢岛中，间有至中国，人皆以为瑞。应潮鸡，雄纯黑，雌纯白，皆短足长尾，驯不避人。香厓购一小犬，而毛豹斑，性灵警，与饭不食，与薯乃食，知人皆食薯矣。鼠、雀最多，而鼠尤虐。亦有猫，不知捕鼠，邦人以为玩②。乃知物性亦随地而变。鹰、雁、鹅、鸭特少。
【注释】
①紫燕：又称“越燕”，体小多声，颔下为紫色，主要分布在我国江南地区。
②邦人：当地人。
枕有方如圭者，有圆如轮而连以细轴者，有如文具藏数层者，制特精，皆以木为之。率宽三寸，高五寸。漆其外，或黑或朱。立而枕之，反侧则仆。按《礼记·少仪》注：“颖，警枕也①。谓之颖者，颖然警悟也。”又司马文正公②，以圆木为警枕，少睡则转而觉，乃起读书。此殆警枕之遗。
【注释】
①警枕：以圆木制成的枕头，使睡者易醒。
②司马文正公：司马光（1019—1086），字君实，号迂叟，陕州夏县（今山西夏县）人。北宋政治家，史学家。因谥号文正，故称。
衣制皆宽博交衽①，袖广二尺，口皆不缉②，特短袂，以便作事。襟率无钮带，总名衾。男束大带，长丈六尺、宽四寸以为度。腰围四五转，而收其垂于两胁间。烟包、纸袋、小刀、梳、蓖之属，皆怀之，故胸前襟带
起凸然③。其胁下不缝者，惟幼童及僧衣为然。僧别有短衣如背心，谓之断俗，此其概也。
【注释】
①宽博：衣服宽大。交衽：衣襟相交。
②缉（qī）：用针缝。
③
（chōu）：束紧。
帽以薄木片为骨，叠帕而蒙之，前七层，后十一层。花锦帽，远望如屋漏痕者，品最贵，惟摄政王叔国相得冠之。次品花紫帽，法司冠之。其次则纯紫。大略紫为贵，黄次之，红又次之，青绿斯下。各色又以绫为贵，绢为次。国王未受封时，戴乌纱帽。双翅①，侧冲上向，盘金，朱缨垂颔，下束五色绦。至是冠皮弁②，状如中国梨园演王者便帽③，前直列花瓣七，衣蟒腰玉。
【注释】
①翅：帽子边上翘出像翅的部分。
②皮弁（biàn）：古时用鹿皮制成的帽子。
③梨园：戏班。
肩舆如中国饼轿①，中置大椅，上施大盖，无帷幔，辕粗而长，无绊②，无横木，以八人左右肩之而行。
【注释】
①肩舆：轿子。
②绊：轿子所用的一种绳子。
杜氏《通典》载琉球国俗①，谓妇人产必食子衣②，以火自炙，令汗出。余举以问杨文凤：“然乎？”对曰：“火炙诚有之，食衣则否。”即今中山已无火炙俗，惟北山犹未尽改。
【注释】
①杜氏：即杜佑（735—812），字君卿。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唐代历史学家。其《通典》是我国第一部专门记载典章制度的史书。
②子衣：胎衣。
嫁娶之礼，固陋已甚。世家亦有以酒肴珠贝为聘者。婚时即用本国轿，结彩鼓乐而迎。不计妆奁，父母送至夫家即返。不宴客，至亲具酒贺，不过数人。《隋书》云琉球风俗：“男女相悦，便相匹偶。”盖其旧俗也。询之郑得功，郑得功曰：“三十六姓初来时，俗尚未改。后渐知婚礼，此俗遂革。今国中有夫之妇，犯奸即杀。”余始悟琉球所以号守礼之国者，亦由三十六姓教化之力也。
小民有丧，则邻里聚送，观者护丧，掩毕即归。宦家则同官相知者，亦来送柩。出即归，大都不宴客。题主官率皆用僧，男书“圆寂大禅定”①，女书“禅定尼”，无考妣称②。近日宦家亦有书官爵者。棺制三尺，屈身而殓之。近宦家亦有长五六尺者，民则仍旧。
【注释】
①圆寂：佛教语。意思是诸德圆满、诸恶寂灭，后称僧尼之死为圆寂。禅定：佛教修行方法。即通过静坐敛心，达到身心安稳、观照明净的境界。
②考妣（bǐ）：父母。
此邦之人，肘比华人稍短。《朝野佥载》亦谓：人形短小似昆仑①。余所见士大夫短小者固多，亦有修髯丰颐者、颀而长者、胖而腹腰十围者，前言似未足信。人体多狐臭，古所谓愠羝也②。
【注释】
①《朝野佥载》：唐代笔记小说集。作者张
，记隋唐宫廷与民间遗闻。
②愠羝（yùn dī）：狐臭。
世禄之家皆赐姓。士庶率以田地为姓，更无名，其后裔则云某氏之子孙几男。所谓田、米，私姓也。
国中兵刑惟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重罪徒，轻罪罚日中晒之。计罪而定其日，国中数年无斩犯。间有犯斩罪者，又率引刀自剖腹死。
七月十五夜，开窗，见人家门外，皆列火炬二。询之土人，云：国俗于十五日盆祭，预期迎神，祭后乃去之。盆祭者，中国所谓盂兰会也①。连日见市上小儿，各手一纸幡，对立招展，作迎神状。知国俗盆祭祀先，亦大祭矣。
【注释】
①盂兰会：佛教超度亡灵的法会，也是古时祭祀祖先的日子，时间在农历七月初七。
龟山南岸有窑，国人取车螯大蚶之壳以煅①，塈灰壁不及石灰②，而粘过者。再东北有池，为国人煮盐处。
【注释】
①车螯：又称“车熬”，一种生长在海洋里的蛤。
②塈（jì）：涂抹。
七月二十五日，正、副使行册封礼，途中观者益众。上万松岭，迤逦而东。衢道修广，有坊，榜曰：“中山道”。又进一坊，榜曰：“守礼之邦”。世孙戴皮弁，服蟒衣，腰玉带，垂裳结佩，率百官跪迎道左。更进为欢会门，踞山巅，叠礁石为城，削磨如壁，有鸟道，无雉堞①，高五尺以上，远望如聚髑髅。始悟《隋书》所谓“王居多聚髑髅于其下”者，乃远望误于形似，实未至城下也。城外石崖，左镌“龙冈”字，右镌“虎崒”字。
【注释】
①雉堞（zhì dié）：城墙。
王宫西向，以中国在海西，表忠顺面向之意。后东向为继世门，左南向为水门，右北向为久庆门。再进，层崖有门西北向，曰“瑞泉”。左右甬道，有左掖、右掖二门。更进有漏西向，榜曰：“刻漏”。上设铜壶漏水。更进有门西北向，为奉神门，即王府门也。殿廷方广十数亩，分砌二道，由甬道进至阙廷①，为王听政之所。壁悬伏羲画卦像②，龙马负图立其前③，绢色苍古，微有剥蚀，殆非近代物。北宫殿屋固朴，屋举手可接，以处山冈，且阻海飓。面对为南宫。此日正、副使宴于北宫。大礼既成，通国欢忭④。闻国王经行处，悉有彩饰。泉崎道旁，列盆花异卉，绕以朱栏，中刻木作麒麟形，题曰：“非龙非彪⑤，非熊非罴，王者之瑞兽”。天妃宫前，植大松六，叠假山四，作白鹤二，生子母鹿三。池上结棚，覆以松枝，松子垂如葡萄。池中刻木鲤大小五，令浮水面。环池以竹，栏旁有坊，曰“偕乐坊”。柱悬一板，题曰：“鹿濯濯⑥，鸟翯翯⑦，牣鱼跃”。归而述诸副使，副使曰：“此皆《志略》所载，事隔数十年，一字不易，可谓印板文字矣。”从客皆笑。
【注释】
①阙廷：朝廷。
②伏羲画卦：伏羲，三皇之一。相传他根据天地万物的变化，推演出了八卦。
③龙马负图：相传伏羲时，黄河中曾有龙马驮着“河图”出现。
④欢忭（biàn）：喜悦，欢喜。
⑤彪：老虎。
⑥濯濯：肥泽貌。
⑦翯翯（hè）：洁白貌。
宜野湾县有龟寿者，事继母以孝，国人莫不闻。母爱所生子，而短龟寿于其父伊佐前，且不食以激其怒。伊佐惑之，欲死龟寿，将令深夜汲北宫，要而杀之。仆匿龟寿于家，往谏伊佐，伊佐缚而放之。且谓事已露，不可杀，乃逐龟寿。龟寿既被放，欲自尽，又恐张母恶。值天雨雹，病不支，僵卧于路。巡官见之，近而抚其体犹温，知未死，覆以己衣，渐苏。徐诘其故，龟寿不欲扬父母之恶，饰词告之。初，巡官闻孝子龟寿被放，意不平。至是见言语支吾，疑即龟寿。赐衣食，令去，密访得其状。乃传集村人，系伊佐妻至，数其罪而监之。将告于王，龟寿愿以身代。巡官不忍伤孝子心，召伊佐夫妇面谕之。妇感悟，卒为母子如初。副使既为之记，余复为诗以表章之。诗云：
轩问俗到球阳①，潜德端须为阐扬。
诚孝由来能感格，何殊闵损与王祥②。
以为事继母而不能尽孝者劝。
【注释】
①
（yóu）轩：古代使臣的代称。
②闵损（前536—前487）：字子骞，孔子弟子。其德宽博。王祥（185—269）：字休征，琅琊（今山东临沂）人。事母至孝，传说他曾卧冰求鲤。
经迭山墟、方集，因步行集中。观所市物，薯为多，亦有鱼、盐、酒、菜、陶、木器、蕉苎、土布，粗恶无足观者。国无肆店，率业于其家。市货以有易无，不用银钱。
闻国中率用日本宽永钱①，比来亦不见。昨香厓携示串钱，环如鹅眼，无轮廓，贯以绳，积长三寸许，连四贯而合之，封以纸，上有钤记②。此球人新制钱，每封当大钱十。盖国中钱少，宽永钱铜质较美，恐或有人买去，故收藏之，特制此钱应用，市中无钱以此。
【注释】
①宽永钱：日本铸造的一种钱币，清代中期曾在中国东南沿海一带流通。
②钤（qián）记：印章。
国中男逸女劳，无有肩担背负者。趋集、织纫及采薪、运水，皆妇人主之，凡物皆戴之顶。
女衣既无钮无带，又不束腰，而国俗男女皆无裤，势须以手曳襟①。襟较男衣长，叠襟下为两层，风不得开。因悟髻必偏坠者，以手既曳襟，须空其顶以戴物。童而习之，虽重百斤，登山涉涧，无倾侧②，是国中第一绝技也。其动作也，常卷两袖至背，贯绳而束之。发垢辄洗，洗用泥。脱衣结于腰，赤身低头，见人亦不避。抱儿惟一手，叉置腰间，即藉以曳襟。
【注释】
①曳（yè）：牵，拉。
②倾侧：倾斜。
东苑在崎山，出欢会门，折而北。逐瑞泉下流，至龙渊桥，汇而为池，广可十丈，长可数十丈，捍以堤①，曰“龙潭”。水清鱼可数，荷叶半倒。再折而东，有小村，篠屏修整②，松盖阴翳③，薄云补林，微风啸竹，园外已极幽趣。入门，板亭二，南向。更进而南，屋三楹，亭东有阜如覆盂④。折而南，有岩西向，上镌梵字。下蹲石狮一，饰以五彩。再下，有小方池，凿石为龙首，泉从口出。有金鱼池，前竹万竿，后松百挺。再东，为望仙阁。前有“东苑阁”，后为“能仁堂”。东北望海，西南望山。国中形胜，此为第一。
【注释】
①捍：保卫，护卫。
②篠（xiǎo）：同“筱”，细竹。
③阴翳（yì）：遮蔽。阴，通“荫”。
④阜：土山，山包。
南苑之胜，亦不减于东苑。苑中马富盛，折而东，循行阡陌间，水田漠漠，番薯油油①，绝无秋景。薯有新种者，问知已三收矣。再入山，松阴夹道，茅屋参差，田家之景可画。计十余里，始入苑村，名“姑场川”，即“同乐苑”也。苑踞山脊，轩五楹，夹室为复阁，颇曲折。轩前有池，新凿，狭而东西长，叠礁为桥。桥南新阜累累，因阜以为亭，宜远眺。亭东植奇花异卉。有花绝类蝴蝶，绛红色，叶如嫩槐，曰“蝴蝶花”。有松叶如白毛，曰“白发松”。池东，旧有亭，圯以布代之②。池西有阁，颇轩敞，四面风来，宜纳凉。有阁曰“迎晖”，有亭曰“一览”，即正、副使所题也。轩北有松，有凤蕉，有桃，有柳。黄昏举烟火，略同中国。
【注释】
①番薯：红薯，又称“山芋”“甘薯”。
②圯（yí）：桥。
余偕寄尘游波上。板阁无他神，惟挂铜片幡，上凿“奉寄御币”字，后署云：“元和二年壬戌”①。或疑为唐时物，非也。按，元和二年为丁亥，非壬戌也。日本马场信武撰《八卦通变指南》，内列“三元指掌”，云：“上元起永禄七年甲子②，止元和三年癸亥。如元起宽永元年甲子③，止元和三年癸亥；下元起贞亨元年甲子④。今元禄十六年癸未⑤。”国中既行宽永钱，证以元和日本僭号⑥，知琉球旧曾奉日本正朔⑦，今讳言之欤？
【注释】
①元和二年：1616年。元和二年应当是丙辰，而非壬戌。元和三年为丁巳，而非癸亥。
②永禄七年：1564年。
③宽永元年：1624年。
④贞亨元年：1684年。
⑤元禄十六年：1703年。
⑥僭号：旧时超越本分的封号。
⑦正朔：历法。
纸鸢制无精巧者①，儿童多立屋上放之。按中国多放于清明前，义取张口仰视，宣导阳气②，令儿少疾。今放于九月，以非九月纸鸢不能上，则风力与中国异。即此可验球阳气暖，故能十月种稻。
【注释】
①纸鸢：风筝。
②宣导：疏通，引导。
国俗男欲为僧者，听。既受戒，有廪给。有犯戒者，饬令还俗①，放之别岛。女子愿为土妓者，亦听。接交外客②，女之兄弟仍与外客叙亲往来，然率皆贫民，故不以为耻。若已嫁夫而复敢犯奸者，许女之父兄自杀之，不以告王。即告王，王亦不赦。此国中良贱之大防，所以重廉耻也。
【注释】
①饬令：命令，勒令。
②接交：结交，交往。
此邦有红衣妓，与之言不解。按拍清歌，皆方言也。然风韵亦正有佳者，殆不减憨园。近忽因事他迁，以扇索诗，因题二诗以赠之。诗云：
芳龄二八最风流，楚楚腰身剪剪眸。
手抱琵琶浑不语，似曾相识在苏州。
新愁旧恨感千端，再见真如隔世难。
可惜今宵好明月，与谁共卷绣帘看？
国人率恭谨，有所受，必高举为礼。有所敬，则俯身搓手而后膜拜。劝尊者酒，酌而置杯于指尖以为敬，平等则置手心。
此邦屋俱不高，瓦必
，以避飓也。地板必去地三尺，以避湿也。屋脊四出，如八角亭。四面接修，更无重构复室，以省材也。屋无门户，上限刻双沟，设方格，糊以纸，左右推移，更不设暗闩①，利省便，恃无盗也，临街则设矣。神龛置青石于炉，实以砂，祀祖神也。国以石为神，无传真也②。瓦上瓦狮，《隋书》所谓“兽头骨角”也。壁无粉墁③，示朴也。贵家间有糊砑粉花笺④，习华风，渐奢也。
【注释】
①闩（shuān）：插在门后用以安全、守卫的横木。
②传真：指画师所绘神像。
③墁（màn）：涂饰。
④砑（yà）：刻印。
龟山有峰独出，与众山绝。前附小峰，离约二丈许。邦人驾石为洞，连二山，高十丈余，结布幔于洞东。不憩，拾级而登，行洞上。又十余级，乃陟巅①。巅恰容一楼，楼无名，四面轩豁②，无户牖③。副使谓余曰：“兹楼俯中山之全势，不可无名。”因名之曰“蜀楼”，并为之跋曰：“蜀者何？独也。楼何以蜀名？以其踞独山也。”不曰独而曰蜀者，以副使为蜀人。楼构已百年，而副使乃名之，若有待也。楼左瞰青畴④，右扶苍石，后临大海，前揖中山，坐其中以望，若建瓴焉⑤。余又请于副使曰：“额不可无联。”副使因书前四语付之。归路，循海而西，崖洞溪壑，皆奇峭，是又一胜游矣。
【注释】
①陟（zhì）：登上。
②轩豁：敞亮，亮堂。
③户牖（yǒu）：门窗。
④青畴：绿色的田野。
⑤建瓴（líng）：居高临下的样子。
越南山，度丝满村，人家皆面海，奇石林立。遵海而西，有山，翠色攒空①，石骨穿海②，曰“砂岳”。时午潮初退，白石粼粼，群马争驰，飞溅如雨。再西，度大岭村，丛棘为篱，渔网数百晒其上。村外水田漠漠，泥淖陷马，有牛放于冈。汪录谓马耕无牛③，今不尽然也。
【注释】
①攒（cuán）：聚集，簇拥。
②石骨：坚硬的岩石。
③汪：即汪楫。
本岛能中山语者，给黄帽，为酋长。岁遣亲云上监抚之①，名“奉行官”，主其赋讼，各赋其土之宜，以贡于王。间切者，外府之谓。首里、泊、久米、那霸四府为王畿②，故不设。此外皆设。职在亲民，察其村之利弊，而报于亲云上。间切，略如中国知府。中山属府十四，间切十，山南省属府十二，山北省属府九，间切如其府数。
【注释】
①亲云上：琉球国三品到七品官员的尊称。
②王畿（jī）：京城。
国俗自八月初十至十五日，并蒸米，拌赤小豆，为饭相饷，以祭月，风同中国。是夜，正、副使邀从客露饮。月光澄水，天色拖蓝，风寂动息，潮声杂丝肉声①，自远而至。恍置身三山，听子晋吹笙②，麻姑度曲③，万缘俱静矣。宇宙之大，同此一月。回忆昔日萧爽楼中，良宵美景，轻轻放过，今则天各一方，能无对月而兴怀乎？
【注释】
①丝肉：乐器声和唱歌声。
②子晋：即王子乔，神话传说中的人物。相传他是周灵王的太子，喜吹笙作凤凰鸣。
③麻姑：神话传说中的仙女。
世传八月十八日，为潮生辰。国俗，于是夜候潮波上。子刻①，偕寄尘至波上。草如碧毯，沾露愈滑，扶仆行，凭垣倚石而坐。丑刻②，潮始至，若云峰万叠，卷海飞来。须臾③，腥气大盛，水怪抟风，金蛇掣电④，天柱欲折，地轴暗摇，雪浪溅衣，直高百尺，未敢遽窥鲛宫⑤，已若有推而起之者。迷离惝恍，千态万状。观此，乃知枚乘《七发》犹形容未尽也⑥。潮既退，始闻噌吰之声出礁石间⑦。徐步至护国寺，尚似有雷霆震耳。潮至此，观止矣。
【注释】
①子刻：指夜半11点至翌晨1点。
②丑刻：凌晨1点至3点。
③须臾（yú）：一会儿。
④金蛇：比喻雷电的闪光。
⑤遽（jù）：立刻。鲛（jiāo）宫：传说中鲛人在水中的居室。
⑥枚乘（？—前140）：字叔，淮阴（今属江苏）人。擅作辞赋。《七发》，为其赋文篇名。
⑦噌吰（cēng hóng）：形容声音洪亮，响亮。
元旦至六日，贺节。初五日，迎灶。二月，祭麦神。十二日，浚井①，汲新水，俗谓之洗百病。三月三日，作艾糕②。五月五日，竞渡。六月六日，国中作六月节，家家蒸糯米，为饭相饷。十二月八日，作糯米糕，层裹棕叶，蒸以相饷，名曰“鬼饼”。二十四日，送灶。正、三、五、九为吉月，妇女率游海畔，拜水神祈福。逢朔日，群汲新水献神。此其略也。余独疑国俗敬佛，而不知四月八日为佛诞辰。腊八鬼饼如角黍③，而不知七宝粥④。
【注释】
①浚：疏通，深挖。
②艾糕：加艾做成的糕饼。
③角黍：粽子。
④七宝粥：又称“佛粥”“腊八粥”。农历腊月初八，寺僧用乳蕈、胡桃等煮粥供佛并供众结缘。
国王送菊二十余盆，花叶并茂，根际皆以竹签标名。内三种尤异类：一名“金锦”，朵兼红、黄、白三色，小而繁，灿如列星；一名“重宝”，瓣如莲而小，色淡红；一名“素球”，瓣宽，不类菊，重叠千层，白如雪。皆所未见者。媵之以诗①，诗云：
陶篱韩圃多秋色②，未必当年有此花。
似汝幽姿真可惜，移根无路到中华。
【注释】
①媵（yìng）：送，赠。
②陶篱：典出陶渊明《饮酒》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见狮子舞，布为身，皮为头，丝为尾，翦彩如毛饰其外，头尾口眼皆活，镀睛贴齿。两人居其中，俯仰跳跃，相驯狎欢腾状①。余曰：“此近古乐矣。”按《旧唐书·音乐志》，后周武帝时②，造太平乐③，亦谓之五方狮子舞。白乐天《西凉妓》云：“假面夷人弄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贴齿，奋迅毛衣罢双耳。”即此舞也。
【注释】
①驯狎（xiá）：亲近。
②后周武帝：宇文邕（543—578），公元560—578年在位。
③太平乐：在宫廷表演的一种狮子舞。
此邦有所谓“踏柁戏”者，横木以为梁，高四尺余，复置板而横之，长丈有二尺，虚其两端，均力焉。夷女二，结束衣彩，赤双足，各手一巾，对立相视而歌。歌未竟，跃立两端。稍作低昂，势若水碓之起伏①，渐起渐高。东者陡落而激之，则西飞起三丈余，翩翩若轻燕之舞于空也。西者落而陡激之，则东者复起，又如鸷鸟之直上青云也②。叠相起伏，愈激愈疾，几若山鸡舞镜，不复辨其孰为影，孰为形焉。俄焉，势渐衰，机渐缓，板末乃安，齐跃而下，整衣而立。终戏，无虚蹈方寸者，技至此绝矣。
【注释】
①水碓（duì）：旧时用水力舂米的器械。
②鸷（zhì）鸟：猛禽。
接送宾客颇真率，无揖让之烦①。客至不迎，随意坐。主人即具烟架、火炉、竹筒、木匣各一，横烟管其上，匣以烟，筒以弃灰也。遇所敬客，乃烹茶。以细末粉少许，杂茶末，入沸水半瓯②，搅以小竹帚，以沫满瓯面为度。客去，亦不送。贵官劝客，常以箸蘸浆少许，纳客唇以为敬。烧酒著黄糖则名福③，著白糖则名寿，亦劝客之一贵品也。
【注释】
①揖让：作揖与礼让，古代宾主之间的相见礼。
②瓯：杯子。
③黄糖：红糖。
重阳具龙舟①，竞渡于龙潭②。琉球亦于五月竞渡，重阳之戏，专为宴天使而设。因成三诗以志之，诗云：
故园辜负菊花黄，万里迢迢在异乡。
舟泛龙潭看竞渡，重阳错认作端阳。
去年秋在洞庭湾，亲摘黄花插翠鬟。
今日登高来海外，累伊独上望夫山。
待将风信泛归槎，犹及初冬好到家。
已误霜前开菊宴，还期雪里访梅花。
【注释】
①重阳：中国传统节日，为农历每年的九月初九。旧时人们有重阳登高的风俗。
②龙潭：这里泛指江河。
闻程顺则曾于津门购得宋朱文公墨迹十四字①，今其后裔犹宝之。借观不得，因至其家。开卷，见笔势森严，如奇峰怪石，有岩岩不可犯之色②，想见当日道学气象。字径八寸以上，文曰：
香飞翰苑围川野，春报南桥叠萃新。
后有名款，无岁月。文公墨迹，流传世间者，莫不宝而藏之。盖其所就者大，笔墨乃其余事，而能自成一家言如此。知古人学力，无所不至也。
【注释】
①朱文公：即朱熹，因其谥号文公，故称。
②岩岩：庄重，庄严。
又游蔡清派家祠。祠内供蔡君谟画像①，并出君谟墨迹见示，知为君谟的派②，由明初至琉球，为三十六姓之一。清派能汉语，人亦倜傥③。由祠至其家，花木俱有清致，池圆如月，为额其室曰：“月波大屋”。
【注释】
①蔡君谟：蔡襄（1012—1067），字君谟，兴化（今属福建）人。著名书法家，为“宋四家”之一。
②的派：嫡派。
③倜傥（tì tǎng）：洒脱。
大抵球人工剪剔树木，叠砌假山，故士大夫家率有丘壑以供游览。庭中树长竿，上置小木舟，长二尺，桅舵帆橹皆备。首尾风轮五叶，挂色旗以候风。渡海之家，率预计归期。南风至，则合家欢喜，谓行人当归，归则撤之，即古五两旗遗意①。
【注释】
①五两旗：风旗。遗意：前人留下的意味、旨趣。
国王有墨长五寸，宽二寸。有老坑端砚①，长一尺，宽六寸，有“永乐四年”字②。砚背有“七年四月东坡居士留赠潘邠老”字③。问知为前明受赐物。国中有东坡诗集，知王不但宝其砚矣。
【注释】
①老坑：年代久远、产量大、质材精的石材坑口。端砚：用广东肇庆端溪出产石头制成的砚台。
②永乐四年：1406年。
③东坡居士：苏轼，自号东坡居士。潘邠老：潘大临，字邠老，黄州（今湖北黄冈）人。江西诗派诗人。
棉纸、清纸，皆以谷皮为之，恶不中书者①。有护书纸，大者佳，高可三尺许，阔二尺，白如玉；小者减其半。亦有印花诗笺，可作札②。别有围屏纸，则糊壁用矣。徐葆光《球纸》诗云：
冷金入手白于练③，侧理海涛凝一片。
昆刀截截径尺方，叠雪千层无幂面。
形容殆尽。
【注释】
①恶：质量粗劣。
②札：书信。
③冷金：冷金纸，一种带白色泥金或洒金的纸。
南炮台间，有碑二：一正书①，剥蚀甚微②，“奉书造”三字；一其国学书。前朝嘉靖二十一年建③，惟不能尽识。其笔力正自遒劲飞舞。
【注释】
①正书：楷书。
②剥蚀：剥脱而逐渐损坏。
③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
有木曰山米，又名“野麻姑”，叶可染，子如女贞①，味酸，土人榨以为醋。球醋纯白，不甚酸，供者以为米醋，味不类，或即此果所榨欤？
【注释】
①女贞：冬青树，树叶经冬不凋，其果实可入药。
席地坐，以东为上，设毡。食皆小盘，方盈尺，著两板为脚，高八寸许。肴凡四进，各盘贮而不相共。三进皆附以饭，至四肴乃进酒二，不过三巡①。每进肴止一盘，必撤前肴而后进其次肴。肴饭用油煎面果，次肴饭用炒米花，三肴用饭。每供肴酒，主人必亲手高举，置客前，俯身搓手而退。终席，主人不陪，以为至敬。此球人宴会尊客之礼，平等乃对饮。大要球俗，席皆坐地，无椅桌之用，食具如古俎豆②，肴尽干制，无所用勺。虽贵官家食，不过一肴、一饭、一箸，箸多削新柳为之。即妻子不同食，犹有古人之遗风焉。
【注释】
①三巡：斟酒三次。
②俎（zǔ）豆：俎和豆，古代祭祀、宴会时盛食品用的两种器皿。
使院敷命堂后，旧有二榜。一书前明册使姓名：洪武五年①，封中山王察度，使行人汤载；永乐二年②，封武宁，使行人时中；洪熙元年③，封巴志，使中官柴山；正统七年④，封尚忠，使给事中俞忭，行人刘逊；十三年，封尚思达，使给事中陈传，行人万祥；景泰二年⑤，封尚景福，使给事中乔毅，行人童守宏；六年，封尚泰久，使给事中严诚，行人刘俭；天顺六年⑥，封尚德，使吏科给事中潘荣，行人蔡哲；成化六年⑦，封尚圆，使兵科给事中官荣，行人韩文；十三年，封尚真，使兵科给事中董旻，行人司司副张祥；嘉靖七年⑧，封尚清，使吏科给事中陈侃，行人高澄；四十一年，封尚元，使吏科左给事中郭汝霖，行人李际春；万历四年⑨，封尚永，使户科左给事中萧崇业，行人谢杰；二十九年，封尚宁，使兵科右给事中夏子阳，行人王士正；崇祯元年⑩，封尚丰，使户科左给事中杜三策，行人司司正杨伦。凡十五次，二十七人。柴山以前，无副也。
一书本朝册使姓名：康熙二年⑪，封尚质，使兵科副理官张学礼，行人王垓；二十一年，封尚贞，使翰林院检讨汪楫，内阁中书舍人林麟焻；五十八年，封尚敬，使翰林院检讨海宝，翰林院编修徐葆光；乾隆二十一年⑫，封尚穆，使翰林院侍讲全魁，翰林院编修周煌。凡四次，共八人。
【注释】
①洪武五年：1372年。
②永乐二年：1404年。
③洪熙元年：1425年。
④正统七年：1442年。
⑤景泰二年：1451年。
⑥天顺六年：1462年。
⑦成化六年：1470年。
⑧嘉靖七年：1528年。
⑨万历四年：1576年。
⑩崇祯元年：1628年。
⑪康熙二年：1663。
⑫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
清明后，南风为常。霜降后，南北风为常。反是飓
将作。正、二、三月多飓，五、六、七、八月多
。飓骤发而倏止，
渐作而多日。九月，风或连月，俗称“九降风”，间有
起，亦骤如飓。遇飓犹可，遇
难当。十月后多北风，飓
无定期，舟人视风隙以来往。凡飓将至，天色有黑点，急收帆，严舵以待，迟则不及，或至倾覆。
将至，天边断虹若片帆，曰“破帆”。稍及半天如鲎尾①，曰“屈鲎”。若见北方尤虐，又海面骤变，多秽如米糠，及海蛇浮游，或红蜻蜓飞绕，皆飓风征。
【注释】
①鲎（hòu）：又称“中国鲎”“东方鲎”，一种生活在海洋中的甲壳类节肢动物。
自来球阳，忽已半年，东风不来，欲归无计。十月二十五日，乃始扬帆返国。至二十九日，见温州南杞山①。少顷，见北杞山，有船数十只泊焉。舟人皆喜，以为此必迎护船也。守备登后艄以望，惊报曰：“泊者，贼船也。”又报：“贼船皆扬帆矣。”未几，贼船十六只吆喝而来。我船从舵门放子母炮②，立毙四人，击喝者坠海，贼退。枪并发，又毙六人；复以炮击之，毙五人。稍进，又击之，复毙四人，乃退去。其时，贼船已占上风，暗移子母炮至舵右舷边，连毙贼十二人，焚其头篷，皆转舵而退。中有二船较大，复鼓噪，由上风飞至。大炮准对贼船，即施放，一发中其贼首，烟迷里许。既散，则贼船已尽退。是役也，枪炮俱无虚发，幸免于危。
【注释】
①南杞山：靠近浙江温州海岸的一座山峰。
②子母炮：旧时的一种火炮。
不一时，北风又至，浪飞过船。梦中闻舟人哗曰：“到官塘矣。”惊起。从客皆一夜不眠，语余曰：“险至此，汝尚能睡耶？”余问其状，曰：“每侧则篷皆卧水。一浪盖船，则船身入水，惟闻瀑布声，垂流不息。其不覆者，幸耶。”余笑应之曰：“设覆，君等能免乎？余入黑甜乡①，未曾目击其险，岂非幸乎？”盥后，登战台视之，前后十余灶，皆没，船面无一物，爨火断矣。舟人指曰：“前即定海②，可无虑矣。”申刻，乃得泊。船户登岸购米薪，乃得食。
【注释】
①黑甜乡：梦乡。
②定海：在今浙江舟山定海区，位于长江口与杭州湾交汇处。
是夜修家书，以慰芸之悬系，而归心益切。犹忆昔年，芸尝谓余：“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此番航海，虽奇而险，濒危幸免，始有味乎芸之言也。
[1]吴幅员发表《〈浮生六记〉〈中山记历〉篇为后人伪作说》，台湾《东方杂志》11卷8期（1978年2月）。
[2]杨仲揆发表《〈浮生六记〉—一本有问题的好书》，台湾《时报周刊》第120号（1980年3月16日）。
[3]郑逸梅《〈浮生六记〉的“足本”问题》，《读书》1981年第6期。另参见其《〈浮生六记〉的伪作》，载其《清娱漫笔》，上海书店1982年版。
[4]王瑜孙《足本〈浮生六记〉之谜》，1989年9月26日《团结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