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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国语

《国语》是一部先秦时期的历史文献汇编。关于它的作者,司马迁认为是左丘明,但现在的学者一般认为,《国语》是战国中叶一个不知名的史家,根据春秋各国史料汇编而成的。《国语》包括《周语》、《鲁语》、《齐语》、《晋语》、《郑语》、《楚语》、《吴语》、《越语》八个部分,但受编者所掌握材料的限制,《国语》所收录的各国史料并不均衡。其中《晋语》最多,有127条,《郑语》最少,只有2条。

从时间来看,《国语》中的记载上起西周穆王时期,下至东周贞定王十六年(前453),共约五百多年。它所记载的内容主要是当时各级贵族与治国相关的言论,虽以记言为主,但往往会用简略的语言交代事件的前因后果,因此各篇的记载相对完整独立。

祭公谏征犬戎周语上

这篇文章记载祭公谋父劝谏周穆王以德化怀服外邦,反复阐明了“耀德不观兵”的道理。穆王不听劝告,劳师动众仅得四只白鹿、四只白狼而归。

穆王将征犬戎[757],祭公谋父谏曰[758]:“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是故周文公之《颂》曰[759]:‘载戢干戈,载櫜弓矢[760]。我求懿德,肆于时夏[761],允王保之。’先王之于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乡[762],以文修之,使务利而避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

【注释】

[757]穆王:即周穆王姬满,西周第五代天子。犬戎:西北戎人的一支。

[758]祭公谋父:周王卿士,字谋父,封于祭(今河南新郑),故称“祭公”。

[759]《颂》曰:以下诗句出自《诗经·周颂·时迈》,武王伐纣后周公所作。

[760]载:动词前的助词,无实在意义。戢(jí):收藏兵器。櫜(ɡāo):收藏弓矢盔甲的袋子。

[761]肆:陈列,布陈。时(shì):通“是”,这。夏:华夏,指中国。

[762]乡(xiànɡ):通“向”。ft

【译文】

周穆王打算征伐犬戎,祭公谋父进谏道:“不可以!我们先王重视德化,不轻易使用武力。武力平时应该收敛,在需要时才能动用;一旦动用,就要显示威力;随便使用武力,就会显得轻率;轻率滥用武力,就不再具有威慑力。所以周文公所作的《颂》诗说:‘收起干戈,藏起弓箭。追求美德,让美德在中华大地施行,我王一定能永久保持并发扬光大。’先王对于百姓,总是勉励他们端正自己的品行,重视培养他们美好的品德;努力增加他们的财富,让他们有好的器物用具;使他们明白利害所在,再用礼法道德教导他们,使他们能够做到趋利避害,心怀感恩而畏惧威严,所以先王能够使王位世代相传并且更加强大。

“昔我先世后稷[763],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弃稷弗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764],而自窜于戎、翟之间[765]。不敢怠业,时序其德[766],纂修其绪[767],修其训典,朝夕恪勤,守以惇笃[768],奉以忠信,奕世载德[769],不忝前人[770]。至于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莫不欣喜。商王帝辛[771],大恶于民,庶民弗忍,欣戴武王,以致戎于商牧[772]。是先王非务武也,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

【注释】

[763]后稷(jì):王室的农官,掌管农耕。此指弃,周的始祖,曾为虞舜、夏禹两朝的农官。

[764]不窋(zhú):周先王弃之子,与其父相继为稷即农官。

[765]戎:古族名。主要居住在西部。翟:同“狄”,古族名。主要居住在北方。二者亦为中原人对各少数民族的泛称。

[766]序:继续。下文“纂”也是此义。

[767]绪:事业。

[768]惇(dūn)笃:敦厚、实诚。

[769]奕世:累世,世世代代。

[770]忝(tiǎn):玷污,辱没。

[771]商王帝辛:即商代最后一位君王纣,名辛。

[772]戎:兵戎,指战争。商牧:商朝都城朝歌郊外的牧野,在今河南淇县南。周武王在这里大败商纣王的军队。ft

【译文】

“过去我们祖先后稷,侍奉虞、夏两朝。到夏朝衰微时,废除了农官之职,我们的先祖不窋因此失掉官职,逃到西戎、北狄等少数民族之间。他不敢懈怠废弃农事,常常传布先人的美好品德,研习祖先流传下来的教诲,编修典章制度,从早到晚,勤勤恳恳,谨慎敦厚,忠诚信实,世世代代奉行,没有辱没祖先。武王又发扬前代品德,再加上他慈爱谦和,侍奉神灵,保护百姓,没有一个不高兴的。而商纣王受到人们的极端憎恨,百姓忍受不了他的酷政,于是拥戴武王,在牧野和纣王作战并打败了他。这并非武王崇尚武力,而是他体恤百姓的苦难,为百姓除掉祸害。

“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773],邦外侯服[774],侯、卫宾服[775],夷蛮要服[776],戎翟荒服[777]。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778],要服者贡,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779],先王之训也。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780],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781],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又不至,则又增修于德,无勤民于远。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

【注释】

[773]邦内:王畿(jī)之内,即天子直辖的地区。甸服:本指耕种王田而服事天子,这里指天子直辖的区域。甸,王田。

[774]侯服:本指警卫王畿而服事天子,此指天子分封给诸侯的区域。

[775]侯、卫宾服:诸侯与边疆之间的区域,因距王都较远,故待以宾客之礼。卫,卫畿。宾服,本指定期朝贡而服事天子。宾,宾见。

[776]夷蛮要(yāo)服:指边疆地区。要服,指按约进见而服事天子。要,通“邀”,希求。

[777]荒服:荒远地区。

[778]享:享献,指宾服者每季度向天子贡献祭品。

[779]终王:意思是终世朝觐一次。

[780]让:责备。

[781]辟:法律。ft

【译文】

“先王的制度是:王畿之内叫甸服,出了王畿叫侯服,侯服之外到边疆之间叫宾服,蛮夷所居之地叫要服,戎狄所居之地叫荒服。甸服的诸侯提供周王对父亲、祖父的祭品,侯服的诸侯提供周王对高祖、曾祖的祭品,宾服的诸侯提供周王始祖的祭品,要服的蛮夷之主进献周王对远祖以及天地之神的祭物,戎狄之君则一生朝见一次。祭祀祖父、父亲的祭品每天供应一次,祭祀高祖、曾祖的祭品每月供应一次,始祖祭物每季供应一次,远祖和天地神祭物每年供应一次,朝觐终身一次,这是先王的规定。如果有不提供日祭祭品的,周王就检查自己的心意是否诚恳;如果有不进献月祭之物的,周王就检查自己言语是否失误;如果有不按季度来进献祭物的,周王就要加强文治;如果有不来提供岁贡的,周王就要完善尊卑名号;如果有不来朝贡的戎狄之君,周王就要加强德行修养;这一切都做到了,但还有不遵行的,就采取相应的处罚措施。处罚不日祭的,攻打不月祭的,征伐不季享的,责备不岁贡的,劝告不来朝觐的。于是就有了处罚条例,有了攻伐的武力,有了征战的准备,有了斥责的政令,有了劝告的文书。公布了政令,阐明了道理,仍然有不来的,国君就要进一步增进自己的德行,而不是让百姓去远征。国君这样做,近的诸侯没有不听从的,远方的部落没有不归附的。

“今自大毕、伯仕之终也[782],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其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783]?吾闻夫犬戎树惇,能帅旧德而守终纯固[784],其有以御我矣!”

【注释】

[782]大毕、伯仕:犬戎的两位首领。

[783]顿:破坏。

[784]帅:遵循。ft

【译文】

“现在自从大毕、伯仕两位犬戎君主去世之后,犬戎都按规定来朝见,您说:‘我要用不纳贡的罪名来征讨他,而且向他们展示武力。’这样做岂不是违反祖先的训导、破坏先王的制度吗?我听说犬戎树立了纯朴的德行,能够遵循先代的德行,并且始终如一,他们就有理由抵御我们了!”

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

【译文】

周穆王没有听从劝谏,仍然去征伐犬戎,只得到四只白狼、四只白鹿回来。从此荒服者不再来朝贡了。

召公谏厉王止谤周语上

这篇文章记述召公劝谏周厉王不要阻止百姓指责朝政过失,提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观点,反对厉王用杀人的办法来消除指责。厉王不听劝谏,最后被国人流放。

厉王虐[785],国人谤王[786]。召公告曰[787]:“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注释】

[785]厉王:姬胡,西周第十代王。暴虐无道,后在“国人暴动”中被逐。

[786]国人:都城里的老百姓。谤(bànɡ):议论指责。

[787]召(shào)公:召穆公姬虎,周王卿士。ft

【译文】

周厉王暴虐无道,国都百姓纷纷埋怨指责他。召公告诉厉王说:“百姓已经忍受不了你的政令了!”厉王听了很生气,便找来卫国的一个巫师,命他去监视指责他的人,巫师一发现有人埋怨指责,便向厉王报告,然后将这人抓起杀掉。从此国都的人都不敢说话,路上碰见只用眼神示意。

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鄣之也[788]。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789],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790],瞽献典[791],史献书,师箴,瞍赋[792],矇诵[793],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794],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795],衍沃也[796],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

【注释】

[788]鄣(zhànɡ):阻塞。

[789]壅:堵塞。

[790]公卿至于列士:指大小官员。周朝官职分公、卿、大夫、士四级。列士,士的总称,分元士、中士、庶士。

[791]瞽(ɡǔ):盲人。此指乐师,古代乐师多以盲人担任。

[792]瞍(sǒu):盲人而无瞳仁者。赋:公卿列士所献诗。

[793]矇(ménɡ):盲人而有瞳仁者,主弦歌、讽诵。

[794]耆:六十岁的老人。艾:五十岁的老人。

[795]原:宽广平坦的土地。隰(xí):低而湿的洼地。

[796]衍:低而平的土地。沃:肥沃的土地。ft

【译文】

厉王很高兴,对召公说:“我能够阻止百姓的指责了,他们不敢开口说话了。”召公说:“这样做只是用暴力堵住了人们的嘴巴,堵塞百姓嘴巴比堵塞流水的祸患更大。江河流水被堵塞,一旦决口,必定会伤害很多人,堵塞百姓的嘴巴也是一样。所以治理河道,要疏浚河道使水畅通无阻;治理百姓,要开导百姓,使他们畅所欲言。所以天子处理政事,让公卿大臣直到列士献上规谏的诗歌,乐官献上乐典,史官献上古代文献,少师进箴言,瞍者朗诵,矇者吟咏,百工都来直言规劝,百姓把意见辗转向上传达,左右近臣尽力规劝,宗室姻亲弥补缺失,乐官和太史施以教诲,元老重臣劝诫天子,然后由天子来斟酌裁决,这样,政事才能推行下去。百姓有口,就像大地上有山有水一样,财物器用从这里产生;就好像土地有平原、洼地,高低良田,吃的穿的从这里得到。百姓议论政事,政事的好坏才能反映出来。实行好的,防范坏的,这是增加财物、器用、衣食的方法。人们在心里考虑,用嘴巴讲,只要形成想法便会说出来,怎么可能堵塞呢?如果堵塞百姓的嘴巴,那么统治还能维持多久呢?”

王弗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797]

【注释】

[797]彘(zhì):晋地名。在今山西霍县。ft

【译文】

厉王不听召公的劝告,从此,都城的人都不敢议论政事。过了三年,厉王就被流放到彘那个地方去了。

襄王不许请隧周语中

晋文公帮助周襄王复位之后,请求把天子的葬礼赐给他。这里主要记述襄王婉言回绝的一席话,晋文公只好惭愧而还。

晋文公既定襄王于郏[798],王劳之以地。辞,请隧焉[799]

【注释】

[798]晋文公:名重耳,“春秋五霸”之一。文公是其谥号。襄王:周襄王,因其异母弟夺得王位而逃往郑国,并向晋国求援,晋文公重耳助其在郏地恢复王位。郏:洛邑王城,在今河南洛阳西。

[799]隧:天子葬礼,开掘隧道。ft

【译文】

晋文公帮助周襄王在郏地恢复王位,襄王用田地作酬劳。晋文公推辞不接受,请求在自己死后享受灵柩穿隧而葬的天子葬仪。

王弗许,曰:“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规方千里以为甸服,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备百姓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800]。其余以均分公侯伯子男[801],使各有宁宇[802],以顺及天地,无逢其灾害。先王岂有赖焉[803]?内官不过九御[804],外官不过九品,足以供给神祇而已,岂敢厌纵其耳目心腹以乱百度?亦唯是死生之服物采章[805],以临长百姓而轻重布之[806],王何异之有?

【注释】

[800]不庭:诸侯不依礼来朝见。不虞:意外的灾难事件。

[801]其余:指甸服以外的土地。

[802]宁宇:安宁的居处。

[803]赖:利,盈余。

[804]内官:宫中女官。九御:九等姬妾。

[805]服物采章:服装用品的花纹和颜色。

[806]临长(zhǎnɡ):统治。ft

【译文】

襄王不答应,说:“过去我祖先得到天下,划出方圆一千里的地方叫甸服,用此地的产出来祭祀上帝以及山川诸神,满足百官和百姓的日常需要,以及应付不来进贡和各种意外事件。其余的土地则平均分配给公、侯、伯、子、男,使他们都有安乐的居所,以顺应天地之道,免遭灾害。先王哪里贪图什么私利?天子宫内不过九等姬妾,宫外不过九等人员,足以用来供奉天地神明的祭祀罢了,哪里敢放纵耳目心腹之欲来扰乱法度?也只有在这丧葬和衣服器物的花纹和颜色等方面有所不同,用此来统治百官,区别尊卑贵贱,除此之外,作为天子,和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今天降祸灾于周室,余一人仅亦守府[807],又不佞以勤叔父[808],而班先王之大物以赏私德,其叔父实应且憎,以非余一人。余一人岂敢有爱也?先民有言曰:‘改玉改行[809]。’叔父若能光裕大德,更姓改物[810],以创制天下,自显庸也[811],而缩取备物以镇抚百姓[812],余一人其流辟于裔土[813],何辞之有与?若犹是姬姓也,尚将列为公侯,以复先王之职,大物其未可改也。叔父其茂昭明德,物将自至,余敢以私劳变前之大章[814],以忝天下?其若先王与百姓何?何政令之为也?若不然,叔父有地而隧焉,余安能知之?”

【注释】

[807]府:收藏国家文书的地方。这里指先王遗留的法令规章。

[808]叔父:天子对九州之长同姓者的称呼。这里指晋文公。

[809]改玉改行:古代人戴佩玉以控制步行节奏,身份不同,行走快慢有异,所以说换佩玉,等于是改变身份。

[810]更姓改物:指改朝换代。更姓,建立新朝。改物,改历法,易服色。

[811]庸:功用。

[812]缩取备物:指援引天子的葬仪等。缩,引。备物,完备的礼仪。

[813]流辟:流放。裔土:偏远地区。

[814]大章:即服物采章的制度。ft

【译文】

“现在上天给周王朝降下灾祸,我只是守着先王的府库,加上自己无能,以致烦劳了叔父,如果分赐先王的大礼给您,用来报答您的恩惠,恐怕叔父您接受了我的赏赐之后,也会不满,甚至责备我。我自己又怎么敢吝啬呢?从前有句话说:‘改换佩玉,就要相应改换步伐。’叔父假若能发扬光大您的美德,改变姓氏和服色,创建并掌管天下,显示出自己的功绩,而接受天子的完备礼仪,来统治和安抚百姓,那么我将逃到边远荒凉之处,对此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如果还是周室姬姓天下,叔父您就还是公侯,来履行先王制定的职责,那么大礼便不可轻易改变了。叔父您如果勉力发扬美德,您要求的隧葬礼仪就会自然到来,我哪敢因酬谢个人的受惠而改变先王重大制度来玷辱天下?这样做又怎么向先王和百姓交代?以后怎么颁布政令呢?如果我的话不对,叔父您有自己的晋国,在您自己的土地上实行隧葬,我又怎么知道呢?”

文公遂不敢请,受地而还。

【译文】

晋文公于是不敢再提隧葬的要求,接受了周襄王的土地回国去了。

单子知陈必亡周语中

单襄公奉命出使,路过陈国。他通过在陈国的见闻,从内政不修、生产荒废、外交废弛、国君荒淫四个方面入手,引古证今,得出结论:陈国必定灭亡。

定王使单襄公聘于宋[815],遂假道于陈[816],以聘于楚。火朝觌矣[817],道茀不可行也[818]。候不在疆[819],司空不视涂[820],泽不陂[821],川不梁;野有庾积[822],场功未毕[823],道无列树,垦田若蓺[824];膳宰不致饩[825],司里不授馆[826],国无寄寓,县无旅舍;民将筑台于夏氏[827]。及陈,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南冠以如夏氏[828],留宾弗见。

【注释】

[815]定王:周定王姬瑜。单(shàn)襄公:名朝,周定王卿士。聘:国事访问。宋:国名。其都城在今河南商丘。

[816]假道:借路。借路去第三国,须向所经国的朝庙献束帛为礼。天子遣使访问诸侯本无须借路,然周王室衰弱,故行此礼。陈:国名。其国都在今河南淮阳。

[817]火:古代星名。又称“大火”、“商星”、“心宿”,出现在立冬前后的早晨。觌(dí):见。

[818]茀(fú):杂草遍地。

[819]候:候人,掌管迎送宾客的官员。

[820]司空:九卿之一。掌管土木、路政、水利。涂:道路。

[821]陂(bēi):堤岸。这里指修筑堤坝。

[822]庾积:露天堆积的谷物。

[823]场功:指修整禾场、打谷、进仓等一系列农事。

[824]蓺(yì):种植。

[825]饩(xì):粮食、饲料。

[826]司里:掌管客房住宿的官员。

[827]夏氏:指陈国大夫夏徵舒。夏徵舒之母夏姬为陈灵公从祖母,陈灵公及大夫孔宁、仪行父都与她私通,不久夏徵舒杀死陈灵公,自立为陈侯。不久,又被楚庄王所杀,陈国灭亡。

[828]陈灵公:陈国第十三代国君,荒淫无道。孔宁、仪行父:陈灵公宠臣。南冠:楚国帽子。古代国君、大夫穿戴他国冠服是严重的轻狎失礼的行为。夏氏:此处指夏徵舒之母夏姬。ft

【译文】

周定王派单襄公去访问宋国,就向陈国借道,以便访问楚国。这时候,商星已在东方升起,时令已是立冬前后了,道路上杂草丛生,难以通行。负责接待宾客的官员不在边境上,司空不曾巡视道路,湖泊没有修筑堤坝,江河没有架设桥梁;田野上露天堆积着谷物,打麦场上的农活还没有干完,道路两旁没有成列的树木,田野里的庄稼稀稀落落就像茅草;膳宰不供应食物,司里也不招待宾客住宿,国都、小城里没有旅店;老百姓正在夏徵舒家修筑楼台。到了陈国国都,陈灵公和大夫孔宁、仪行父戴着南方楚国的帽子去了夏徵舒家,丢下客人不接见。

单子归,告王曰:“陈侯不有大咎,国必亡。”王曰:“何故?”对曰:“夫辰角见而雨毕[829],天根见而水涸[830],本见而草木节解[831],驷见而陨霜[832],火见而清风戒寒。故先王之教曰:‘雨毕而除道,水涸而成梁,草木节解而备藏,陨霜而冬裘具,清风至而修城郭宫室。’故夏令曰[833]:‘九月除道,十月成梁。’其时儆曰[834]:‘收而场功,偫而畚挶[835],营室之中[836],土功其始。火之初见,期于司里。’此先王之所以不用财贿,而广施德于天下者也。今陈国,火朝觌矣,而道路若塞,野场若弃,泽不陂障,川无舟梁,是废先王之教也。

【注释】

[829]辰角见(xiàn):角星早晨出现。角宿出现在寒露节气。见,同“现”。

[830]天根:亢、氐宿之间,出现在寒露雨毕后五天。

[831]本:氐星。寒露后十天氐星早晨出现。

[832]驷(sì):房星。出现在霜降时节。

[833]夏令:夏代月令。

[834]儆(jǐnɡ):告诫。

[835]偫(zhì):置办。畚挶(běnjū):竹、木、铁做成的盛土、抬土的器具。

[836]营室:室宿,又称“定星”。夏历十月黄昏出现在天空的正中。古人认为是营建房屋的好时节。ft

【译文】

单襄公返回后,对周定王说:“陈侯即使没有大祸,国家也必定灭亡。”定王问:“为什么?”单襄公回答说:“如果早上看见角星,雨季就要结束;看见天根星,河湖就会慢慢干涸;看见氐宿,草木将凋零;看见天驷,开始降霜;看见心宿,凉风将起,就到了准备过冬御寒的时候了。所以先王教诲说:‘雨季结束就要修治道路,河湖干涸就要架设桥梁,草木凋落就要储备收藏,寒霜降下就要准备过冬的皮衣,凉风刮起就要修治城郭房屋。’所以夏令说:‘九月修整道路,十月修筑桥梁。’这时又告诫:‘结束你们场院的农活,将你们的簸箕、筐之类的准备好,当定星出现在天空中,土建工作就要开始。心宿出现,人们就到司里集合修房造屋。’这正是先王不浪费财物,却遍布恩惠于天下的缘故。现在陈国已经到了早晨看见心宿的时候,但道路还被野草堵塞,田野、禾场仿佛被遗弃一样没人过问,湖泊不筑堤坝,江河没有桥梁,这是废弃了先王的教诲啊。

“周制有之曰:‘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837]。国有郊牧[838],畺有寓望[839],薮有圃草[840],囿有林池[841],所以御灾也。其余无非谷土,民无悬耜[842],野无奥草。不夺农时,不蔑民功。有优无匮,有逸无罢[843]。国有班事,县有序民。’今陈国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间,功成而不收,民罢于逸乐,是弃先王之法制也。

【注释】

[837]鄙食:郊外边地所设供应往来路人饮食的馆舍。

[838]郊牧:国都城外的专区。郊近牧远。“郊”用作祭祀,“牧”用作放牧。

[839]畺(jiānɡ):边境。寓望:边境所设寄宿之舍、候望之人。

[840]薮(sǒu):长草的沼泽。圃草:茂盛的草。圃,茂盛,繁茂。一说,“圃草”即蒲草,可用来编制草席等器物。

[841]囿:古代帝王畜养禽兽的林苑。

[842]耜(sì):农具。

[843]罢(pí):疲劳,疲乏。ft

【译文】

“周朝的制度有这样的规定:‘种植成列的树木以标示道路,野外沿途设立房舍饮食以供应往来过路人。国都近郊有放牧场,边疆上有投宿之处和守护者,沼泽地里有茂盛的草,苑囿里有树木和池塘,这些都是准备防御灾害的。其余都是用来栽种五谷的土地,百姓农具不闲挂着,野外没有荒草。不耽误百姓播种和收获,不浪费人们的劳动成果。使人们富裕而不匮乏,安逸而不疲劳。都城里的事情井井有条,地方上有秩序地轮番服役。’现在的陈国,道路分不清楚,田野里杂草丛生,庄稼成熟也无人收割,百姓因为国君寻欢作乐而精疲力竭,这是废弃先王定下的法度啊。

“周之《秩官》有之曰[844]:‘敌国宾至[845],关尹以告[846],行理以节逆之[847],候人为导,卿出郊劳,门尹除门,宗祝执祀[848],司里授馆,司徒具徒[849],司空视涂[850],司寇诘奸[851],虞人入材[852],甸人积薪[853],火师监燎[854],水师监濯[855],膳宰致飧[856],廪人献饩[857],司马陈刍[858],工人展车[859],百官各以物至,宾入如归,是故小大莫不怀爱。其贵国之宾至,则以班加一等,益虔。至于王使,则皆官正莅事[860],上卿监之。若王巡守,则君亲监之。’今虽朝也不才,有分族于周,承王命以为过宾于陈,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

【注释】

[844]《秩官》:周代述职官官典之书,已失传。秩,定品级。

[845]敌国:实力匹敌的国家。敌,对等,相当。

[846]关尹:掌管关门的人。

[847]行理:又称“行李”、“行人”,掌管外交使节朝觐聘问的官员。节:符节,即凭证。逆:迎接。

[848]宗祝:掌管祭祀的官员。宗,宗伯。祝,太祝。

[849]司徒:掌管土地和百姓教化的官员。具徒:调派服务的仆役。

[850]司空:掌管工程的官员。

[851]司寇:掌管刑狱纠察的官员。

[852]虞人:掌管山林水泽的官员。

[853]甸人:掌管柴薪的官员。

[854]火师:掌管王室火烛的官员。燎:照明的火把。

[855]水师:掌管王室洗涤事物的官员。

[856]飧(sūn):熟食,饭食。

[857]廪人:掌管粮库的官员。饩(xì):生的谷物、饲料。

[858]司马:此指指挥圉人养马的官员,异于九卿的“司马”。刍:草料。

[859]工人:监造器物的官员。

[860]官正:各部门官员首长。ft

【译文】

“周朝的《秩官》有这样的规定:‘同等地位国家的宾客来访,守关的官员就要上报国君,负责接待的官员要手持符节迎接,候人引导,朝廷的高级官员出城慰劳,把守城门的官员清理城门,负责祈祷的官员主持祭祀典礼,司里安排住处,司徒为客人分派仆役,司空巡视道路,司寇盘查奸人,虞人备好木材,甸人准备柴火,火师监管火烛,水师监督用水和洗涤事务,膳宰送上食物,廪人献上谷米,司马备好草料,工人检修车辆,百官各自送来有关物品,客人如同回到自己家里一样,因此大小官吏无不感激喜悦。如果是尊贵国家的宾客到来,就按次序把礼遇增加一等,更加虔敬。倘若是天子的使臣到来,就要安排各部门的长官亲自接待,由上卿监督他们。若是天子本人巡行,就由国君亲自监督接待事务。’我单朝虽没有才能,也是王族的一员,奉王命借路经过陈国,陈国有关官员却没有一人出面接待,这样做是极端轻视先王的官员。

“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赏善而罚淫,故凡我造国[861],无从匪彝[862],无即慆淫[863],各守尔典,以承天休[864]。’今陈侯不念胤续之常[865],弃其伉俪妃嫔,而帅其卿佐以淫于夏氏,不亦渎姓矣乎?陈,我大姬之后也[866],弃衮冕而南冠以出[867],不亦简彝乎[868]?是又犯先王之令也。

【注释】

[861]造国:指受封的诸侯。

[862]匪(fēi)彝:非法。匪,同“非”。彝,常法。

[863]慆(tāo)淫:轻慢放纵。

[864]天休:上天的恩赐。休,美好,吉祥。

[865]胤(yìn)续:子孙继承父祖。胤,后嗣。

[866]大(tài)姬:周武王的长女,嫁给陈国始祖虞胡公为妻。

[867]衮(gǔn)冕:古代帝王与上公的礼服和礼冠。

[868]简:简慢,轻视。ft

【译文】

“先王的教令有这样的话:‘天道奖赏善良,惩罚淫恶,因此,我朝封立的诸侯国,不能做违背礼法的事情,不要沾染懈怠淫邪的恶习,各自遵守法规,从而接受上天的恩赐。’现在陈侯不考虑传续宗嗣的伦常,抛下自己的正妻妃嫔,率领下属到夏家淫乐,这不是亵渎同姓吗?陈国,是我们大姬的后代子孙啊,现在却掉丢周朝的礼服戴着楚国的帽子外出,这不是轻视礼法吗?这也是违犯先王的教令啊。

“昔先王之教,茂帅其德也[869],犹恐陨越[870]。若废其教而弃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将何以守国?居大国之间,而无此四者,其能久乎?”

【注释】

[869]茂:努力。帅:遵循。

[870]陨越:颠坠,丧失。ft

【译文】

“从前先王教诲,即使勉力遵循美好的品德行事,犹恐品德败坏。假若废止先王教导、丢掉先王政令,轻视先王的官制、违反先王训令,还凭什么来保住国家呢?陈国夹在大国之间,却没有这四样东西,难道能长久吗?”

六年,单子如楚。八年,陈侯杀于夏氏。九年,楚子入陈[871]

【注释】

[871]楚子:楚庄王。ft

【译文】

周定王六年,单襄公去楚国。周定王八年,陈侯被夏徵舒所杀。周定王九年,楚庄王攻入陈国。

展禽论祀爰居鲁语上

臧文仲派人去祭一只停在城东门的海鸟,展禽认为祭祀是国家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有严格规定,把一只海鸟当作神来祭祀是“越礼”。文仲听从了他的批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海鸟曰“爰居”[872],止于鲁东门之外二日[873],臧文仲使国人祭之[874]。展禽曰[875]:“越哉[876],臧孙之为政也!夫祀,国之大节也[877],而节,政之所成也,故慎制祀以为国典。今无故而加典,非政之宜也。

【注释】

[872]爰(yuán)居:一种巨型海鸟。据《左传》,此事发生在鲁文公二年,即公元前625年。

[873]鲁东门:指鲁国都城曲阜东门。

[874]臧文仲:鲁大夫,复姓臧孙,名辰,谥号文,历仕庄公、闵公、僖公、文公四朝。

[875]展禽:名获,字禽。鲁大夫。谥号惠,封地在柳下,故称“柳下惠”。

[876]越:逾越,越规。

[877]节:仪式制度。ft

【译文】

有种海鸟名叫“爰居”,停在鲁国都城东门外两天,臧文仲命令都城居民祭祀它。展禽说:“臧孙治理国家真是不按照礼法行事啊!祭祀是国家的重要礼仪制度,而仪式制度是国家政治赖以成功的基础,所以要慎重制定祭祀的礼节作为国家大典。现在无缘无故增加典礼,不是处理政事的合适举措。

“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878],其子曰柱,能植百谷百蔬,夏之兴也,周弃继之[879],故祀以为稷。共工氏之伯九有也[880],其子曰后土[881],能平九土[882],故祀以为社[883]。黄帝能成命百物[884],以明民共财[885],颛顼能修之[886]。帝喾能序三辰以固民[887],尧能单均刑法以仪民[888],舜勤民事而野死[889],鲧障洪水而殛死[890],禹能以德修鲧之功,契为司徒而民辑[891],冥勤其官而水死[892],汤以宽治民而除其邪[893],稷勤百谷而山死,文王以文昭,武王去民之秽。故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颛顼[894],郊尧而宗舜[895],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鲧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幕[896],能帅颛顼者也[897],有虞氏报焉;杼[898],能帅禹者也,夏后氏报焉;上甲微[899],能帅契者也,商人报焉;高圉、太王[900],能帅稷者也,周人报焉。凡禘、郊、祖、宗、报,此五者国之典祀也。

【注释】

[878]烈山氏:即炎帝神农氏,传说中的上古部落首领。

[879]周弃:周的始祖弃,尧、舜时为稷官,即农官,人称“后稷”,后世祀为稷神,即谷神。

[880]共工氏:传说中的上古共工族的部落首领。伯(bà):古代诸侯首领。九有:九州。有,用同“域”,州域。

[881]后土:名勾龙,传说是黄帝时的土官。

[882]平:治理。九土:九州的土地。

[883]社:社神,即土地神。

[884]成命:定名,命名。

[885]共财:贡献财用。

[886]颛顼(zhuānxū):黄帝之孙,号高阳氏。

[887]帝喾(kù):黄帝之曾孙,号高辛氏。三辰:日、月、星。这里指帝喾能治历明时。

[888]尧:传说父系社会后期炎黄部落联盟的首领,为陶唐部落长,因号“陶唐氏”,史称“唐尧”。单:通“殚”,竭尽。

[889]舜:有虞部落长,因号“有虞氏”,史称“虞舜”。死于苍梧(在今湖南)的田野。

[890]鲧(ɡǔn):颛顼后裔,禹的父亲,奉尧命治水,失败被杀。殛(jí):诛杀。

[891]契:帝喾子,为商始祖,尧时任司徒,掌管教化。辑:安定。

[892]冥:契的五世孙,夏时为司空,掌管工程,死于治河,后祀为水神,称“玄冥”。

[893]汤:商朝的开国之君,契的后裔,灭了夏桀。邪:这里指夏桀。

[894]禘(dì):于圜(yuán)丘祭祀昊天。祖:于明堂祭祀五帝。

[895]郊:于南郊祭祀上帝。宗:与“祖”同。

[896]幕:舜的后裔。

[897]帅:继承。

[898]杼:禹的后裔,曾复建夏朝。

[899]上甲微:契的后裔,曾复振祖业。

[900]高圉(yǔ):传说是弃的后裔。有功于复兴周业。太王:古公亶父,周文王祖父。ft

【译文】

“圣王制定的祭祀礼法是:制定对人们有益法规的,就祭祀他;为国家辛勤做事而死的,就祭祀他;劳苦功高安定国家的,就祭祀他;能够为国抵抗大灾难的,就祭祀他;能够抵御大祸患的,就祭祀他。不属于这几类的,不在祭祀的典礼之列。从前烈山氏主宰天下,他有个儿子叫做柱,能种植多种谷物和蔬菜,夏朝兴起的时候,周弃继承了柱的事业,因此把他作为谷神祭祀。共工氏称霸九州的时候,他儿子叫后土,能治理天下四方的土地,所以把他当作土神祭祀。黄帝能给各种物品命名,使百姓明白地为国家供应财物;颛顼能够光大黄帝的功业。帝喾能依据日、月、星运行规律,让百姓安居乐业;尧能够尽力公平施行刑法,使百姓向善;舜勤于治理民事,以致身死郊野;鲧筑堤堵挡洪水失败被杀;禹能用高尚的德行改进鲧的方法成功;契担任司徒,使百姓和睦;冥辛辛苦苦履行水官的职责而死于水中;汤为政宽厚,除掉了暴君夏桀;稷尽心于农事,死于山中;文王以文德著称;武王消灭了百姓痛恨的殷纣王。所以有虞氏用禘礼祭黄帝、祖礼祭颛顼,郊礼祭尧、宗礼祭舜;夏代用禘礼祭黄帝、祖礼祭颛顼,郊礼祭鲧、宗礼祭禹;商代用禘礼祭舜、祖礼祭契,郊礼祭冥、宗礼祭汤;周代用禘礼祭喾、郊礼祭稷,祖礼祭文王、宗礼祭武王。幕能遵循颛顼的德政,有虞氏对他进行报祭;杼能承继稷的功业,夏后氏对他进行报祭;上甲微能承继契的功业,商朝人便对他进行报祭;高圉和太王能承继稷的功业,周人对他们进行报祭。禘、郊、祖、宗、报,这五种祭礼是国家祭祀大典。

“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于民者也[901];及前哲令德之人,所以为民质也[902];及天之三辰,民所以瞻仰也;及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及九州名山川泽,所以出财用也。非是不在祀典。

【注释】

[901]功烈:功绩。

[902]质:诚信。ft

【译文】

“再加上社稷山川的神灵,是对百姓有功绩的;以及前代圣哲,是被人们所信赖的;天上的日、月、星,是人们所仰视的;地上的水、火、木、金、土是生养万物的;九州、名山、河流、湖泊,是出产财物、器用的。除此之外,不在国家的祭祀典礼之中。

“今海鸟至,己不知而祀之,以为国典,难以为仁且知矣。夫仁者讲功,而知者处物,无功而祀之,非仁也;不知而不问,非知也。今兹海其有灾乎?夫广川之鸟兽,恒知而避其灾也。”

【译文】

“现在,一只海鸟飞来,臧文仲自己不知道它的来历却祭祀它,还作为国家大典,很难说这是有仁德和智慧的。仁爱的人讲究功效,明智的人能够正确处理各种事务。对国家毫无功劳却去祭它,不是仁德;不懂又不问,不是聪明。今年海上恐怕要发生灾难了!海上的鸟兽,常常懂得预先避灾。”

是岁也,海多大风,冬暖。文仲闻柳下季之言[903],曰:“信吾过也,季子之言不可不法也。”使书以为三策[904]

【注释】

[903]柳下季:即展禽。

[904]策:古代拿竹片或木片写字,用绳子编起来,称“策”。一篇为“一策”。ft

【译文】

这一年,海上大风多,冬天又比往常暖和。臧文仲听了展禽的一席话,说:“这实在是我的过失,季子的话不能不作为准则。”叫人把柳下季的话刻成三份简册。

里革断罟匡君鲁语上

鲁宣公不顾时令,下网捕鱼。太史里革割破并扔掉了渔网,进行规谏。鲁宣公及时醒悟,虚心纳谏。

宣公夏滥于泗渊[905],里革断其罟而弃之[906],曰:“古者大寒降,土蛰发,水虞于是乎讲罛罶[907],取名鱼,登川禽,而尝之寝庙[908],行诸国人,助宣气也。鸟兽孕,水虫成,兽虞于是乎禁罝罗[909],矠鱼鳖以为夏槁[910],助生阜也[911]。鸟兽成,水虫孕,水虞于是乎禁罜䍡[912],设阱鄂[913],以实庙庖[914],畜功用也[915]。且夫山不槎蘖[916],泽不伐夭[917],鱼禁鲲鲕[918],兽长麑䴠[919],鸟翼鷇卵[920],虫舍蚳蝝[921],蕃庶物也,古之训也。今鱼方别孕,不教鱼长,又行网罟,贪无艺也[922]。”

【注释】

[905]宣公:鲁宣公。滥:渍。这里是指下网。泗:泗水,发源于山东,流至江苏。

[906]里革:鲁大夫。罟(ɡǔ):捕鱼网。

[907]水虞:掌水产及相关政令的官员。讲:谋划。罛(ɡū):大渔网。罶(liǔ):捕鱼篓。

[908]尝:一种祭祀,以应时的新鲜食品率先祭供祖先。寝庙:宗庙。

[909]兽虞:掌鸟兽及相关政令的官员。罝(jū):捕兔网。罗:捕鸟网。

[910]矠(zé):刺取。槁:指鱼干。

[911]阜:生长。

[912]罜0(dúlú):小型渔网。

[913]鄂:埋有尖木桩的陷阱。

[914]庙庖(páo):宗庙、厨房。

[915]畜:储蓄,积蓄。

[916]槎(zhà):砍伐。蘖(niè):从被砍过的树上新生出的枝条。

[917]夭:新生的稚嫩小草。

[918]鲲:鱼子。鲕(ér):鱼苗。

[919]麑(ní):小鹿。0(yǎo):小糜鹿。

[920]鷇(kòu):初生小鸟。

[921]蚳(chí):蚁的幼虫。蝝(yuán):蝗的幼虫。

[922]艺:限度。ft

【译文】

夏天,鲁宣公在泗水深处撒下渔网捕鱼,里革割断了他的渔网扔掉了,说:“从前,大寒过去之后,土中蛰伏的虫子逐渐苏醒,负责捕鱼的官员在这个时候安排大网竹笼去捕捉大鱼,捞起甲鱼、蛤蜊之类,拿去在宗庙祭祀,然后再让百姓去捕捞食用,这有助于宣扬春天的阳气。春季鸟兽孕育,水中生物长成之时,负责打猎的官员就禁止使用张网捕兽捕鸟,只许刺取鱼鳖做成鱼干夏天吃,这是帮助鸟兽的生长。到鸟兽长成,水中生物进入孕育季节,负责捕鱼的官员就禁止细眼渔网入水,只设陷阱捕捉走兽,以充实祖庙的祭品和庖厨的美味,这是保护水产资源可供日后取用。而且,山中不砍伐新生的枝条,湖泊旁不割取幼嫩的植物,不捕小鱼,不捉小鹿以及走兽幼子,捕鸟时要留下雏鸟和鸟卵,捕虫时要放开幼虫,这是为了让万物繁衍,这是古人的教导。现在鱼类正是孕育的时候,您不让鱼儿长大,还要设网捕捉,实在是贪得无厌!”

公闻之曰:“吾过而里革匡我[923],不亦善乎!是良罟也,为我得法。使有司藏之,使吾无忘谂[924]。”师存侍[925],曰:“藏罟不如置里革于侧之不忘也。”

【注释】

[923]匡:纠正。

[924]谂(shěn):规劝。

[925]师存:名字叫“存”的乐师。ft

【译文】

宣公听到这番话后说:“我错了,里革纠正我,不是很好吗!这个破了的渔网真好,它为我得到了很好的教训。让有关部门把它保存好,使我不会忘记这一番规劝。”乐师存侍立在宣公之旁,说:“保存渔网,不如将里革放在您身旁,那更不会忘记了。”

敬姜论劳逸鲁语下

这篇文章从公父文伯反对敬姜纺绩的母子冲突入手,引出一篇长论。敬姜通过勤劳的好处和安逸的坏处的分析对比,教育儿子警惕和杜绝“淫心舍力”的恶习。

公父文伯退朝[926],朝其母,其母方绩。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犹绩[927],惧干季孙之怒也[928],其以歜为不能事主乎!”

【注释】

[926]公父文伯:即公父歜(chù),鲁大夫。其母为敬姜。

[927]主:是主母的简称,对贵族家中女主人的称呼。

[928]干:冒犯。季孙:指季康子季孙肥,时任鲁国主持朝政的正卿,敬姜是季孙的叔祖母。ft

【译文】

公父文伯退朝后回家,拜望他的母亲,他母亲正在纺麻。文伯说:“以我这样的家庭,您还纺麻,我担心季孙发火,认为我没能好好侍奉母亲!”

其母叹曰:“鲁其亡乎!使僮子备官而未之闻邪[929]?居,吾语女。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也。是故天子大采朝日[930],与三公、九卿祖识地德[931];日中考政,与百官之政事,师尹惟旅、牧、相宣序民事[932],少采夕月[933],与太史、司载纠虔天刑[934],日入监九御[935],使洁奉禘、郊之粢盛[936],而后即安。诸侯朝修天子之业命,昼考其国职,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937],使无慆淫[938],而后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职,昼讲其庶政,夕序其业,夜庀其家事[939],而后即安。士朝受业,昼而讲贯,夕而习复,夜而计过无憾,而后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动,晦而休,无日以怠。王后亲织玄紞[940],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纮、綖[941],卿之内子为大带[942],命妇成祭服[943],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944],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社而赋事[945],烝而献功[946],男女效绩,愆则有辟[947],古之制也。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训也。自上以下,谁敢淫心舍力[948]

【注释】

[929]僮:同“童”。备官:居官,做官。未之闻:指没听过做官的道理。

[930]大采:五彩礼服。朝日:天子每年春分时节祭祀太阳的仪式。

[931]三公:指太师、太傅、太保,为周朝行政中枢最高长官。九卿:指冢宰、司徒、司马、宗伯、司寇、司空、少师、少傅、少保,为行政各级长官。祖识:熟悉,了解。地德:古人认为土地有生长万物、养育人们的恩德,也可解释为土地的习性。

[932]师尹:大夫官。惟:与。旅:众士。牧:州牧。此指地方官吏。相:国相。

[933]少采:三彩礼服。夕月:天子每年秋分之夜祭祀月亮的仪式。

[934]太史:掌管史书及星历的官员。司载:掌管天文的官员。纠:恭。虔:敬。天刑:天体运行的法则。

[935]九御:九嫔,天子宫中的各种女官。

[936]禘(dì):天子祭祀祖先的大祭。郊:天子在国都郊外举行的祭祀天地的典礼。粢盛(zīchénɡ):祭祀用的谷物。

[937]儆(jǐnɡ):警诫,训诫。

[938]慆(tāo)淫:懈怠,放荡。

[939]庀(pǐ):治理。

[940]玄紞(dǎn):古代冠冕两旁用来悬玉的黑色丝带。

[941]纮(hónɡ):古代冠冕系在颌下的带子。綖(yán):覆在冕上的布。

[942]内子:卿的正妻。大带:祭服上束腰的带子。

[943]命妇:大夫的妻子。

[944]列士:士的总称,周代分元士、中士、庶士三种。

[945]社:春社,每年春分时祭祀土地神。赋事:指安排农桑一类的事。

[946]烝:冬祭。献功:献祭收获之物。功,农业收成。

[947]愆(qiān):罪过。辟:刑罚。

[948]淫心舍力:放荡心志,不出力。ft

【译文】

文伯的母亲叹着气说:“鲁国大概要灭亡了吧!使幼稚无知的人占据官位,却不告知为官之道吗?坐下,我告诉你。从前圣明的君主对待百姓,总是选择贫瘠土地让他们去居住,使他们在那里辛勤劳作然后加以任用,所以能够长久地统治天下。百姓勤劳,才去思考,思考才会产生善良之心;安逸就会放纵,放纵就会忘记善良,忘记善良就会产生邪恶之心。居住在肥沃土地上的百姓不成材,就是因为太安逸;贫瘠土地的百姓没有人不趋向道义,是由于勤劳。因此天子每年春分穿着五彩礼服祭祀太阳,与三公、九卿了解、熟悉大地上五谷生长情况;到了日中的时候,考察国家政事和各部门工作,朝廷长官带领下属和地方官员辅助天子依次序去做百姓的事情;每年秋分又穿三彩礼服祭祀月亮,和太史、司载恭敬地观看天上变化所显示的征兆;到了黄昏时分,监督宫内女官,让她们把一切祭品料理干净,然后才去安睡。诸侯早晨办理天子交代的事情和命令,白天考察本国政事,黄昏检查施行法令的情况,晚上告诫百官,使他们不懈怠不放荡,然后才去安歇。卿大夫早晨考察完成管理范围的职责,白天研究处理政事,黄昏将经办的各项事务安排就绪,晚间料理家族事务,然后才能安寝。士人早晨接受学业,白天研习功课,黄昏复习,晚间反省是否有过错,没有过失,然后才能休息。从庶人以下的各类人,天亮劳动,天黑休息,无一日懈怠。王后亲自编织天子冠冕上用来悬玉的黑色丝带,公侯的夫人们编织的,还要加上冠冕上的纮带和覆在冕上的布,卿的正妻编织大带,大夫的妻子缝制祭服,士的妻子还要加制朝服,庶士到一般百姓的妻子各自为自己的丈夫缝制衣服。春分祭祀时安排农事,冬天烝祭时献上谷物布帛,无论男女,都要考察成绩,有过失就要惩罚,这是自古以来的制度。君子以心力操劳,小人以体力操劳,这是先王的训导。自上而下,谁敢放荡不去用力呢?

“今我,寡也,尔又在下位,朝夕处事,犹恐忘先人之业,况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修我曰[949]:‘必无废先人。’尔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君之官,余惧穆伯之绝祀也[950]。”

【注释】

[949]而:你。修:勉励。

[950]穆伯:公父文伯之父。ft

【译文】

“现在我是个寡妇,你职位又不高,从早到晚勤恳做事,还怕忘掉祖宗的业绩,何况有所松懈,将怎么避免惩处呢?我希望你时常勉励我说:‘一定不要丢弃祖上的功绩!’你今天却说:‘为什么不自图安逸?’用这种怠惰的心思接受国君安排你做的官职,我害怕你父亲会绝后了。”

仲尼闻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妇不淫矣[951]。”

【注释】

[951]淫:贪图安逸。ft

【译文】

仲尼听到这件事,说:“弟子们记下来,季氏家的这个妇女的确是不贪图安逸啊!”

叔向贺贫晋语八

韩起忧虑贫困,太傅叔向引用晋国栾氏和郤氏两大家族的兴亡历史,认为富奢容易败坏德行而招致灾祸,所以反而向韩起道贺,并正告他应当“忧德”而不应“忧贫”。

叔向见韩宣子[952],宣子忧贫,叔向贺之。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无其实,无以从二三子,吾是以忧,子贺我何故?”

【注释】

[952]叔向:羊舌氏,名肸(xī),字叔向,春秋时晋国大夫。韩宣子:韩起,“宣子”是谥号。ft

【译文】

叔向去见韩宣子,宣子正为自己贫困而忧虑,叔向却向他表示祝贺。宣子说:“我有卿的虚名,却没有相应的财富,无法与同事来往应酬,我正为此发愁,你却祝贺我,这是为什么?”

对曰:“昔栾武子无一卒之田[953],其宫不备其宗器[954],宣其德行,顺其宪则,使越于诸侯[955]。诸侯亲之,戎狄怀之,以正晋国。行刑不疚,以免于难[956]。及桓子[957],骄泰奢侈,贪欲无艺,略则行志[958],假货居贿,宜及于难[959],而赖武之德,以没其身。及怀子[960],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以免于难,而离桓之罪[961],以亡于楚。夫郤昭子[962],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恃其富宠,以泰于国[963]。其身尸于朝,其宗灭于绛[964]。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宠大矣。一朝而灭,莫之哀也,惟无德也。

【注释】

[953]栾武子:栾书,晋厉公、晋悼公两朝正卿,谥号“武”。一卒之田:即百顷田地。但按规定上卿应有一旅之田,即五百顷的俸禄。古制百人为卒,五百为旅。

[954]宫:居室。宗器:祭器。

[955]越:指栾武子声名远播。

[956]免于难:史载,厉公时,外戚胥童曾拘禁栾书胁迫厉公处死他,厉公没有听从,释放了栾书。后栾书杀死厉公拥立悼公,有弑君之罪,但悼公也未追究,故曰“免于难”。

[957]桓子:栾黡(yǎn),栾书之子。悼公时大夫,后任下军元帅。

[958]略则:侵害法则,即做违法的事。

[959]宜及于难:栾黡与朝中另一大势力范氏争斗多年,最后范氏被逐,栾黡幸未落败,故曰“宜及于难”。

[960]怀子:栾盈,栾黡之子。平公时任下军佐。晋平公六年(前552)因诬被逐,逃往楚国。三年后起兵失败被杀,栾氏被灭族。

[961]离:通“罹”,遭受。

[962]郤(xì)昭子:郤至,晋国卿。因居功自傲,后为厉公胁迫自杀,家族也被诛灭。

[963]泰:奢汰。

[964]绛:晋国国都。在今山西翼城。ft

【译文】

叔向回答说:“过去栾武子没有一百顷田地,家里连祭祀宗庙的礼器也不齐全,但他传播他的德行,遵守法制,声名远播于诸侯。诸侯们亲近他,戎狄归附他,使晋国一切走上正轨。他执行刑法,没有差错,就依靠这个没有遭到弑君的责难。他儿子桓子骄傲奢侈,贪得无厌,违法乱纪,为所欲为,放债取利,这种人本该遭祸,却依靠武子德行的余荫,竟得以善终。到了怀子,改变桓子的行为,恢复武子的德行,本该免祸,但由于他父亲的罪恶,结果流亡到楚国。另外,郤昭子家,财富抵得上半个晋国,家中所出军赋抵得上三军的一半,却凭他的财势,横行国内,不可一世。最后他的尸首在朝廷示众,宗族也在绛都被灭绝。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郤家先后有八人担任要职,其中有五位大夫、三位卿相,他们所受的恩宠也是够大的了。一旦灭亡,却没一人同情,就因为没有德行。

“今吾子有栾武子之贫,吾以为能其德矣,是以贺。若不忧德之不建,而患货之不足,将吊不暇[965],何贺之有?”

【注释】

[965]吊:凭吊。ft

【译文】

“现在您有栾武子的清贫,我以为你也能有他的德行,所以向你祝贺。倘若你不去忧虑无法树立德行,却担心财物不够,我替你忧虑都来不及,又有什么祝贺可言呢?”

宣子拜稽首焉[966],曰:“起也将亡,赖子存之。非起也敢专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赐[967]。”

【注释】

[966]稽(qǐ)首:古代一种叩头至地的跪拜礼。

[967]桓叔:名成师,号桓叔,晋穆侯之子。桓叔之子万,受封于韩邑,以韩为氏,称“韩万”,故韩起尊桓叔为始祖。ft

【译文】

宣子跪下来拜谢,说:“我韩起几乎要灭亡了,全靠您保全了我。这不是我一个人敢单独承受的,恐怕我的祖宗桓叔以下的世世代代都要感激您的恩赐。”

王孙圉论楚宝楚语下

赵简子向楚国使者问楚宝,公然挑衅楚国的尊严。王孙圉沉着机智地回答说,楚国视为宝贝的是对国家和百姓有益的人才和物产,而非叮当作响、徒有其表的美玉。

王孙圉聘于晋[968],定公飨之[969]。赵简子鸣玉以相[970],问于王孙圉曰:“楚之白珩犹在乎[971]?”对曰:“然。”简子曰:“其为宝也,几何矣?”

【注释】

[968]王孙圉(yǔ):楚国大夫。聘:聘问,诸侯国之间相互访问。

[969]定公:晋定公姬午。飨(xiǎng):用酒食招待客人。

[970]赵简子:赵鞅,晋国正卿。鸣玉:使佩玉发出响声。相:相礼,帮助国君执行礼仪。

[971]珩(hénɡ):系在玉佩上的横玉。ft

【译文】

王孙圉访问晋国,晋定公设宴招待他。赵简子身上的佩玉叮当作响,站在一旁担任赞礼官。他问王孙圉说:“楚国白珩还在吗?”王孙圉回答说:“在。”简子说:“那宝贝有多大价值?”

曰:“未尝为宝。楚之所宝者,曰观射父[972],能作训辞[973],以行事于诸侯,使无以寡君为口实[974]。又有左史倚相[975],能道训典,以叙百物,以朝夕献善败于寡君,使寡君无忘先王之业;又能上下说乎鬼神[976],顺道其欲恶,使神无有怨痛于楚国。又有薮曰云连徒洲[977],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龟、珠、角、齿、皮、革、羽、毛,所以备赋[978],以戒不虞者也,所以共币帛[979],以宾享于诸侯者也。若诸侯之好币具,而导之以训辞,有不虞之备,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于诸侯,而国民保焉。此楚国之宝也,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宝焉?

【注释】

[972]观(ɡuàn)射(yì)父:楚国大夫。

[973]训辞:指外交辞令。

[974]口实:话柄。

[975]左史倚相:楚国史官。

[976]说(yuè):同“悦”。

[977]薮(sǒu):长水草的沼泽地。

[978]赋:指军备财物。

[979]共(ɡōnɡ):通“供”。ft

【译文】

王孙圉回答说:“楚国从不将它看作宝贝。楚国所视为宝物的,叫观射父,他擅长辞令,到诸侯各国去办事,能使人家没法拿我们的国君做话柄。还有一个左史倚相,能引经据典,论述各种事物,又早晚将前人善恶、成败的情况向我国君陈说,使他不致忘记祖宗功业;他还善于取悦于天地神明,顺应他们的好恶,使神明对楚国没有怨恨。还有一片沼泽叫云梦,它连接着徒州,这里盛产金属、木材、竹材、箭竹,还有龟甲、珍珠、兽角、象牙、虎豹皮、犀兕革、鸟羽、牦牛尾,用来提供军用物资,以防范意外事件;这类产物,可以作为礼物,供招待和馈赠诸侯之用。假若诸侯喜欢这些礼物,又辅以优美的文辞,又有对付意外事件的准备,加上神明保佑,我国国君就不会得罪诸侯,因此国家和百姓得以保全。这些才是楚国的宝贝,至于白珩,只是以前君王的玩物,怎么会把它作为宝贝呢?

“圉闻国之宝,六而已:圣能制议百物,以辅相国家,则宝之。玉足以庇荫嘉谷[980],使无水旱之灾,则宝之。龟足以宪臧否[981],则宝之。珠足以御火灾,则宝之。金足以御兵乱,则宝之。山林薮泽足以备财用,则宝之。若夫哗嚣之美,楚虽蛮夷,不能宝也。”

【注释】

[980]玉:用于祭祀的玉器。

[981]宪臧否:判定是非。臧,法。ft

【译文】

“我听说国家之宝,只有六种而已:圣明之人能够评判各种事务,依靠他辅弼治理国家,就把他当作宝贝。玉器可以保护谷物,不致有水灾旱灾,就把它当作宝贝。龟甲可以判定是非,就把它当作宝贝。珍珠足以抵御火灾,就把它当作宝贝。铜铁金属足以抵抗兵乱,就把它当作宝贝。山林湖泽能生产各种材料制作器具,就把它当作宝贝。至于那些叮当作响、徒有其表的美玉,楚国虽然是蛮夷之国,也不会把它当作宝物。”

诸稽郢行成于吴吴语

越王句践被吴王夫差打败后,为了取得喘息机会,培养国力,用文种计,再次派诸稽郢卑辞厚礼向夫差求和。诸稽郢不辱使命,利用夫差目光短浅和好虚名的弱点,最终说动了吴王。

吴王夫差起师伐越[982],越王句践起师逆之江[983]

【注释】

[982]吴王夫差:春秋时吴国国君,吴王阖闾之子。公元前473年吴国被越国所灭,夫差自杀。

[983]越王句践:春秋时越国国君。公元前494年,吴攻越,句践战败,屈身事吴,十年卧薪尝胆,积蓄力量,终于在公元前473年举兵灭吴。ft

【译文】

吴王夫差起兵攻打越国,越王句践发兵江边迎战。

大夫种乃献谋曰[984]:“夫吴之与越,唯天所授,王其无庸战。夫申胥、华登简服吴国之士于甲兵[985],而未尝有所挫也。夫一人善射,百夫决拾[986],胜未可成。夫谋必素见成事焉[987],而后履之,不可以授命。王不如设戎,约辞行成[988],以喜其民,以广侈吴王之心。吾以卜之于天,天若弃吴,必许吾成而不吾足也,将必宽然有伯诸侯之心焉[989]。既罢弊其民[990],而天夺之食,安受其烬[991],乃无有命矣。”

【注释】

[984]种:文种,越国大夫。

[985]申胥:伍员(yún),字子胥,楚国大夫伍奢之子。因避父兄之难入吴,吴王封以申邑,后称“申胥”。后因在吴、越相争中坚持灭越拒和,且不支持夫差北上争霸,遭夫差嫉恨,赐剑自杀。华登:宋国司马华费遂之子,避祸逃至吴国,为吴大夫。简:习。

[986]决拾:射箭用具。决,骨制扳指,套在右手大拇指上用以钩弦。拾,革制臂衣,套在左臂上笼住衣袖。

[987]素见:预料到,预见。

[988]约辞行成:低声下气求和。成,缔结合约。

[989]伯(bà):称霸。

[990]罢(pí):疲敝。

[991]烬:灰烬。这里指遭受天灾和人祸之后的吴国残局。ft

【译文】

越国大夫文种献计说:“吴国和越国,都听命于天,大王您可以不用作战。伍子胥、华登选拔和训练的士卒,在战争中还从来没有失败过。一人会射箭,一百人就会效法追随,我们没把握取胜。凡是计谋一定要事先料到它会成功,才去执行,不可轻易送命。大王不如准备好去战斗,同时低声下气去求和,使吴国百姓高兴,使吴王骄傲心理膨胀起来。我们拿这件事向天占卜吉凶,上天如果抛弃吴国,吴国一定会同意我们的求和,而不再满足于战胜我们,吴国必然会产生称霸中原的野心。吴百姓筋疲力尽之后,老天再去抢夺他们的粮食,我们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接收这一残局,吴国也就不再受上天的眷顾了。”

越王许诺,乃命诸稽郢行成于吴[992],曰:“寡君句践使下臣郢不敢显然布币行礼,敢私告于下执事曰[993]:‘昔者越国见祸,得罪于天王[994],天王亲趋玉趾[995],以心孤句践,而又宥赦之。君王之于越也,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也。孤不敢忘天灾,其敢忘君王之大赐乎?今句践申祸无良,草鄙之人,敢忘天王之大德,而思边陲之小怨,以重得罪于下执事?句践用帅二三之老,亲委重罪,顿颡于边[996]。今君王不察,盛怒属兵,将残伐越国。越国固贡献之邑也,君王不以鞭箠使之,而辱军士使寇令焉。句践请盟:一介嫡女[997],执箕帚以晐姓于王宫[998];一介嫡男,奉槃匜以随诸御[999];春秋贡献,不解于王府[1000]。天王岂辱裁之?亦征诸侯之礼也。’

【注释】

[992]诸稽郢:越国大夫。

[993]下执事:指吴王身边的办事人员。这是对吴王表示尊敬的说法,表示不配跟吴王直接对话。

[994]得罪于天王:公元前495年,吴、越交战,句践射中夫差的父亲阖闾,阖闾伤重而死。天王,天子。这里敬称夫差。

[995]亲趋玉趾:亲自劳驾赶来。这里指吴王亲自参战。

[996]顿颡(sǎnɡ):叩头。颡,额。

[997]一介:一个。

[998]晐(ɡāi)姓:谓纳女于天子。

[999]槃匜(pányí):盥洗用具。槃,同“盘”。

[1000]解(xiè):通“懈”。ft

【译文】

越王同意了文种的意见,便派诸稽郢向吴王求和,说:“敝国国君句践派遣小臣诸稽郢前来,不敢公然陈列礼品举行朝见礼,只敢私下里向您的办事官吏禀告说:‘从前越国遭遇祸患,得罪了天王,天王亲自前来讨伐,抛弃了句践,后来又赦免了他。君王对于越国,等于使死人复活,让白骨生出新肉。句践不敢忘记上天降下的灾难,又怎敢忘掉天王的恩赐?今天句践重遭祸殃,时运不佳,草野边鄙之人,难道敢忘记天王的大恩大德,去计较边疆的小冲突,以致又得罪您手下的办事人员?句践因此率领他的几名大臣,亲自承担犯下的重罪,在边疆上磕头请罪。现在君王没有详细了解情况,大发雷霆,聚集军队,打算讨伐越国。越国本来是向您纳贡称臣的一块地方,君王不用鞭子驱使它,却屈尊使您的将士前来讨伐。句践请求缔结和约:让一个亲生女儿,拿着簸箕扫帚入宫做您的婢女;让一个亲生儿子,捧着水盆盛具伺候您盥洗;春秋两季进贡,不会懈怠。天王难道还要屈尊讨伐我们?这也是天子向诸侯征收的礼制呀。’

“夫谚曰:‘狐埋之而狐搰之[1001],是以无成功。’今天王既封殖越国,以明闻于天下,而又刈亡之[1002],是天王之无成劳也。虽四方之诸侯,则何实以事吴?敢使下臣尽辞,唯天王秉利度义焉!”

【注释】

[1001]搰(hú):掘。

[1002]刈(yì)亡:铲除,灭亡。刈,斩杀。ft

【译文】

“俗语说:‘狐狸埋了又刨出,所以不见有成效。’现在天王您既然已经扶植了越国,美德已经天下传扬,您却又要灭亡它,这会使天王的努力没有成果。即使四方的诸侯国打算侍奉吴国,将按照什么标准来办呢?恕我冒昧说完了心中想说的话,只请您权衡利弊,仔细考虑!”

申胥谏许越成吴语

吴国君臣对诸稽郢的求和行动有不同反应。伍子胥看破了越国卑辞求和别有企图,劝吴王夫差抓住时机,一举消灭敌国。但昏庸的吴王不听劝告,养虎遗患,最终被越国灭亡。

吴王夫差乃告诸大夫曰:“孤将有大志于齐[1003],吾将许越成,而无拂吾虑。若越既改,吾又何求?若其不改,反行[1004],吾振旅焉。”

【注释】

[1003]孤将有大志于齐:意思是吴王要进攻齐国。其时齐国国力强盛,是吴国争霸中原的首要障碍。

[1004]反行:返回来。反,同“返”。ft

【译文】

吴王夫差于是召告大夫们说:“我打算向齐国采取重大军事行动,因此想同意越国的求和,你们不要反对。假若越国已经悔改,我还求什么?假若它不悔改,等我从齐国回来,我再兴兵去攻打它。”

申胥谏曰:“不可许也。夫越非实忠心好吴也,又非慑畏吾甲兵之强也。大夫种勇而善谋,将还玩吴国于股掌之上[1005],以得其志。夫固知君王之盖威以好胜也,故婉约其辞,以从逸王志,使淫乐于诸夏之国,以自伤也。使吾甲兵钝弊,民人离落,而日以憔悴,然后安受吾烬。夫越王好信以爱民,四方归之,年谷时熟,日长炎炎[1006]。及吾犹可以战也,为虺弗摧[1007],为蛇将若何?”

【注释】

[1005]还(xuán)玩:摆弄。还,回旋。

[1006]日长炎炎:蒸蒸日上。炎炎,兴盛的样子。

[1007]虺(huǐ):小蛇。ft

【译文】

伍子胥劝阻说:“不能答应越国的讲和。越国不是真心实意要和吴国友好,也不是惧怕吴国武力的强大。越国大夫文种勇敢有谋略,他将会把吴国玩弄于股掌之间,以实现他的阴谋。他本知道您崇尚武力,又争强好胜,所以言辞谦卑,来使君王您放纵心志,让您到中原诸国去纵情妄为,使我们自己受伤害。让我们的武器损耗士兵疲惫,人们流离失所,国家一天天衰落下去,然后他们毫不费力地收拾我们的残局。越王在国内讲信用,爱百姓,四方百姓都归附他,五谷丰登,时间久了,国力将一天天兴盛强大起来。趁我们还可以战胜它时攻打它,如果蛇小不打,等它长成大蛇了,怎么对付?”

吴王曰:“大夫奚隆于越[1008],越曾足以为大虞乎?若无越,则吾何以春秋曜吾军士[1009]?”乃许之成。将盟,越王又使诸稽郢辞曰:“以盟为有益乎?前盟口血未干[1010],足以结信矣。以盟为无益乎?君王舍甲兵之威以临使之,而胡重于鬼神而自轻也?”吴王乃许之,荒成不盟[1011]

【注释】

[1008]奚:为何。隆:重视,抬高。

[1009]春秋:春秋两季的阅兵。曜(yào):炫耀。

[1010]口血未干:结盟时杀牲饮血,血在嘴边还没有干。

[1011]荒成:指口头达成协议。荒,虚,空。ft

【译文】

吴王说:“您为什么这样抬举越国?越国也值得这么大加忧虑吗?若没有越国,我们在春秋二季怎么能炫耀我们的兵力?”于是答应越国的求和要求。即将订立盟约的时候,越王又派诸稽郢推辞说:“您认为盟誓有效吗?上次盟誓涂在嘴唇上的血还没干,足够表示信义了。您认为盟誓没有效果吗?您就放弃武力的威胁,亲自役使我们好了,为什么您重视鬼神的力量却轻视自己的力量呢?”吴王同意了越王的提议,只是达成和约,没有举行盟誓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