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炙手可热
她记得她小时候,她母亲虽然新派,却不许她说“碰”字,一定要说“遇见”某某人,不能说“碰见”。
“快活”也不能说,为了《新闻报》副刊“快活林”,不知道有过多少麻烦。
她心里想,“快活林”为什么不叫“快活林”?
但是,不让说“快活”,她又不肯说”快乐“这两个字,因为感觉不自然,所以只好永远说“高兴”。
稍稍长大些后,她看了《水浒传》,才知道“快活”原来是性的代名词。
“干”字当然也忌。
此外还有“坏”字,有时候也忌。
这倒不光是二婶,姑姑也忌讳,不能说“气坏了”,“吓坏了”,也是多年后才猜到大概与处女“坏了身体”有关。
但是,她母亲一直这样要求别人,而她母亲自己,却一直游离在边缘之外。
莫非是以为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所以一直向她灌输这样的理论吗?
她现在已经大了,知道母亲并不是如她自己所标榜的那样的神圣了。
而且,因为那八百港元的奖学金,她已经对母亲几乎产生不了任何的好感了。
虽然石季婉用英文写作一路畅通,但是英文报纸杂志的读者比较是小众的群体,面向的是在上海的外国人和一些洋买办,发行量有限。
她现在已经不满足于向外国人介绍中国的文化了,她决定用中文开始写小说,成为一个像林语堂那样的作家。
她试着将自己在香港时同学讲的故事写成了两篇小说,并带着母亲的一个旧亲戚的介绍信,找到了当时的由著名的鸳鸯蝴蝶派之一的创办的杂志。
结果该杂志的主编,当时的著名作家雷成雨看后,大加欣赏,并亲自写了编者按,讲了石季婉去见他的经过经及他的读后感。
小说登载之后,加上雷成雨的名气和小说题材本身所具有的新颖别致性,让人耳目一新,一炮而红。
随之,各大报纸杂志的约稿也纷至沓来,石季婉正式迈入了当红作家的行列。
自一九四二年起,上海人在报刊上已经看不到巴金、茅盾、老舍等名家的作品了。
甚至一直在报上连载的张恨水,也失去了踪影。
他们不是自我封笔,就是被日本人和汪伪政府给封杀了。
当时蓬勃发展的新文学,被日本侵略者和汪精卫政府一刀切断,上海成了一座孤岛。
那时的文艺界,只要不反对他们,有点文学艺术粉饰太平,求之不得,给他们什么,当然是毫不计较的。
因为石季婉的作品不涉及政治,这就给石季婉提供了大显身手的舞台。
她的小说中,大都是关于旧家族的沦落的。
男女间的情爱、婚变、道德的沦丧是永恒的主题,而这个话题,最迎合一般小市民的胃口。
一九四三年底,在石季婉回到上海两年后,她已经成了上海最红的女作家之一。
上海沦陷后,文学界还有少数名家滞留隐居在上海,他们同时也欣喜地注意到了石季婉。
著名的作家、收藏家郑振铎就隐性埋名,典衣节食,正致力于抢购国家的典籍,用个人有限的力量,挽救“史流他邦、文归海外“的大劫。
由于当时为石季婉卖力作宣传的,有一些背景不太干净的报纸杂志,和汪伪政府和日本人有牵连。
郑振铎就托人给石季婉捎信,劝说她不要到处发表作品,并向她建议道,如果她写了文章,可以交给开明书店保存,由开明书店付给稿费,等时局稳定了再行付印。
当时开明书店的负责人叶圣陶迁往重庆,但是店是还是留有一大批的文化名宿在那里韬光养晦。
但是此时的石季婉正红得发些,享受着名利双收所带来的愉悦,她哪里肯就此隐寂于江湖?
至于报纸杂志的背景,她不想去关心太多,只要不影响她写文章,她才懒得去管。
所以,她很明确地拒绝了郑振铎的要求,理由很简单,她想“趁热打铁”。
一九四四年九月,她把发表的小说结集出版,四天后便宣告脱销。
在小说集再版的序言中,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大声地宣告着她此时的心情:
“啊,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因为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无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
石季婉此番感慨,还和她在香港时的一段生活经历有关。
在维多利亚大学时,她的许多同学多是阔小姐,常常挥金如土,社交活动多得如夜晚的繁星,又讲究吃又讲究穿的。
而她却为了节省开支,不敢参加任何的活动。
当她宿舍里有个女孩子,邀请大家去她父亲买的岛屿上去玩时,她为了省去租船的费用,向修道院的嬷嬷请求不去,并因此将家里的变故告诉了嬷嬷。
结果这件事情后来闹得众人皆知,大家议论纷纷,让她觉得很没面子。
当时上海有家杂志,在创刊三周年之际,举办了一个征文比赛。
石季婉看到启事之后,便写了一篇文章寄了过去。
不久,她便收到了杂志社的通知,说是她得了一等奖。
她简单不敢相信,觉得就像买彩票中了头奖一样。
宿舍的同学中,只有一个天津来的女生熟悉中文报刊。
石季婉拿给她看,然后大家都争相传阅。
可是,当最终的获奖名单在杂志上公布时,一等奖却换成了别人。
在得奖的十三个人中,石季婉被排在最后一位,仅仅获得了荣誉奖的第三名。
这给了她很大的打击。
本来想借此扬眉吐气,可以在同学中挽回一点面子的,但却闹了个大乌龙。
这件事从此成了石季婉心上的一块石头,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
后来,在石季婉成名之后,她辗转从别人那里听到,关于当年这个征文的解释是,原本确实是定好她是一等奖的。
可是后来杂志的创办人有个朋友听说了征文的事情,就写了篇悼念亡妻的文章寄过来。
这篇文章不仅是在截稿日期后寄来的,而且写的平平,无任何出彩之处。
但杂志的老板碍于情面,再加上这个朋友当时生活比较拮据,于是便把这个一等奖给了他的朋友,同时一等奖的奖金也给了他,以解他的燃眉之急。
而石季婉本来应得的荣誉,就只能让位给老板的这个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