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原来如此
石季婉从家里逃到母亲这里后,一直穿着她姑姑的那件旧蓝布大褂。
这件蓝布大褂穿在她身上,显得又大又宽。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老鼠披荷叶似的,头发又不听话,有的时候还会倔强地翘起几根来。
她又想起了继母的那个碎牛肉色的薄棉袍,觉得现在的自己,比那个时候的她也强不到哪里去。
看来无论是在继母那里,还是在自己的母亲这里,新衣服似乎都注定与她没有任何的缘分。
甚至她的舅母在见到她时,也极其热心地提出说要给她找几件旧衣服。
唉,总是旧衣服。
虽然她可以拒绝继母与舅母,但是在母亲这里,她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即使是再旧的衣服,
她也得硬着头皮穿下去。
要饭的不能挑食,她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没有任何挑剔的资本了。
丁绯琼似乎感觉到了她的难堪,经常安慰她说:
“年青的女孩子用不着打扮,头发也不用烫,梳的时候总往里卷,不用那么笔直就行了。”
看到女儿依旧是很不自信的样子,她又说:“人的相貌是天生的,没办法,姿势动作,那全在自己。你下次这样:看见你爱慕的人,”她改用英文说,“就留神学她们的姿势。”
石季婉羞得不敢正眼看她一眼,知道自己不是她母亲心目中清丽的少女。
有一次她补课回来,正准备敲门时,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好像是七伯伯来了。
她听到七伯伯提到了她和她父亲的名字。
她本能地停止了敲门,侧耳倾听着里面的谈话内容。
原来,她母亲还在托七伯伯,让他去跟她的父亲再疏通一下,想让她继续回到她父亲那个家里去。
怪不得她母亲在听到她后母把她的衣服送人时,表现得那么的气愤。
原来她母亲一直都没有想过要让她在这里长住……
可是接下来,七伯伯也转述了她父亲的原话:
“我们石家人就只认得钱。我们没有钱供她去出国,既然她母亲坚持要让她出国念书,那么就由她母亲就出这个钱好了。”
她后母还讽刺地说:“小婉的妈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她父亲和后母拒绝了她母亲想送她回去的要求。
石季婉的血登时直往上涌。
对于她父亲的拒绝,她是丝毫不感到奇怪的。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母亲原来一直都没有打算长期收留她。
她迅速地跑下楼去,生怕里面的人发现她在偷听。
她原本以为,她母亲一直是爱着她,关心着她,是真心实意地为她的前途着想的。
但是她没有料到,她母亲原来只打算负责规划她的人生,却始终幻想着由她的父亲来支付这笔他根本就不愿意支付的费用。
其实留学这件事情,如果不是她母亲对她提出来,她也不会去奢望的。
但是她母亲显然还指望她父亲来负责,而自己并不想承担起女儿的这个费用。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皮球一样,被自己的父母踢来踢去。
她感到自己快要绝望了。
可是,即使她知道了事实的真相,那又能怎么样呢。
当初一直觉得有母亲在背后支持她,所以她才和父亲闹那么僵,她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原来那个家里去了。
况且,即使她想回去,她父亲也已经不要她了。
现在的她,除了呆在母亲这里之外,已经无处可去了。
她在外面胡思乱想了大半天,最后没有办法,还是硬着头皮上楼去了。
等她回到家里的时候,七伯伯已经不在了。
丁绯琼正在浴室里刷着头发。
她并不知道女儿已经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内容,也完全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变化。
她忽然对女儿说道:“我在想啊,你如果去英国了,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人。”
石季婉笑了笑说:“那种事情我是不会考虑的。”
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求学机会,肯定不会随便谈恋爱的。
“第一次恋爱总是自以为哦——好得不得了!”丁绯琼恨恨地说。
当然,她可能还在对与方化雷的那段恋情耿耿于怀。
石季婉说:“我是不会的。我要把花的钱都赚回来,花的这些钱,将来我一定要还给二婶的。”
丁绯琼好像没听见似的,只管一味地说下去:
“人家都劝我,女孩子念书还不就是那么回事……想想真冤——回来了困在这儿一动都不能动。其实我可以嫁掉你,年纪青的女孩子不会没人要。反正我们中国人就知道‘少女’,只要是个处女,就连小玉,那时候你舅舅都跟我要!”
小玉是丁绯琼陪嫁时的一个丫头,长的又高又黑,站在那里,像一个门板似的。
石季婉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母亲说出来的话。
她后母当初说她要不要嫁人时,她母亲和姑姑还一起嘲笑过她后母,说她才十六七岁,她后母就想着要不要让她嫁人了。
可是现在,她母亲居然也打起了要她嫁人的主意!
从小的时候起,她母亲就一直在教她自立。
这个时候,难道又以为可以嫁掉她,然后就不用替她规划人生,不用再替她出钱留学了吗?
而且,少女处女之类的话在她听来,也有一种污秽的感觉。
可是她母亲居然一点也不以为意。
丁绯琼又说:“我不喜欢介绍朋友,因为一说给你介绍朋友,你的心就已经先乱了,整个的人都——都——”
她打了个手势,在胸腔间比划着,表示内心沸腾,一切感官都骚动起来,声音也低了下来,变得亲密而恐惧——好像又回到了她的少女时代,媒人给她提亲时一样。
石季婉没有想到,她母亲给她的表姐们做媒做得顺手,进而也考虑到给她介绍一个。
丁绯琼沉默了一会,又夹了个英文字对女儿说:“我知道你二叔伤了你的心——”
石季婉突然把一张愤怒的脸转过来对着她,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似的。
一提到她父亲,她的无名之火马上就窜了出来,她气愤地想:“二叔怎么会伤我的心?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丁绯琼没有料到,她刚才说的这句话,居然会让女儿的情绪会这么的激愤。
她继续刷着头发,不再说话了。
自从石季婉和母亲和姑姑住在一起之后,她渐渐地发现,母亲和姑姑没有像以前那样,表现得那么亲密了。
有的时候,本来大家都好好的,母亲会无缘无故地冲着姑姑发起脾气来。
而姑姑好像也有些理亏似的,总是让着母亲。
她感到有些奇怪,既然这样,姑姑为什么不搬出去另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