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陈桥兵变
含着眼泪微笑
天,真的快亮了。
赵匡胤躺在床上,简单打了个小盹儿,就赶紧爬起来,漱洗完毕,结袍束带,赶着来上早朝。文武百官都已到齐,恭敬地排列两边。赵匡胤走到武将一排的最前边,那里的空位就是给他留的。
礼官搀扶着新主子来了,大家抬眼看时,只是一个一米来高的孩子。这个小孩儿东瞅瞅,西望望,眼见着这些人整整齐齐的排成两队,不知道他们是在干什么,想笑,但是没敢。
宰相范质和王溥走上前来,众大臣首先为世宗默哀,痛哭声不绝于耳。接下去,宰相宣布新皇登基,大家又赶紧山呼万岁。
从古到今都是一样,这些朝廷大臣们遇到这样的时刻,往往是先哭后笑。瞬息之间,就把人生的两极情感,从头到尾体验了一遍,确实够难为他们的了。个中如果有那心理素质不够好的,可能就会造成面部肌肉萎缩,弄不好还会留下痉挛之类的后遗症,以后就会变成赵本山小品中的武老二那种人,脸上的肌肉只会抖了,见谁都哆嗦。
就算周世宗确实是古今少有的一代英主,可是这些大臣里头,究竟有多少真心惋惜和留恋他的人,这是很难说的。周世宗性格多疑,脾气又暴躁,肯定得罪了不少人。而这些大臣们,又都是从五代那个浑浊的历史时期里滚爬过来的。他们看惯了老皇帝死去,新皇帝登基的场景。他们的感情都已经迟钝,更多的人已经没有真正的感情可言了。不管谁当皇帝,只要自己能留住官位、保住饭碗就行了。有利可图,差不多已经成了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充足的理由。有人在用唾沫冒充眼泪,还偷眼窥视周围,看看是否有人发现了自己。这些人已经在心里重新打起了算盘:这个小皇帝能干多久?下一个皇帝将会怎样产生?他会是谁呢?
这个在重大的历史转折时期召开的新旧轮替的重要文武群臣代表大会,就在这样无聊的猜测中结束了。
时间,还不到正午。
此后的半年里,后周基本没有大事发生,大家只是默默地做着习以为常的事情,好像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有个南汉国
入冬以后,天气寒冷异常。与后周处在严寒之下不同,盘踞在广州的割据政权南汉的朝廷里,却闹腾得热火朝天。
被几度罢免又重新当上了宰相的钟允章,想要有所作为,打算诛杀十几个长期违法乱纪的贪官。可是主子不同意,反倒听信谗言,把钟允章和他的两个儿子,一起都给杀了。这位主子就是南汉的后主,叫做刘鋹。
这个南汉是他的祖父刘岩建立的。刘岩的哥哥是刘隐,哥俩的父亲是刘谦。刘谦,原籍河南上蔡,晚唐时期躲避中原战乱,随父亲来到广东、福建沿海一带经商活命,后来就定居到福建泉州。大约是刘谦有些武功,又赶上战乱的年代,就被任命为广州牙将。唐僖宗李儇乾符五年,就是878年,黄巢的部队攻占了广州,接着又转进到湖南烧杀抢掠。刘谦奉命驻守广西的梧州和桂林,以防止黄巢从湖南通过广西再度进入广东。刘谦就乘此机会,大肆扩充人马,一年之间,就聚众万余人。被广东地方官表奏为封州刺史。当时的封州,在今天广东省开平县的西面,离现代大学者梁启超的老家江门新会不远。刘谦又不断扩张,不久就成了两广地区最有实力的军阀之一。
唐昭宗李晔乾宁元年,就是公元894年,刘谦死了,把在广东已有的势力交给了儿子刘隐。刘隐继续经营,在地方军阀混战中连连得手,势力越加雄大。到唐哀帝李柷的天祐年间(904年以后),依靠农民军的叛将朱温,确保自己在广东的地位。这时朱温已投降唐朝,并且帮助唐朝镇压了黄巢,被唐朝封为梁王,赐名朱全忠了。朱全忠当时心怀叵测,刚好需要地方势力支持,就表奏刘隐作了清海军节度使。清海军管辖的地带,主要就是岭南。就这样,刘隐成了两广地区的军政主宰者。
朱温杀死唐昭宗,刘隐看准时机,立刻投入朱温的怀抱。为了表明自己对朱温的忠诚,几次上章促劝朱温作皇称帝。公元907年,朱温真的当上了皇帝。因为劝进和推戴的功劳,刘隐被封为检校太尉兼侍中,加封大彭王,两年之后,又把他改封为南平王,又过了一年,再度晋封为南海王。
公元911年,刘隐病死,刘隐的弟弟刘岩,接管了刘家在两广地区的势力“家产”。
公元915年,刘岩占据岭南一方,向梁末帝朱友贞讨要“南越王”称号。遭到拒绝后,刘岩当即翻脸:“去他妈的!就他妈这么个乱世,谁他妈是真皇帝?都他妈扯淡!全是假的!老子凭什么纳税供养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刘岩不再给中原的朱梁王朝纳贡,自己当起了皇帝。因为两广习惯被称作“粤”,“粤”与“越”通,所以刘岩就把自己新建的这个“国家”,取名为“大越”,把自己的名字改作刘龑。为了配合自己新改的名字,把年号叫做乾亨。
《乾》是《周易》的第一卦,也是最重要、最吉祥的一卦。这卦的第五爻,又是这卦的最佳位置,第五爻的爻名叫“九五”,爻辞是“飞龙在天”。亨,就是通顺畅达,无所阻挡、无所阻隔,正处飞黄腾达之中的意思。
刘岩认定自己就是“九五至尊”,深信自己正处于“飞龙在天”的状态,俯瞰大地是小事,主宰天下,乃是正当的本分。
如果您不懂《周易》,那也没有关系。只看刘岩为自己改的新名字——“龑”的字形,也就明白了。那不正是龙在天上的样子吗?
称帝的第二年,刘岩又诈称自己是汉高祖刘邦的第n代玄孙,又把国号改为“汉”了。
听说李存勖灭掉了后梁,这位自命的皇帝有些害怕了,赶紧派人到朝廷中去窥探虚实。细作回来报告说:李存勖骄奢淫逸,顾自己还来不及,哪有工夫管咱们?刘岩这才把心放回到肚子里,从此彻底断绝了和中原中央政权的联系,安心在岭南当起了土皇帝。
因为中原一直处在无休止的战乱之中,无暇顾及岭南,刘岩,对了,得叫刘龑了。刘龑除了跟占据湖南的马殷建立的楚政权小有领土争端以外,更多的时候,只是吸食岭南民众的膏血。竟然没有遇到太多的麻烦,“乾亨”了八年之后,又“大有”了十五年。
刘龑死的时候,中原地区已经是后晋高祖石敬瑭的末年了。当时的那句谶语“有一真人在冀州,开口张弓向左边,子子孙孙万万年”正在社会上广泛流传。
刘岩跟李璟和钱元瓘一样,也想把这位“真人”,网络到自己的家中。于是,就拿黑猪当白虎,把哈巴狗当非洲狮。在所有儿子们的名字里,都强硬地镶嵌了一个“弘”字。什么刘弘度、刘弘昌、刘弘熙之类,妄想谶语中的“真人”,哪一天会从他的这群狼崽、羊羔或者鸡娃中间,忽然间蹦跶出来。
如果说李璟和钱元瓘缺少自知之明,那么这位,就更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人家南唐和吴越,都是有文化的割据者。在人家割据的地面上,虽然也有奸臣和谀佞之辈,但是人家对治下的百姓,还是怀有怜悯和同情的。人家组织的政权,也还有个政权的样儿。
刘岩选定了一个接班人,然后就撒手而去了。他的第三个儿子刘弘度,接着当上岭南的皇帝,改名刘玢。死爹还没有下葬,他就开始了激情体验!日夜在宫中淫乐不说,还命令所有的男女艺人,必须统统脱光衣服,大白天的,就在大殿里随意扑捉,随意前仰后合。宫廷上下,整天都在集体裸奔中,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脱衣王国。
刘玢还经常带着妓女到偏僻的乡里农家去,通宵达旦地折腾。刚干了一年多一点,就被他的弟弟刘弘熙派武士杀死在了淫乐的现场。
新上来这位刘弘熙,一样荒唐,而且外带残忍,天下无双。整天吃喝玩乐,草菅人命。刚刚当上皇帝,就把自己的弟弟们干干净净地全都开除了地球球籍:什么刘弘弼、刘弘道、刘弘益、刘弘济、刘弘简、刘弘建、刘弘暐、刘弘照、刘弘杲、刘弘昌、刘弘雅、刘弘邈、刘弘政,一个不剩,都成了刘弘熙的刀下之鬼。可怜刘龑了,为了那位“真人”能够落到自己家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劲,好不容易生出这么十几个崽子,都被这个虎中之彪、狼中之狈的儿子给杀光了,哪还会有什么网住“真人”的可能性!
刘弘熙不仅把自己的兄弟全部铲除,还把兄弟们的子孙,杀了个鸡犬不留,鹅鸭没剩。只要是男丁,一个活口不留!刘弘熙同时又把这些兄弟的妻妾、侍女甚至女儿,全部拉到宫里,填充自己的后宫!见过歹毒的,没见过像他这样歹毒的!面对刘弘熙的行径,咱们的语言库存罄尽了,再也找不出适当的评说话语。
就是这个刘弘熙,也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做刘晟,毫无根据地在自己的头上,安上了一个闪亮的太阳。就这么个货色,南汉国的群臣还给他上了所谓的“尊号”,管他叫做:“大圣、文武、元德、大明、至道、大广、孝皇帝。”
人,这种动物,有时还真不知道究竟谁是自己。不管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只要一登上最高统治者的位置,就真的会以为天底下就属自己伟大无比,就敢把汉语中所有美好的词汇,毫不留情地安插在自己的头上。孟子说:“无耻之耻,无耻矣。”不以无耻为无耻的无耻,那才是真正的最无耻!
当了十七八年的皇帝,一件人事儿没干,真够没羞没臊的了!周世宗过世的前一年,这位该死的刘弘熙死了,把皇位传给了儿子刘鋹。此时南唐都已经去了帝号,刘鋹照样不自量力,想尽一切办法,把两广民众的膏血,像从蛤蟆身上往外挤尿一样,极富耐心地一点一滴捏出来,供给自己尽情享乐。
周世宗过世的时候,他已经当了两年皇帝了。
两个太阳
转眼又到了年关,朔风紧起,瑞雪纷飞。这漫天的飞雪,好像预示了明年会有惊喜的丰收一样。后周的农民们兴奋地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看着看着,地里就生出了绿色的苗,一片一片地,向远处铺伸而去,绿的叶,红的花,还有黄澄澄的果实……
农历年就要到了,老百姓们贴春联,挂纸灯。年年辛辛苦苦,代代混混沌沌的平民百姓,又迎来了几天快乐的时光。
“过年了!过大年了!”农历腊月三十这一天,大家吃呀、喝呀,玩呀,乐呀。折腾了整整一夜,天快亮了的时候,大人和孩子们才疲惫地躺下睡去了。
初一一大早,天刚放亮,两匹快马,一前一后,自北向南飞驰而过。到了京城都没有减速,直接向皇宫奔去。身后留下的尘土,就像刚刚放过鞭炮的烟雾一样,很久都没有散去。
最多也就是半个时辰,消息传遍了整个汴京城——契丹联合北汉,倾巢出动,要在周世宗刚刚过世的第一个春节期间,灭掉后周。消息就是这两匹马传来的,它们带来了镇州(河北正定县)和定州(河北定县)的紧急军事情报。
汴京的军民义愤了:这不成心不让咱们过好年吗?马上出兵打呀!狗日的,谁要是不想让咱老百姓过好年,他自个儿也甭想过好年!
一时间街巷扰攘,人头攒动起来。
后周朝廷赶紧召开临时“政治局常委会议”,果断决定:立即派重兵前往抵御,主帅由殿前都点检赵匡胤担任。
正月初二一大早,由殿前副都点检慕容延钊为主将,殿前都指挥使韩令坤为副将,带领先头部队,先行出发,直奔前线。赵匡胤也将率领主力部队,于初三这天全体开拔。听到这个消息,大家才慢慢散去,各自回到自己的家里。
可是到了初二这天,慕容延钊刚刚出兵不久,汴京城里又有新的传闻了,说是明天大军出发之前,要先立点检作天子。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汴京城就像开了锅一样,一时间,大街小巷议论纷纷。很多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到有人来了,才赶紧停住,装作无事的样子,慢慢地分手散开,各自走了。
赵匡胤赶紧跑回家去,紧张而又不能自主地看着家人说:“外面议论纷纷,现在怎么办才好?”赵匡胤的妹妹(满世界都误传为姐姐,本书作者考证当为妹妹。详见第十八章)正在跟赵匡胤的老娘包饺子,二话没说,拎起擀面杖就朝赵匡胤的头上砸去,一边砸还一边大声骂道:“你好没出息呀!大丈夫遇事应当自己决断,跑到家里问女人,想吓死我们是不是?你嫌咱妈活得年岁大了,不吓死她你不甘心哪!”赵匡胤一溜小跑儿,逃出了家门。这回饺子是包不成了。赵匡胤同志的这位辣妹子,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恐慌,撂下饺子皮和饺子馅,紧急带着老娘,还有其他家人,偷偷躲进了一家寺庙,连擀面杖都忘了放下,还拿在手里呢。
初三一早,赵匡胤率领大军开拔,行军速度好像不快,直到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才走出不到四十里路。按说出兵迎敌,应该兵贵神速才对,但是这次出兵,怎么行进得这么迟缓?
赵匡胤遇到了麻烦。
刚刚离开京城不远,队伍里就吵吵嚷嚷地闹腾起来了。兵将们都在议论纷纷,说弄这么个小孩子,连拉屎还得让人帮着脱裤子呢,怎么能当皇帝呢?我们为他流血牺牲,恐怕他连感谢都不懂,那咱们不是白干了吗,谁的性命是大风刮来的?哪个员工干活,不希望得到老板的奖赏啊?咱们还得靠这个养家糊口哪!
赵匡胤感到情况复杂,害怕军心不稳,打算暂时休息一下,先慰抚一下军心,让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再整顿部队,继续进军。反正前军慕容延钊也还没有快报传回来,用不着太急。
中午时分,人身疲惫,兵将的情绪,自然稍微稳定了一些。可就在这时,一句更可怕的话语,像传唱歌曲一样,迅速在队伍中散布出来。“大大的太阳底下,又出了一个大大的太阳。两个太阳互相挤撞,挤得整个天空,黑光磨荡……”
不得了了,天上出现了两个太阳!军中登时一片哗然。大家赶紧都仰起头来,一起朝天上看去。“哪呢?给我指指!”“刚才呀,现在没了。”“可不是吗,别说两个,连一个都没了。阴天了,太阳都躲到云层后面去了。”“你看见了?”“没有。”“那你看见了?”“我也没看见。”“那谁看见了?”“苗训。”“别人都没看到,怎么就苗训看到了?”“刚才咱们都没注意呗。”“看走眼了吧?”“你才看走眼了呢。人家是天象观测大师。”“别乱开玩笑。”“谁跟你开玩笑,人家最会看天象,老有名了。”
至于天上的两个太阳,是苗训用天文望远镜看到的,还是用哈哈镜看到的,谁都不会知道究竟的。反正古代那些有特异功能的人,都有秘密武器使用。为了保守行业机密,也为了保持自己在行业中的领先地位,他们不会自己泄露机密。就像现在的魔术师一样,给你变戏法看,可以;告诉你怎样变戏法,不可以。
苗训不止是位杰出的观象大师,还是个传媒高手。他看到天空中出现了两个太阳之后,又把这则“重要新闻”,在军队里迅速公布出去。苗训找到了赵匡胤的贴身秘书楚昭辅,用散文的方式,眉飞色舞地描述了一番,说得唾沫星子直溅,喷了楚昭辅一脸。最后,才神神秘秘地对楚昭辅说:“这是天命,天命不能违背。违背了天命,是要遭到上天惩罚的!”
楚昭辅自然希望自己的主子一步登天,自己也可以顺便得利。但他不敢直接跟赵匡胤说,就把苗训的说法,偷偷告诉了赵匡胤身边的传令官李处耘。李处耘又把这个消息转告给了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赵匡义又赶紧带着李处耘一起去找赵普。
赵普这个人,咱们前面已经提到过了,他现在的官位,是归德节度掌书记。赵匡胤是归德军节度使,这是周恭帝柴宗训即位以后改封的,还给他加了一个检校太尉的头衔。赵普和赵匡胤,两个人现在是什么关系?比方说吧,如果赵匡胤是省长,这位赵普就是省政府办公厅秘书长。省里面不必省长亲自处理的事情,秘书长直接就指派各种人办了就行了。就是需要省长亲自处理的事情,也要首先通过秘书长,由他先来负责布置。安排好了之后,省长再亲自出面。之后的传达、落实之类的事情,也得由人家秘书长去布置实施。
部队一路前行,消息一路传扬。一边传还一边走样儿。如果不是已经到了陈桥驿,而且天也已经黑下来了,这个有关两个太阳故事的编导们,不久就要把它做成三十二集电视连续剧,到各种TV里面去播放了。到了陈桥驿以后,大家并没有就此安定下来。有关两个太阳的传说,虽然也只能编排如此了,但是由于《两个太阳的传说》的连续剧太过煽情,兵将们的情绪,早已被点燃得像烈火一样,越烧越热,越热越激昂。
夜,已经很深了,赵普把赵匡义和李处耘让到屋里,没有马上去找赵匡胤,却把王彦升、李汉超、马仁瑀等几位将军找来,大家一起商量应对措施。正在商议的时候,将校们忽然把门拥开,一窝蜂似的冲了进来,还大声嚷嚷着:“我们大家已经商量好了,现在就要先立太尉当天子!然后才能进兵。如果不立太尉作天子,我们立马儿散伙,各自回家!”
赵匡义和赵普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将士们都已经拔出了刀剑。赵匡义马上拉下脸来,严厉地说:“如果你们一定要这样,那就赶紧各自回营,管好自己的士兵,要他们回到京城以后,不要烧杀抢掠。这样,京城里人心才会安定,才不会闹出大的乱子来。”众兵将这才散开离去。
赵匡义和赵普又赶紧派赵匡胤的卫队长郭延赟先回京城,告知赵匡胤的心腹爱将石守信和王审琦,让他们准备好在京城里策应。亲信打马扬鞭,一溜烟消失在夜色之中。
石守信当时身任殿前都指挥使,王审琦是殿前都虞侯。两位这次没有跟随赵匡胤一同出征,为了保护京城安全,事先被留在京城里面了。
酒醉了当皇帝
正月初四凌晨,赵匡胤还在呼呼大睡。据说他昨晚喝高了,到现在还没醒酒。作为三军统帅,带兵出征,似乎不应该这样。不过这倒符合赵匡胤喜欢喝酒的习惯,这不年还没过完嘛!把伟大领袖和杰出人物都当成完人,或者活着的石头,这是不应该的,也是不人道的。赵匡胤过年喝点酒,有什么大不了的。谁过年要是喝点儿酒,都不希望别人说三道四吧!可是赵普和赵匡义,还有李处耘和楚昭辅等,好像都很清醒,没有明显的喝酒迹象。那么赵匡胤昨晚是跟谁一起喝的酒呢?自斟自饮,把自己灌醉了?一个人喝闷酒,似乎不太符合赵匡胤的性格。看来这件事,将来还确实需要考证一番。
赵匡义和赵普叫醒了赵匡胤,想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可是赵匡胤刚从床上爬起来,兵将们就已经拥到了临时帅府的卧室门口。
站在门外的兵将们异口同声地向里面高声大叫:“诸将无主,愿册太尉为天子!”还没等赵匡胤作出回应,兵将们已经忍不住,冲进屋里来了。不容分说,就把一件不知什么时候就已准备好了的黄色锦袍,强行套在了赵匡胤的身上。也不管穿得端正与否,全体将士就一起下跪,山呼万岁起来。紧接着,全体将士就像绑票一样,簇拥着赵匡胤,把他扶上马背,吵吵嚷嚷、闹闹哄哄,裹挟着赵匡胤,一路赶回汴京开封来。
赵匡胤见此情景,心里一阵惊悸,赶紧勒住马头,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大家一下子愣住了,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匡胤勒住马的缰绳,严厉地对大家说:“众位只为贪图富贵,把我撂在今天这个尴尬的地位。现在我有号令,你们愿意听从,我就当皇帝。如果不愿听从,我就不当这个皇帝,咱们都该干嘛干嘛去!”“愿意!”众人就像被训练好的小学生一样,异口同声地喊着。“那好”,赵匡胤说。“太后和恭帝,都曾经是我的主子。朝廷的大臣们,也都是我的好同事。进城以后,不能惊扰皇宫;不得侵犯朝中大臣;不得乘机抢掠府库;不得骚扰京城百姓!听我将令的,厚加奖赏。不听将令的,严加惩处,绝不姑息!”大家又齐声喊道:“坚决服从命令!”赵匡胤这才命令部队,继续前行。不,是继续回返。一路上军容严整,秋毫无犯,虽然威武,但却文明地开回了汴梁城。
路上,赵匡义和赵普又代表赵匡胤下达命令,让潘美(就是后世评书《杨家将》里的潘仁美)作为客省使,率先赶回京城,向宰相通报情况。
刚好,早朝还没散。潘美来到朝堂,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宰相和朝臣们。当中一人愤然离去,一出皇宫,立即快马加鞭向家里奔去。这个人是马军副都指挥使韩通,前面提到过的。可是他刚刚走进家中,还没有来得及关上院落的大门,后面就有人带兵追赶上来。咔嚓一刀,就把韩通当场砍死了。接着又带兵冲进韩通家中,把一家老小杀了个精光。这个领兵的将领,叫王彦升。
赵匡胤就在众兵将的簇拥下,回到了京城。他没有先回家,也没有去上朝,而是来到了自己的军帅府,就是办公室。
赵匡胤首先脱去了黄袍,因为一会儿宰相们就要来了。至少到现在为止,形式上他们还是同僚,而不是君臣。脱去黄袍,表达的是赵匡胤对他们的礼貌和尊重!
不一会儿,众将官就把宰相王溥和范质引到了赵匡胤的面前。两人刚一进门,赵匡胤就无可奈何地对两人说了如下一番话语:“我受世宗厚恩,现在竟然被将士所逼,到了如此的境地,真是无地自容,愧对天地神灵!”说罢,放声大哭起来。还没等两位宰相回话,散指挥都虞侯罗彦环就已经抽出了寒光闪闪的宝剑,厉声对两位宰相吼道:“我辈无主,今日须得天子!”
王溥一时间像木头一样呆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范质只说了一句话:“仓促遣兵,是我等的疏失呀!”说话的时候,拿手指狠抠王溥,把王溥的手都扣出血来了。接下去,王溥首先下拜,范质也跟着下拜,两人合唱了一首“万岁”歌。然后,立即回宫,安排禅代事宜。一直到下午三四点钟,把朝臣们都找来了,其实不用找,他们早就在那儿候着了。那范质和王溥干什么去了?不得跟周世宗的遗孀符皇后和小皇帝说明吗?既不想杀害人家,总得安慰人家两句,允许人家抹抹眼泪,问问怎样安排自己吧?不是还得不断跟还在宫外的赵匡胤沟通消息,商量条件,安排具体禅代程序之类的嘛。
安排完了,朝臣们把赵匡胤请来,搀扶着先到了大殿前的阶梯上。本来打算先进屋换衣服,结果朝臣们等不及,就先让赵匡胤站在台阶上,大家就在台阶前面的空场地上集体跪拜,山呼万岁了。
之后才进到宫殿里面的小房间换衣服。换衣服干吗?娶媳妇还得穿身新衣服呢,何况当皇帝!宰相们给赵匡胤换上了真正的龙袍,再把他扶进正殿,群臣再次跪拜,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禅代仪式就要正式开始了,全场肃静,鸦雀无声。
这时大家忽然发现,缺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禅位的诏书。没准备呀,要是这样,这个禅让的礼仪可就得拖到半夜或者明天再接着举行了。大家正在担心,翰林学士承旨陶谷自豪而又得意地走上前来,向上抖了抖阔大的衣袖,从袖管里掏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范质。
首先由宰相范质宣读陶谷代后周小皇帝写的逊位诏书:
尧舜禅位,权归有德之人,这是中国历史的优良传统。我是个小孩,不懂治国安邦。父亲早逝,勉强充位。人心已去,国命有归。您再看看人家赵太尉,天赋上圣之姿,又有雄韬伟略,曾经佐助我们后周的太祖和世宗,立下了无与伦比的丰功伟绩。我只能把皇位让给人家,这才符合天意,这才顺应民心。
陶谷还算挺够意思,允许柴宗训在事先没看,将来也不用再看的诏书的末了,最后使用了一次汉语里那个最牛逼的词语:“钦此!”
跟着就是赵匡胤上前接诏,之后,范质、王溥等搀扶赵匡胤登上皇帝宝座。再之后,又由后周朝廷的宣徽使昝居润,主持朝拜仪式,一拜天地、二拜鬼神,三拜祖先,第四是接受众臣朝拜。然后宣布:尊周世宗的正夫人符皇后为周太后,奉周恭帝柴宗训为郑王。请他们先把正宫让出来,暂时搬到西宫居住。
虽然文辞说的是“奉”,其实就是贬降的意思。这样说是对人的尊重,让人听了心里好受些。
昝居润一点儿都没紧张,举动非常自如。不知是在那个朝秦暮楚的时代练出来的镇定自若,还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正月初五,新皇帝升殿:宣布新生王朝国号为宋,从明天起改元,就是改换纪年,不再叫显德七年,改叫建隆元年了。然后封赏众官,大赦天下,并向中央直属机关各部门、各地方节镇、州郡府县等,下发通知:自接到本通知之日起,奉赵匡胤同志为新皇帝,大家都不再是后周的官员,而是大宋朝的臣子了。通知指出:这是一个具有重大历史转折意义的决定,自此之后,中国将走向崭新的历史阶段。
通知还要求:各级各类部门,务必尽快将这个决定,下达到千家万户。所有人等,无论男女老幼,工农商学兵,必须认真学习文件,领会精神实质,坚决贯彻落实!
大宋朝已经建立了,而且所有新旧朝代更替需要做的重大事情,都在两三天之内就顺利完成了。事情做得够麻利!这可真叫时间就是金钱,效益就是生命啊!
开国大典结束了,大宋王朝就此诞生,赵匡胤当上了开国皇帝,马上就要在新的工作岗位上,施展自己的盖世才华,实现自己的宏伟的人生抱负了。
韩瞠眼不及韩罗锅
新皇帝还下了一道对韩通的嘉奖令:表扬韩通对后周的忠心,追赠韩通为中书令,下诏:“以厚礼安葬韩通。”
新皇帝本打算杀掉王彦升,因为他违反军令,杀死了韩通一家老小。但是朝臣们苦苦劝谏,说国家刚刚建立,就开杀人之戒,实在有些不妥。王彦升捡回了一条命。王彦升严重违背了赵匡胤路上下达的“不杀不烧不扰不抢”的禁令,严重影响了全军的形象,给这次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政权“和平过渡”,抹上了巨大的一道黑笔。全军上下,连抢劫的行为都没有发生,可这个王彦升,却妄开杀戒,跟清空回收站一样,给人家韩通一家,来了个彻底删除!
赵匡胤是个仁爱的人,能不痛恨他的凶蛮吗?考虑到王彦升有推戴的功劳,国家又刚刚建立,所以就暂时先把他放下了。可是王彦升这个暴戾的军阀,也真是不知趣。赵匡胤当皇帝才两个月,一天夜里,王彦升带领士兵巡逻,忽然闯到宰相王溥家里勒索钱财。王溥吓了一大跳,装作不懂的样子,给他沏茶,陪他说话。王彦升坐了很久,说了很多。王溥只是装傻充愣,就是不给他。第二天,王溥把这个情况秘密向新皇帝做了汇报。赵匡胤更加生气,立即就把王彦升赶出了京城,贬为唐州团练使,此后再也没有委以重任。
王彦升实在是太可恶了!不过我们也不能因为韩通被王彦升以“试图抵御”的罪名杀掉,就轻易地判定他是后周的忠臣!
韩通或许并不能算作后周真正的忠臣,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和赵匡胤同僚一场,共事多年。关系虽不亲密,但也相当熟悉,毕竟是同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赵匡胤搞了这么大的动作,无论朝内、朝外,几乎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只有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简直是无视我的存在,太瞧不起人了,成心想羞辱我!”这件事情着实气恼了韩通,一时压抑不住激愤,才做出了困兽犹斗的姿态。
韩通这个人,性格刚而不屈,属于宁折不弯的类型,做人做事都缺少必要的回旋余地。用北方话说,就是个犟。而且韩通还自以为是,从前跟宋太祖一起共事,军政大事经常要由他说了算才行,动不动就发脾气瞪眼睛,人送外号“韩瞠眼儿”。
韩通有个儿子,大概是小时候得过什么毛病,留下了后遗症,整天弓着腰走路,就像背上背了一口大锅一样,大家都叫他韩罗锅!周世宗在世的时候,韩罗锅就劝说他的父亲:跟人家合作共事,最好温和一些,不要总是吹胡子瞪眼的,这样不好。世宗过世以后,韩罗锅眼看赵匡胤越来越得人心,又不厌其烦地劝说父亲,不要太任着自己的性子来。希望父亲能跟赵匡胤和风细雨地相处,这样,就可以避免把自己陷入太孤立的境地。可是韩通就是不听!火山即将爆发了,自己又站在火山口上,韩通竟然了无察觉!忽然听到赵匡胤受禅当了皇帝,感到被人戏耍了,一时间怒不可遏,马上想到抗拒,结果未及动手,就把全家人的性命,一起都搭进去了!
咱也不能轻易诬枉人家韩通,想着这个家伙是不是自己想要当皇帝,而不愿意让赵匡胤登上大宝之位?韩通虽然霸气了点儿,但人家不是整天想着谋逆的人。不谋逆,不等于就是忠心耿耿。
其实我还有更深的怀疑,王彦升杀了韩通一家,史书都说韩通准备回家组织家丁之类,然后出来抵御赵匡胤。他为什么不直接召集禁军?他不是侍卫马军副都指挥使吗?禁军都不听指挥了,只能召集家丁?带领几百个家丁,来抵御赵匡胤手下的十万虎狼之师?要是想表达自己是后周的忠臣,自己上吊自杀不就完了?干吗要把家人都搭上?过瘾吗?
其实韩通是在回家的路上被王彦升遇到的。王彦升就一路追赶,一直追到韩通的家里,顺便把人一家人都给杀了。史书上都说韩通准备抵御,可是韩通还没有带兵出来抵御呀,怎么就知道人家回家是去准备抵御?韩通会一路叫喊着说“我要抵御”吗?
如此说来,“韩通想要抵御”的说法,很可能是王彦升编造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妄开杀戒开脱罪责。但是当时回家的也许不止韩通一个人,为什么非杀韩通?而且怎么就那么寸,韩通就让王彦升在街上给碰到了?
看来韩通早就因为跟赵匡胤不和,事先被盯梢了。要不然王彦升个人的说法,也不会被大家相信。
闲话陈桥兵变
整个陈桥兵变和禅位登基的过程,井然有序,几乎无懈可击。没有事先预谋的任何迹象,赵匡胤被逼无奈,完全出于不得已。
要说这事纯属偶然,恐怕连赵匡胤自己都不相信。因为大家只听说被绑架要挟钱财,或者被绑匪撕票的。没听说绑匪绑架人,是为了让被绑架的“肉票”去当皇帝的。所有被绑架的人,都是去倒霉,只有赵匡胤,倒霉得当了皇帝。这种倒霉,谁能遇上?!
一个被绑架当皇帝的历史奇剧,就这样凌空出世,在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的排行榜上,名列第一!
这样说吧,本剧情节,纯系偶然,绝非导演创意,更不出于本剧剧组的统一编排和设计。
前前后后的一应安排、布置,竟然那样细致周密,万般周全,全然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从制造“两个太阳”的谣言,激发三军将士的情绪,到兵士劝进,黄袍加身,连早朝的时间都赶得正正好好!可越是无懈可击,越容易让人生出异议。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有是可能的,可是碰上却不容易。要说兵变这种事情,无论在中国,还是在外国,也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都是常有的事儿。通过兵变夺取政权的情况,也不在少数。但是像陈桥这样的兵变,历史上绝对没有先例,在此后的人类历史中,迄今为止,仍然没有出现第二次。这场兵变,确实是人类历史上的奇迹!
但是这个奇迹,跟下雨淹了房子,还有蝗虫吃了幼苗,导致农业歉收之类,不可能完全一样。这类关于人和人类历史的事件的结局,不可能完全都是由自然的变化所引起。既然是人类的事件,就一定有人的意志的主动参与。
有关这段史书的各种记载,都说了这样的话语:当周世宗柴荣过世以后,“主少国疑,中外有推戴之意”。这是有关这段历史最靠谱的一句话语。其他记载都像戏文,编排了一遍又一遍的样子。故事情节虽然描绘得很生动,但是仔细品读,总觉得漏洞不少,可疑之处很多!
说是国君年纪太小,国中的大臣和朝外的武将们都不放心。不放心什么?不放心国君,也不放心国家呗。这么小的国君,能够坐稳江山,把国家治理好吗?不放心就会起疑心,起疑心就会与朝廷分心。心思分离之后,就会生出他想,于是就产生了是否需要重新推举出一位新皇帝的想法。再之后,就是揣摩人选,张三、李四?看来都不行,那么谁行呢?赵匡胤,只有赵匡胤行!无论是能力和人品,他都行!赵匡胤,就这样被选中了。选中了之后,才有了“中外”想要推戴的意思。
“中外”不是中国和外国,也不是家里和外头的意思。
“中外”的“中”,指的是朝廷中的大臣们。朝廷的主脑就是宰相,所以,就连宰相们都可能是同谋,至少是预谋。尤其是范质和王溥!看他们在整个过程中的表现,虽然好像是站在局外的立场上,但却那么的活跃!先活跃着“后悔”了一番,接着,又活跃着跪拜,再接着又活跃着去组织和安排禅让仪式。范质为什么掐王溥的手?说是仓促派赵匡胤出兵,犯了大错。不派他出兵,他就不政变了吗?有没有可能是在表达另外一种意思:“还真成了吔,打起精神来,下面要看咱俩的了!”
我没说两位宰相就是同谋,但至少他们可能是预谋。他们早就看好赵匡胤,只是不敢保证他会兵变,一旦兵变已经完成,临机转舵,就不仅是五代时期宰辅们的习惯,很可能也是他们自己的心愿。虽然他们已经有了相当的心理准备,但却没有意识到政变这么快就开始,而且已经成功了。这一点,刚好可以解释禅位诏书为什么没有事先准备好。
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像范质和王溥等的朝廷重臣们,对赵匡胤取代后周政权,在根本上不仅没有反对意见,而且有主动支持的明显表现。
“中外”的“外”,主要指的应该就是节镇和州郡的统兵将帅们。赵匡胤身边的将校自然不必多说,就是藩屏一方,执掌州郡大权的后周军政长官们,包括后周的宗亲,不仅没有及时做出必要的反应,甚至首先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举两个代表人物给大家,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先看符彦卿的表现。
赵匡胤于正月初四完成禅代,初五定国号为宋,改纪元叫建隆,同日遣礼官和使臣分别祭告天地、告谕天下。
后周摄政太后符氏的父亲符彦卿,当时身任太尉、兼中书令、守天雄军节度使,封魏王。正月十七这天,这位大腕儿,就把一份降低自己身份的奏章,送到了宋太祖的手上。他希望宋太祖以后只要称呼他的名字就可以了,不要再叫魏王、国外公什么之类的。天雄军治河北大名,在今天的北京附近,到都城汴梁就是河南开封距离不算近,那时候没有飞机和高铁,就连汽车和手扶拖拉机都没有,得到消息就得几天,接着再派人送呈奏章,就是用快马,也还得跑几天。臣服的奏章,往返还不到十二天,来得可以说是超快。这个事实至少说明赵匡胤当皇帝,符彦卿没有不同的看法,一经闻讯,立即就接受了。符彦卿的两个女儿,曾经一前一后,死了一个跟上一个,前仆后继,都做了柴荣的皇后。符彦卿不仅是周世宗的丈人,而且是丈人的二次平方!这位周世宗柴荣的平方丈人符彦卿,作为后周的至亲,是后周真正的国老爷,地位崇高无比,荣宠也达到了极致,而且手中还握有重兵。就这么轻易臣服了!
当然,这和他的第六个女儿,当时是赵匡义的老婆肯定有点儿关系。显德年间,符六儿嫁给赵匡义时,赵匡义的身份还很低,赵氏兄弟都还是后周的大臣。太祖开宝八年,符六儿病逝。赵匡义登基以后,才追封符六儿为后。在当时的氛围下,符六儿作为秤砣,肯定没有符皇后有分量。
咱们前面说过一位冯道先生,是专给各种皇帝当宰相的;而人家符彦卿将军更牛,专给各种皇帝当岳父老子!
再看张永德的做法。
张永德就是那位在周世宗临终前被解除殿前都点检职位的倒霉蛋。
张永德虽然不是柴荣的至亲,但却娶了后周太祖郭威的女儿,人家是后周资深驸马爷!虽然被世宗解除了执掌京城禁军的军职,但身上还有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跟宰相平级,同时还担任着忠武军节度使,手上同样握有兵权。
张永德跟赵匡胤的关系非常奇特,前面已有交代。与赵匡胤同事多年,作为赵匡胤的顶头上司,为赵匡胤的提职晋升做出了很多努力。后周显德五年,赵匡胤发妻贺氏过世,张永德出重资帮助赵匡胤续娶了王氏。这位王氏,在赵匡胤登基之后不久,就被册封为皇后,三年后病逝,被赐谥“孝明”。
听到赵匡胤当了皇帝,张永德不仅没有感到意外,而且急称“万岁”,表达拥戴的忠心。赵匡胤立即给他加官晋爵,升他为兼侍中,改授武胜军节度使。赵匡胤当皇帝之后不久,又把他召进宫里,亲自陪宴,还像从前对待老上级和后周元勋一样对待他,开口闭口,就是一个“驸马爷”。张永德受不起,希望直接称呼自己的名字,赵匡胤就是不听,直到赵匡胤撒手尘寰,一直都还叫他“驸马爷”。
张永德不仅坚决拥护赵匡胤当皇帝,若干年后,赵匡胤平定江南的时候,张永德还拿出几乎全部家资,帮助赵匡胤打造了数十几条大号的战船。宋太祖过世以后,宋太宗即位,张永德继续效力,太宗又加封他为邓国公。真宗皇帝即位,又封他为卫国公,授检校太师、彰德军节度使、知天雄军。张永德一直活到真宗咸平三年,也就是公元1000年,张永德就在第一个千禧年到来的时候,告别了这个世界。
符彦卿和张永德都这样,何况其他的节镇将军们!
文臣里的宰相和武将中的大腕们,都拥护赵匡胤当皇帝,这不是“中外有推戴之意”的内外合谋又是什么?
可能只有韩通,才是真正的局外人,一个标准的愣头青!
尽管这是一次兵变,但却不是窃夺政权,而是接受“中外推戴”,顺利接管政权!这种情况,在我们这代人小的时候,叫做“和平演变”。
民所欲,天从之
可是,咱们把话还得说回来,这样的内外合谋,除了西汉末年的王莽,在历史上几乎没有雷同。而且王莽是公开禅让,赵匡胤却是以不公开的方式,完成了一次公开的“禅代”。既然“中外”共同推戴,就是全体后周官员,至少是绝大多数后周官员,联合一起,替代周恭帝,把政权和平地移交给了赵匡胤。尽管在这次“禅让”的整个过程中,赵普和赵匡义表现得异常活跃。其实,他们也仅只是后周绝大多数官员的前台代言人而已。或者说,他们在前台的尽情表演,幕后是有大批支持者和帮助者的,至少他们感到发动这场兵变,是有八成以上的胜算。不然的话,就算他们敢冒险,赵匡胤老谋深算,也不会轻易允许他们去冒这个险。
这是一次奇特的兵变,一次上下同谋的兵变!而不是赵匡胤和赵匡义,还有赵普几个人的兵变!虽然这些官员没有用公开投票的方式表决,也没有在后周国境之内举行全民公决,但确实是不违背大家心愿的。这次兵变,是一次不杀生、不扰民的兵变,是一次改变中国历史,使中国彻底摆脱战乱,让社会逐渐洗清污浊,重新唤醒沉睡了很久很久了的仁慈和友爱的兵变。尽管它依然以改换家天下的姓氏为主要方式,但它确实是一次真正要把中国引向光明前途的兵变。
不能简单地把这次兵变,看成由一家一姓,代替另一家另一姓的改朝换代!
所以,陈抟说宋太祖当皇帝,“天下自此定矣!”与其说是预见,不如说是道出了当时整个社会的心声更加合适一些。陈抟可能确实预见到了,中国社会将要走向重新统一和安定了。
这位陈抟,可真不是个一般的道士,确实堪称神仙!
儒家的祖典《尚书》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尚书》还说:“民之所欲,天必从之。”老百姓看到的,就是上天看到的;老百姓听到的,就是上天听到的;人民群众真实感受到的,就是上天真实感受到的!只要大家赞成,天就不会反对。天也要,不,应该说:天就是把百姓的愿望,当成自己的愿望的。不仅如此,天,还要不断地借助百姓的愿望,来申说自己的真实意图。
既然赵匡胤的这次兵变,是整个上层社会真心接受的,同时也不是下层民众所反对的。那么,我们就有理由说:他得到了天的支持,他当皇帝,确实是有天助的,算得上是真正得民心,顺天意的。
这就叫天命,这,才是真正的“天命”!
周世宗过世才半年,他亲自选定的“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他们柴家江山社稷的忠实保卫者赵匡胤,就成了柴氏政权的颠覆者,就把柴氏的政权和平演变了!这个滑稽的事实,是周世宗绝对始料不及的,他失算了!可是说到底,他并没有失算。从后来历史发展的角度看来,只有赵匡胤,才是他最合格的事业继承人!赵匡胤不仅完成了他未竟的统一大业,而且还把他冥冥中想要走的道路,清醒而自觉地走下去,开创了中国政治和社会的全新局面!真正把他这位“老一辈革命家”所开创的伟大事业,推进到了一个崭新的历史阶段!
而这样伟大的事业,是自己的儿子根本无法完成的。像他父亲那样的理想和抱负,柴宗训,一时半会儿是培养不出来的!单纯血脉上的遗传,并不能延续意义,更不要说创造崭新的价值了。所以,我们可以这样说:“周世宗,真是一位具有非凡眼力和魄力的明君圣主!”我们真要代表中国历史,好好地感谢感谢周世宗!
神仙怎么倒骑驴
就在赵匡胤当上皇帝的第二天,镇州、定州前线来报,契丹兵已撤退回国了。怎么回事?是契丹害怕赵匡胤吗?还是已经被慕容延钊的先头部队击溃了?都不是。
契丹兵根本就没来!尽管宋人都盛传契丹在正月初一大举入寇,但是《辽史》穆宗本纪,还有这一时期与后周接境的辽国州郡长官与将军们的传记,以及后来宋人编纂的《契丹国志》,都没有记载这个事实。就是说,这一年年初,契丹根本就没有出兵攻打后周的事实,甚至连这样的意图都没有。非常明显,这是为了给赵匡胤发动兵变,故意制造出来的虚假军事情报。所以,当赵匡胤当上皇帝以后,契丹自然就会退兵。戏演完了,总要有个结尾。舞台也要打扫干净是不是?从哪儿拿出来的道具,还要放回到哪儿去,这是规矩!
两个月以后,契丹真的来了,但那只不过是一小股部队,骚扰了一下边境。这一小股契丹部队,马上就被宋朝的守将击退了,还缴获了他们的数百匹战马。可是这次京城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情报,因为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边境冲突,完全没有必要搞出那么大的声响,也根本不需要动那么大的干戈。就像喝酒的时候,忽然飞来一只苍蝇,没必要全体起立,大家一起离开座位,共同轰赶。因为那就等于大家一起向苍蝇致敬!太重视敌人,就等于藐视自己。
道具似乎还不止是辽国入侵,还有苗训这个人。就连到底有没有苗训这个人,苗训是不是天文学家,在整个后世中国的历史上,没有一个人真正知道。在历史的典籍里,他只出现过这么一次,再就无声无息了。
后来所有在陈桥兵变中立功的人们,都受到了奖励,有关这段历史的典籍中,其他人都在,只有这个苗训,就此失踪了。
到底是苗训真看到了这种怪异的天文现象,还是苗训受人指使,故意出来制造谣言,谁也说不清楚。
我的怀疑虽然很彻底,但我还是相信有苗训这个人。这个人的名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伪装没有意义。不过这个人很可能后来不再叫苗训,大约是怕将来别人再度问起,万一说走嘴了可不是小事,就“被”改了名字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兵变部队进城的过程中,苗训就被暗杀了。太祖仁义坦荡,自然不会以这样的方式杀他。可是他的弟弟,尤其是他的那位谋士赵普,咱可就保不准了。
赵匡胤通过“禅让”的方式,接管了后周的政权。消息传到陕西的时候,那位知名度极高的华山道士陈抟,正在路上倒骑着一头毛驴行走。这当然是据说。据说他看到路边的人们仨一伙、俩一串地议论着什么,近前一听:“赵点检做了天子了!”陈抟当时就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一不小心,竟然从驴背上颠了下来。众人赶紧上前扶起这位神仙,问他为什么这么开心。他手捋长髯,泰然自若地说:“天下从此真的要安定喽!”陈抟的话语,就像电影的画外音一样,飘散在天地之间,直到现在还没有散去。
好好的驴,他为什么要倒着骑呀?这您就有所不知了。驴,可以正着骑,也可以侧着骑,还可以倒着骑。只会正着骑,一般都是些运粮送粪的;侧着骑的,多半都是些放牧吹笛的;像人家陈抟和张果老这类的,都是倒着骑,因为人家是神仙!你要问我倒着骑有什么好处,我只能回答您一个字:“牛!”至于怎么个牛法,那您得去问他们。
街市依旧太平
几乎所有书写这次兵变的宋代和后来的史书和相关文字,都承认一个看似平常,但却十分重要的事实:就是太祖禅位得到后周政权,没有影响士民的正常生活。这种情况最显著的表现之一,就是“市不改肆”。
赵匡胤正式当上皇帝的第二天,刚好是农历的破五。汴京城里爆竹声声,真正是辞去了旧日的岁月,迎来了崭新的历史篇章。过了破五,年就算过完了。嚯,这个年过的,真个就是过翻了天!老百姓们都在街头巷尾兴奋不已地议论着。
天翻了是不假,但是地没有覆。
从初六的早上开始,东京城又像往常一样,喧闹起来了。巷子里小孩子们嘻嘻哈哈,追追打打;街道上人车涌动,络绎不绝。市场里更是红火:
卖米的、卖面的,卖针的、卖线的,卖活鱼的、卖肉馅的,卖姜的、卖蒜的,卖筷子的、卖饭碗的,烤羊肉串的、卖笨鸡蛋的;
卖油的、卖灯的,卖白菜的、卖大葱的,出力赚钱的、介绍女佣的;
卖纸的、卖布的,卖酱的、卖醋的,卖旧货的、卖新书的;
卖服装的、卖鞋帽的,卖新烧酒的、卖老鼠药的;
关西的、山东的,淮扬的、秦凤的,寿州的、晋城的;
牵马的、饮驴的、挑担子的、拎簸箕的;
看相的、算卦的,现场卖诗词的、作人物肖像画的,抱孩子看打把势的、搀老头听说平话的。
平常有的,应有尽有,一样都没缺,一点儿都没少。昨天还是后周东京的汴梁,今天已经是大宋的国都。喧闹而有序,繁荣又祥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政权变更了,市井依然喧嚣,生活更加欢乐了。天下太平,姓赵的和姓柴的,谁也没输,谁也没赢。倒是老百姓,大家一起共赢了!
这就是史书上说的“市不改肆”。这种事情听起来简单,其实真的不容易。王朝更迭,皇帝换位,那可不像大队改选,支书换届那么轻而易举。会牵动整个国家政局,会影响全国百姓的生活。连市场交易都照常进行,这在中国历史上,恐怕还真是首例。
到了元宵日的晚上,汴京城更是万家灯火,满城喧嚣,那才真正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张王李赵舞翩跹。小酒馆、小吃摊、小玩商铺,大饭馆、大戏台、大游乐场,全都人满为患,热闹非凡。街头巷尾的平头百姓,深宅大院的官宦子弟都出来游玩了。就连青楼妓馆,都显得更加姐红妹绿(不是枣红背绿)。麻将牌声、下赌注的喝彩声,露天戏院的锣鼓琴筝声,喝醉了酒的喊叫声,窑姐娼妹们的招客声,完全响成一片,把个汴梁城装点和渲染得如同天上人间一般。
赵匡胤听着街市的喧嚣,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若干年前,自己四处流浪,看到遍地流亡、逃难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在心头涌起一个念头:如果自己拥有最高权力,一定要让百姓们过上幸福、安乐的生活。现在,他感觉已经做到了。但他也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才刚刚开始。“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的第一步。以后革命的路程更长,工作更伟大、更艰苦。”赵匡胤要求他的“同志们”务必充分注意,千万不可粗心大意。
早在登基后的第三天,赵匡胤就下令,释放了在后周征讨淮北时活捉的三十四员南唐将领。同时又派出使节,赐给江南国第一道大宋皇帝的诏书:勉励李景继续履行后周时期双方定下的相关协定,向大宋称臣,代替大宋,管好并善待江南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