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龚遂有异
“杨丞相尾随霍禹一路而至霍府,如今再无第二人,再不现身,是想要让霍禹,让霍氏暗卫,请大人出来么?”
冷冷一声不高不低,却足以让隐匿于暗中之人立即回神。
缓缓行至霍禹身侧,杨敞的眸中复杂之色愈发分明。“右将军既是知晓杨敞所为,还让杨敞看破霍氏内里乾坤,若非是与杨敞现今站于同一阵线,以将军之心,绝非会如此。”
“霍禹至今方才知晓,原来丙吉大人,竟从来都是与杨丞相站于一处,也不是,该说,杨丞相与杜司空,还有丙长史,从先帝一朝始,就在为皇曾孙殿下铺路。”
“天时,地利,人和。皇曾孙殿下,无一缺少,大势所趋,我等,不过顺应天意而已。”
“天意。”
霍禹细细咀嚼这二字,也是低笑出声,“好个天意,霍禹自记事以来,便只明了,谋事在人。”与杨敞四目相对,霍禹眼中的凌厉之色愈发深重,“刘病已其人,却是比刘贺更适合为大汉之主。只是,身居高位者,得到越多,失去会更多。都说物以类聚,先帝与刘病已甚是投合,归根结底,不过皆都是有情又专情之辈。只是,先帝虽专情,却是从来都将江山社稷置于儿女情长之前,而刘病已,本将军这多年瞧下来,却与先帝截然相反,你等忠心之臣,虽是将人人都渴求的至尊之位捧于刘病已面前,可他日,当刘病已因江山社稷,不得不做出牺牲时,你等,终究会在君王心中,留下一根刺!为人臣者,若为君王所忌,终不会有好下场!杨丞相,谨记!”
“……”
“兔死狐悲之感,霍氏,如今倒是体验的分明。”
“丙长史。”
瞧着从暗处缓缓而出的丙吉,杨敞的面上丝毫讶异之色都未有。幼年时他跟随司马老丈虽是以习文为主,可老丈自身受宫刑后,于武艺上甚有苦修,连带着对他这弟子,也颇为严格要求。
习武之人,虽非是精于此道,可终究,感听觉也甚于一般人。“右将军是聪明人,若非是他故意将霍氏暗卫移除,你我想要于大将军府处避人耳目,也绝无可能。”
“霍氏兄妹,都是聪明人。可惜,殊途同归,非是一路人。”
“霍氏兄妹如此,丙长史,难道不是乐见其成?”
杨敞的面色虽看不分明,可话里话外的讽喻丙吉自是心知肚明。“杨大人,此处非是说话之处。”
老狐狸,果然不愧为传闻中“霍大将军第二”,比起那霍氏嫡子来,还更似霍大将军些。
不过,若是那霍光知晓,他的心腹之臣,居然也是心心念念为旁人着想而非全心全意为霍氏,心中,不知晓该是何滋味?
“杨丞相。”
“虽是天色尚晚,可府中薄酒早已备下,长史大人,可愿于丞相府中一叙?”
丙吉没有回答,可主动让出一条道的架势,却也是将心中所想表明。杨敞的唇角微微勾起,下一刻,已是大步往前踏去。
志同道合的聪慧之辈,他杨敞,自然是乐的笼络!
黑黢黢的沉沉夜色中,寒风吹过,已然掀起一地落叶。
方才似有若无的声响此刻已尽数被寂静所取代。那二人,倒当真是走远了。
“父亲恕罪。”
“知父莫若子,阿禹既是相助于阿父,何错之有?”
霍光眸色沉沉中甚是和缓,只霍禹听在耳中,心头已沉了又沉,“父亲恕罪!”“扑通!”一声跪地,霍禹一贯是清冷的话语中难得带了几分软弱。“父亲恕罪,孩儿从未想。”
“为男儿者,若身为人夫都不可尽责,想要于万民处有建树,更无可能。阿禹,回府去吧!”
霍光的眸中依旧是淡淡,可说出来的话,却显然是出乎霍禹的意料。
思及这数年来听闻的父亲与阿娘过往种种,霍禹心头的话,终究还是默默咽了下去。
位极人臣这数年来,父亲活得比谁都小心翼翼,所求无不是大汉安稳,万民幸福,为人臣子的确堪当表率。只是,再心怀天下之臣,终究,也是个人。
只消是寻常人,大抵,都会有七情六欲,既有七情六欲,却是为大事计而不得不放弃,终究午夜梦回之际,会遗憾吧!
父亲如是,他霍禹,何尝又不是。
只这天下大任在肩,终究,不敢妄为。
如今他父子二人是,他日,若刘病已当真居于那高位,终究,也会如他父子二人,一般无二!
……
“陛下,您这一子,错了。”
“棋盘之上错,并无甚紧要,若于这宫中行错一步,可就是万劫不复。”
未央宫,宣室殿内,
刘贺不疾不徐将方才于棋盘上落定的白子收回,话里的意有所指也是清晰可闻,刘病已却仿若浑然未觉,径自已是将手中黑子放下,“陛下,你输了!”
坦然抬起眼和刘贺四目相对,刘病已眸中也是多了几分冷然,“心不在焉者,无论做任何事,都不会有成!”
“病已,就冲你这一句大不敬的话,朕,现在就可以治你的罪。”
“若果真如此,陛下于这天子之位上,是当真未有留恋了!”
四两拨千斤的话颇是咄咄逼人,刘贺的面上登时怒色十足,“刘病已,你当真以为朕不知晓,你与那起子乱臣贼子。”
“当初病已就曾于陛下言及,今生今世,只愿一家和乐。只是,陛下从头至尾,都不曾信过。”
缓缓从座椅上起身,刘病已屈膝行了礼,再抬首,眸中已全是咄咄逼人,“为人君者,连忠心之臣,都不敢真心相待,于百姓言,又有何前途?”
“刘病已,你放肆!”
“忠言逆耳,陛下,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刘病已立时拂袖而去。身后沉重的殿门还未关上,殿内接二连三的破碎声响已是在耳边萦绕。
刘贺其人,倒当真是被错看了。
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者,终究,都是祸害!
“参见殿下!”
“龚大人。”
“龚遂有话,想与皇曾孙殿下单独言。”
甚是恭敬的龚遂眸中诚意十足,刘病已的眼神微微眯起,对上甚是坦荡的龚遂,终究还是缓缓恢复如常,龚遂的唇角微微勾起,却已是主动让出一条道,“殿下,请!”
……
“夫人,殿下今日无诏入宫,如今日暮西垂宫中还未曾有动静,莫不是。”
“陛下现今,那场人命官司的污点还未洗清。奶娘当真以为,陛下会愚蠢到,再添一条刘氏宗亲的性命?”
皇曾孙府邸,卧房内,
许平君不答反问的架势甚有几分咄咄逼人,胡组一愣,忽而也是明了失言,“夫人恕罪,小人只是。”
“阿奭醒了,奶娘,你先抱他出去。”
许平君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可不容拒绝的架势,却显然比之往常多了几分凌厉。心头的疑虑更甚,可胡组终究还是没敢耽搁,抱着小殿下就出了门。
殿下和夫人,最近愈发的是行事怪异,让人看不透。
她不傻,自是看得出夫妇二人是心事重重。
莫不是,这大汉的天,是又要变了不成?
心事重重的胡祖饶是小心翼翼搂着幼儿走远,都难掩忧虑。
连奶娘这等一贯无知的妇孺都看出了端倪,果然,她许平君这数日来,表现的太明显了么?
手抚上脸颊,许平君的眉头也不由得微微蹙起,只是,片刻之后,一双温柔的手,已是轻轻将褶皱抚平。四目相对,刘病已那张一贯温和的脸上依旧是安然若素,许平君的眼中却也多了几分忧虑,“病已,陛下他。”
“平君,你的话没有错。先帝,大抵,是真的另有所图。”
瞧着面色也是变了的爱妻,刘病已默默揽紧了她往椅子上坐定,灼灼目光中也是颇多几分深意,许平君深深吸口气,勉强将心头的不安,也是努力挤出一抹笑,只是,片刻之后,面上的弧度也是被刘病已的手轻轻抚平,“平君,你记住,无论何时,于病已言,你与阿奭,永远都是最紧要。”
“可平君与阿奭,不愿做病已的软肋。”
许平君声音里甚是执着,“病已,你记住,无论何时,莫要为平君和阿奭,坏了大事,否则,平君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自己!”
“好,为夫答应你。”
刘病已信誓旦旦的模样终于让许平君露出几分笑意,不由得往刘病已怀中也是更靠的紧了紧。
夫妇之间的甜蜜就算是隔着紧闭的房门还有老远的墙都能感受的出些许。
在宫里时日不短,总能听闻那些宫人背地里嚼舌根,所说无非是刘氏皇族种种秘闻。
都说人无完人,就算是圣人,也都免不了要受人诟病。
只这刘病已,无论那老少,皆是无一例外称赞他“多年来专情如一”。
女子者,即便是身处宫中经历是非种种比寻常人多几倍的,于风波诡谲的朝堂,关注都甚少。所谓的“头发长,见识短”。大抵,就来源于此。
“龚大人乃是陛下心腹,如今却是放着宫中的紧要差事不顾,来皇曾孙府邸做起梁上君子,是果真不怕,陛下猜忌,亦或是,存了心,要背叛旧主?”
“成君小姐,倒是与少卿,想到了一处。”
瞧着身侧一袭黑衣而至、未曾蒙面一眼就能看出姓甚名谁的女人,龚遂的面上丝毫都未有讶异之色。
早在他方才行至此处,就已察觉到有人已先他而至。
不过,若说未有错愕,却也非是丝毫没有。
长安城内人人皆以为温婉贤淑的霍氏嫡女,没想到,居然也是个武艺高强的练家子。
“龚大人甚是难寻,成君好不容易才寻得今次机缘,自然不该放过。”唇角的笑意愈发意味深长,霍成君意有所指的模样即便是在黑暗中也是一览无余。“不知龚大人,可否看在成君煞费苦心的份上,给与成君,些许光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