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未央之询君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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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本性难移

龚遂小心翼翼掩上门,将一室安宁都交于叔侄二人,方才站于门外小心守候。

常言道,君明才得遇臣贤,昌邑王刘贺荒唐的名头如今早已是天下皆知,可这般荒唐的昌邑王,却又有龚遂这等贤臣自始至终都忠心耿耿,其中若无不为人知的典故,怕是个有脑子的都不信。

“本王的祖母李夫人,世人都言她能得武帝钟爱一生乃是因倾国之貌与绝妙舞姿,却少有人知晓,李氏一族,无论男女,都略懂医术。”

刘贺的面上尽是笑意满满,刘病已的唇角微微抿起,手指在面前的茶盏上挪移,良久,终于是缓缓开口,“长安天子脚下,殿下还是莫要太过招摇。”

“病已当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刘贺的面上全是兴味,刘病已的眸色已是冷了许多,“天子之命,为人臣者,只该遵从。”

“若果真如此,那霍大将军以陛下抱恙为由,代为主持泰山之祭,又是为何?”刘贺话锋陡然一转,一派浪荡之色早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自古祭祀天地者,当为一国之主。国主若果真有恙,当从宗室中择德高望重者取而代之,一介外姓之臣,竟也敢取而代之,莫不是当真以为,我刘氏子孙,个个都残弱无能不成!”

“昌邑王亲子,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戾太子刘据的嫡孙,也不会是只知晓趋利避害的胆小鬼。”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四目相对,早已是厮杀数回。

为天子者,当是最能观人之心,陛下于这刘贺处早看的分明,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今日派自己前来,也是存了,算计的心。

眼中多了几分冷然,刘病已的心头也是多了几分百转千回。默默移开目光,正待起身离去却也是被身后之人一把拉住手腕。

“殿下密诏,你我二人,戌时宣室殿觐见。”

刘病已的面色已是大变,刘贺的笑意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天子脚下,太过招摇,总是不妥。可若是不招摇,一味求安,又怎能从纷乱中,脱颖而出?”

……

“平君,你以为,当今陛下,为人如何?”

长安,皇曾孙府邸处,

卧房内,一身便服难掩风尘的刘病已眸中尽是执着,许平君默默放下手中已是做了一半的小衣服,“为人君者,非是臣子可妄议。夫君今日,为何会有此问?”

晶亮的眸光中难掩忧虑,配上那张因着数日颠簸而有几分苍白的脸,更衬得清秀小脸多了几分病态。

刘病已叹口气,将揽在怀中的许平君转换了个舒适的姿态坐好方才起身,“殿下有诏,平君,病已去去就来。”

“昌邑王刘贺,心思叵测,狡诈莫变,与你我,非是一路人。陛下若存了招揽之心,怕也是得先掂量一番。不过,若陛下只是存了权衡朝堂之心,病已,你却是不可多言。”

许平君声音幽幽,刘病已的脚步却是顿住。

对上刘病已眸中显而易见的难以置信,许平君的唇角也是微微勾起,“病已,寻常妇人尚且要为夫君的前程考量,更何况,平君如今,乃是皇曾孙之妻。再者,长安乃是天子脚下,即便平君如今身子不便,足不出户,该了解的,有太多的通道也可以得到。”支撑着身子起身行至刘病已跟前,对上沉默不语的夫君,许平君的眸中也多了几分认真,“平君不会成为你的拖累,更不会为你带来烦扰,所以病已,切莫再要想太多。”

……

“病已心中,可是有疑惑?”

“臣今日,忽然明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确是,至理名言。”

未央宫,宣室殿内,刘病已手中的黑子缓缓落下,瞧着面上似有错愕的刘弗陵,也是轻笑出声,“臣妻今日,与臣说了好一通大道理,倒是让臣,于她,多了些别样的感触。”

“女子有妊,本就是多愁善感。”

刘弗陵声音淡淡,手中白子却是愈发的铿锵有力,烛火通明中,已是平添几分威严的俊脸却是隐隐有几分喜色。刘病已的眉头微微蹙起,下一刻,已是恍然大悟,“陛下,娘娘她。”

“阿乐年岁尚幼,太医有言,此胎,甚是凶险。”

刘弗陵手中执起的白子扔回棋盒中,一贯是冷静的面上也添了几分烦乱,烛火通明中,有几分苍白的面上显而易见的忧虑也是一览无余。同为人夫为人父,刘病已自是明了刘弗陵此刻心中隐忧。

子嗣的确紧要,可若为了江山后继有人得让自己的妻子搭上性命,即便是贵为天子,大抵也是下不了决心。

再者,于刘弗陵言,对上官乐,除却夫妻之情,愧疚之心,这多年来,也是丝毫未消解过。

大汉立国数年,皇后母家,从来都是金尊玉贵,不逊色于刘氏宗亲。唯独上官一族却几乎是全族尽灭。虽然上官氏意图谋逆确是大逆不道,可果真是,三两至亲,都不可留下么?

“陛下,昌邑王已至。”

殿外不疾不徐的声响将一室静谧终于打破,刘病已忙不迭要从榻上起身,却也是被刘弗陵淡淡一句话打住了全部动作。

“一局未完,若中途放弃,太过可惜。病已,继续。”

“是!”

刘弗陵的面上染上笑意,手中的白子飞快落下,比之方才,也多了几分凌厉。

果然,是要让刘贺知晓,谁,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么?

手中黑子徐徐落定,刘病已心中也多了几分五味杂陈。想起白日里刘贺那两副截然不同的模样,心中已是多了几分计较。

室内的棋子落定声在一室静谧中尤为清晰,室外,早是等候多时的刘贺面上依旧是一派浪荡,显而易见是丝毫未有被怠慢的架势。

此番国之大祭,刘氏宗亲几乎是人人出动,尊贵与排场自是不在话下,可人人皆是低眉垂首,竭力降低存在感,唯有这昌邑王刘贺,仿佛是唯恐旁人不知晓昌邑一般,即便是在泰山大祭上,也是恨不得置身于众臣之前。虽说他所作所为并未超出礼法限定,可这么个不知羞耻,只知晓出风头的浪荡子,委实是,想让人高看一眼,都觉得是浪费光阴。

“霍云将军也被本王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迷住了?”

“殿下,小臣以为,是您的不懂规矩,让霍云将军为难才对。”

“龚遂!”

“殿下,此乃宣室殿。”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架势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于宣室殿外护卫多年,霍云自认早就练就一副“泰山崩于顶而不改色”的心地,可面对面前这甚是滑稽的主仆二人,也是不由得是微微变了脸色。

殿内的棋子落定声终于是停了,霍云立时是做了个请的姿势,随即也是将殿门打开。

刘贺和龚遂二人大摇大摆而入,显然是丝毫未有怒色,甚至,都还不不忘临了,给他这个郎中令一个友善的眼神。

属实是,诡异的很。

“陛下看人的目光,向来精准。”

“皇曾孙殿下!”

霍云躬身行了礼,只是,还未等礼毕,就已是被刘病已扶起,“病已戴罪之身,受不得侯爷这番大礼。”瞧着面色已然大变的霍云,刘病已的眸中复杂之意也是毕现,“冠军侯若知晓有将军这等后嗣,也会开心的。”

“殿下?”

“血缘至亲,总是无法割舍。郎中令为霍氏所驱使,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大汉之主,终究是陛下。将军身为近臣,还是莫要,太过伤了陛下之心。”

霍云的面上已是青一阵白一阵,在皎洁的月光下,愈发的是多几分滑稽。刘贺的面上也一贯是滑稽之色从未缺少,可比之霍云的,却显而易见是多几分自己的小心思在里头。

一个耿直之臣比起一个心思叵测之辈,总是用起来更让人放心。

陛下是聪明人,以霍云这等身份和行事,至今还能牢牢占据郎中令的职位,守护整个未央宫,自然,是出于深思熟虑。

刘病已缓缓转身,脚下的步伐也是加快,不多时,已是出了那正殿。偌大的宫廷,就算是在夜幕之中,也是气派非常。来来往往的兵士亦是个个仿若整装待发。

人人皆知霍光大将军权倾天下,把持朝政比当今陛下还多几分威严。可为武将者,毕生所愿不外乎是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于霍大将军言,大抵,即便再是如何只手遮天,心头,也有几分意难平。

“皇曾孙殿下!”

低低一声唤让刘病已的思绪瞬间回神。瞧着从暗处走出,一身华服难掩尊贵的女子,刘病已的面色登时也是大变。倒是霍成君的唇角微微勾起,晶亮的眸光中显而易见是惊喜。“殿下的身子,是大好了!”急切的步伐就要往前进一步,刘病已却是立时往后退了一大步,瞧着面上的惊喜终是被暗淡所取代的年轻女子,刘病已屈身行了礼,“夜深露重,小姐还是早日回椒房殿,陪伴皇后娘娘,最是紧要。”话音刚落,刘病已转身就欲走,却不料想霍成君早已是行至他跟前拦住了去路。“殿下可还记得此处是何地?”瞧着面前甚是不为所动的刘病已,霍成君的眼中也多了几分哀伤,“成君幼时,殿下曾于此处救护,如今殿下竟是忘了么?”

“小姐所言,刘病已不明白。”

“若成君不是霍氏之女,也如许氏平君一般出生平凡,殿下是否会。”

“姨母,不要说了!”

一声低喝女音袭来,一身便衣的上官乐面上全是急匆匆,扯住霍成君的胳膊就要走,奈何霍成君依旧是一动不动,执拗的模样显然是铁了心要刘病已给出个答复。“成君想要这个答案,已经很久,今日与殿下旧地重逢,还望殿下,一定给成君一个答复!”

“成君小姐厚爱,刘病已心中甚是感念,只是,弱水三千,刘氏病已,只愿取一瓢饮,告辞!”

这皇曾孙殿下,可真是,痴情的同时,又无情啊!

那绝尘而去的身影越发看不分明,目光触及身侧咬着唇,眼中已是有了泪的霍成君,上官乐的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忍,“姨母,回。”

“阿乐,他没有回答姨母的问题。”

霍成君声音幽幽,灼灼目光中显而易见的光亮却是让上官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身处宫中多年,上官乐自认早非是过去那个懵懂孩童,看人的本事,虽不若刘弗陵那般老辣,可浅显的表露,她自认还是看的清楚明白。“姨母,你可千万不要。”

“天色已晚,阿乐如今也不是一个人,莫要再为姨母这等小事烦扰。”扶住上官乐就往不远处站定的一众宫人处走,霍成君的面上已是笑意满满,丝毫都没有刚刚的忧伤。心中的疑惑更深几分,可上官乐终究还是没有再多想。

霍成君身为霍氏嫡女,婚事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对刘病已的念想既然迟早都要断,由刘病已亲手了断,霍氏,也不会因此怨恨。

再者,许平君于她在这宫中,无论是否出于其他的考量,真心陪伴,总是有的。看她能和刘病已相亲相爱,白头到来,她上官乐,自然也是乐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