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未央之询君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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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孽缘?善缘?

“陛下于阿乐之恩,上官桀甚是感念。”

“若老大人果如此想,今日,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阴暗潮湿的长安官狱,此刻已是烛火通明。

若非是因着天子亲临的缘故,怕是他们这等人,要等到断头那日,才能得见光亮。

一身囚衣,满目皆是污垢早不复往日威严的上官桀于稻草堆上一动不动,显然是丝毫未有搭理人的架势。

早在狱卒搬来的椅子上就坐的刘弗陵面上却也无一丝恼色,“朕还记得,初登基那一日,上官大人与大将军,一左一右,陪伴朕站于未央宫正殿的场景。”瞧着脸上已有些许触动,却仍然是一语不发的上官桀,刘弗陵面上也难掩遗憾,“时光果是最能改变人,曾经忠肝义胆的上官大人,如今也竟成了乱臣贼子。”

“天下之主,能者居之。昔年高祖皇帝一介混混都可取嬴氏天下而代之,上官桀自认文韬武略从不逊色于人,有此志向,为何不可?”

“上官大人,请慎言!”

“霍大将军挟天子以令诸侯多年,比之上官桀来,可好不到哪里去!”瞧着站于刘弗陵身侧,面上已颇多几分阴沉的霍光,上官桀的眼中轻蔑之意更甚,“一介奴仆之子,因着冠军侯发家,却是在紧要关头撇清所有关系,上官桀虽非忠臣,可比之霍大将军,可是有情有义的多!”

“阿乐年幼,不适合见血腥。大汉皇后,也不适合与罪人有丝毫关联!”

缓缓从座椅上起身,刘弗陵再不去看那上官桀是何反应,“霍大将军,此处交与你处置,朕,不会再来了!”

“……”

“大王非是怯懦无能之辈,文韬武略比之昔年卫太子,更是高明不止一星半点,上官兄以为是霍光掌控陛下,殊不知,陛下才是那个真正掌控全局的人。”

被徒留在原处的霍光眸中全是遗憾,上官桀的眼中阴郁不明,倒是一直隐没于角落不发一言的上官安已是连滚带爬至于霍光脚下,满是脏污的手不住扯住霍光的衣角,“岳父大人,小婿纵有千般错万般错,可成乐是无辜的,请您千万要保。”

“当初将成乐嫁与你上官安,是霍光一生做的,最错误的决断。”

用力将上官桀狠狠一踢,霍光的面上阴沉之意更甚,可上官安却仿佛浑然未觉疼痛般,自顾自就是不住磕头跪地,“岳父大人,求您了!”

“阿安!”

上官桀一声暴怒,上官安却是陡然怒骂出声,“若非父亲执意要与岳父作对,我上官氏何至于会落到如斯境地?上官氏如今为皇后母家,他日就是太子外家,大汉之主血管里注定会流着我上官氏的血脉,为何还要大费周折?”

“孽子!孽子!”

上官桀浑身都在哆嗦,可上官安却仿佛浑然未觉般,一股脑从茅草堆中站起身,大有要与上官桀理论再三的架势。

父子之间,沦落到如此互相指责的境地,委实是,讽刺之极!

霍光冷着脸转身就走,再不想去看那父子二人是何嘴脸。

一路走出长安官狱,刚刚行至门前就瞧见霍禹长身玉立站于墙边,挺拔的身姿与他霍光是如出一辙,可回忆起自己在爱子这般年岁的光景,再想起刚刚那上官安的暴跳如雷,霍光的眼眸也不由得微微眯起。

早是瞧见霍光身影,快步行至霍光身侧的霍禹自是不难发觉父亲此刻的异样。想起方才从那狱卒口中所闻,霍禹暗暗叹口气,面上却是如往常般丝毫无异,“父亲,那燕王已自尽了。”瞧着似是不为所动的霍光,霍禹的面上难得多了几分疑惑,“您。”

“张汤之子,行事该有乃父遗风。可宫中数年磋磨,早已将张贺该有的狠辣都尽数挫灭。”

“父亲的意思是。”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燕赵之地自古以来暴民层出不穷,燕王刘旦虽死,可燕王世子仍在,一众下臣也皆存,他日长安若有风吹草动,第一个要乱的,就会是燕地!”

黑暗沉沉中,霍光冷凝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霍禹的额头已有了汗,霍光的话,他从未曾有过怀疑,只是,既然霍光明明预测到未来祸事,为何还任由事态如此发展?

“大王肯保住霍氏血脉,已然是给了霍氏脸面,为父若有半点差池,天下悠悠众口,却是无论如何都堵不住了!”瞧着似是恍然大悟却又面色颇为挣扎的霍禹,霍光的面上也多了几分苦笑,“那刘病已,可还滞留燕地?”

“探子回报,燕王自尽那一晚,刘病已曾入宫,之后,就不见踪影。”霍禹的眉头轻蹙,“不止是那刘病已,就连那许平君。”

“有罪之人当罚,有功之臣,自然该赏。于皇曾孙言,陛下最大的赏赐非是高官厚禄,而是自由自在。”霍光声音微顿,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目光也颇多几分意味深长,霍禹早是恍然大悟,思及这数年来所闻那刘病已于掖庭处所遭遇的种种,也是不由得暗暗叹口气。“既是如此,孩儿这就告知那燕地处诸人,不必再探查刘病已行踪。”身侧的霍光不发一言,霍禹抱胸行了大礼已是预备转身离去,可身后传来淡淡一声,让他的脚步也立时顿住。“告诉成乐,她的请求,为父允了。”

“父亲?”

“霍氏于皇曾孙都可有几分宽容,更遑论至亲骨肉。”行至霍禹身侧,霍光的眼中也颇多几分复杂,“她与上官安的夫妇之情,为父成全他。”

“可是。”

“千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虽是孽缘,可既是结下,自也该有终结。”瞧着甚是不赞同的长子,霍光的眸光也愈发深沉,“陛下也是过来人,这最后的恩惠,不会不允的。”

……

霍光大将军英明一世,可惜,于骨肉亲缘上,终究还是放不下。

不过,大抵也因为如此,陛下于霍大将军,才会比之旁人,多几分信赖。

毕竟,有情之人就有软肋。为人臣者,有了软肋,被君王拿捏,就会更容易。

“病已?病已!”

鲁国,史家,客房内,

仿佛是如梦初醒般的刘病已入目所及,就是许平君左手拎着糖葫芦,右手拿着胭脂水粉一脸喜滋滋的模样。唇角的笑意微微勾起,刘病已显然已是被这快乐所传染,倒是许平君放下手中的物什,脸上的笑意也全然被探究所取代。“病已,又发生了什么?”许平君心中更添几分不安,面上也多了几分忧虑,“是那燕地处。”

“平君,不可胡言!”刘病已轻轻出声,眼瞧着许平君显然是更多几分惊恐,心中的无奈之意也更甚,“平君是不信张大人,还是于岳丈处有忧?抑或是以为,那华氏一族。”

“闺中女子,如何能于朝堂之事理解甚透?”

响亮一声中带着些许不赞同袭入,让室内二人皆是面色一变。史高那张甚是阴郁的脸映入眼帘,连带着许平君面上也颇多尴尬。

自与病已一道秘密从燕地入鲁国之日始,史高看她的目光,总颇多几分不豫。

虽说史氏其余诸人对她颇是和善,可身为史氏大家人于她甚是不假辞色,总归是,心中不安的紧。

“平君,再不走,舅母就该等急了。”

刘病已出言提醒,许平君微微错愕之后也是忙不迭起身就往外走。

昨日史高夫人柳氏可是约了她今日酉时一道绣花来着,因着今日与史家姐妹偷偷外出,玩闹之余竟是耽搁太久,若是误了时辰,怕是史氏上下都要与她许平君有意见了!

“小户之女,总是少大家风范。”

“阿舅!”

刘病已眸中警告之意毕现,史高面上却是分毫惧意都未有,“刘氏子孙,生来显贵,配高门大户之女方才是正理。先太子殿下与皇孙殿下若在天有灵,知晓唯一之嗣竟是。”

“鲁国史氏于病已,有抚育教养之恩,病已日日都铭记于心,绝不敢忘,即便是至于长安掖庭处,病已于鲁国,也是思念不已。可深宫之中,尔虞我诈,步步惊心,比起在鲁国的日子,长安处,可是艰难太多。若无平君相伴左右,病已自问是绝不会熬下来。鲁国史氏,大儒之家,于礼义廉耻最是精到,敢问阿舅,于这等有情有义之女,病已若是辜负,是否该受天下人唾骂?”

刘病已面上严厉之色毕现,史高低低一笑,面上也是颇多几分感慨,“阿祖在世时常言,你与姑母,甚是相像。”眼中显而易见是陷入回忆,史高面上难得也多了几分温和,“当年巫蛊之祸,以鲁国史氏全族威望,先皇即便再是甚怒,也得顾虑儒林面子,保全太子府中诸人性命是不行,但要保住良娣一人之命,遣送回乡,却也无不可。然姑母却是执意要与太子殿下同生共死,说出的话,与你今日,倒是一般无二。鲁国史氏,大儒之家,于礼义廉耻最是精到,太子这等有情有义好男儿,若是辜负,会遭受天下人唾骂。”

刘病已面色已是微变,史高却是长叹一声已快速起身,“史氏血脉,总是逃不出一个情字。许平君既是你心之所属,阿舅只愿,他日,莫要让她成为第二个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