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华容夫人
“平君小姐若要常伴殿下左右,仅凭现今的智慧,远远不够。”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岳丈可如大人这般机敏,也不会于那掖庭处,这多年来都未曾有大进益。”
仅剩二人的室内,刘病已声音里摆明是丝毫都不客气。张贺的面上却是笑容未改,缓缓行至刘病已身侧,瞧着这张愈长愈和昔年卫太子相像,却更添几分王者之气的英武郎君,张贺的心中欢喜之意也是更甚。
长安之处,帝星虽明,却已染尘。燕赵之地,多显异相。王者再现,为未可知。
临行之前,那严大师秘密上门,亲于他言及这种种。
言之凿凿,甚是笃定。
太子殿下,您泉下有知,定要保佑小殿下,早日拨乱反正,将汉家天下,重归正统!“太子与皇孙殿下若能得见殿下今日,九泉之下,也定会为殿下开怀。”
瞧着面色微变的刘病已,张贺的笑意也是愈大,“先太子之死,酿陛下数年之悲,如今,若燕王宫再如昔年种种,臣心定然不安。殿下放心,张贺既来,自是做好准备,全力以殿下之心行事,务必保全,燕王宫内,祸不及无辜!”
“……”
“许大人这数日来,似是沉默太多。”
“为父拳拳爱女之心,却不为理解。心中苦闷难言,自是不悦。”
蓟州城,皇曾孙府邸,
刘病已面上虽是笑意淡淡,可显而易见的烦扰却也一览无余。燕王刘旦的面上愈发玩味,“侄孙于许大人,倒颇是看重。”
“病已既是归顺于王爷,手下人,自然也不得有二心。忠君之心虽紧要,可与心中唯一牵挂的爱女相较,抉择,显而易见。”
刘病已声音低低,刘旦的面上笑意也是愈大,这个刘病已,属实是越瞧越对他的口味。
刘据那样懦弱的性子,居然能生出这般会审时度势的孙子,果真是环境比之血缘,更能造就人么?
“病已,病已!”
吵嚷之声愈来愈近,瞧着手提宝剑兴冲冲而至的爱子刘建,燕王刘旦的面色顿时颇是难看。刘建也显然未料到父王于白日就至于皇曾孙府邸,方才的兴高采烈也瞬间尽数消失。“父,父王!”
“玩物丧志,只会亡国。本王这数日来,当真是疏于管教了!”
阴沉着脸行至刘建跟前,刘旦一个厉眼,就要夺过刘建手中剑,可刘病已动作却显然比他更快。眼瞧着刘旦手背陡然多了一道剑痕,几丝血珠也从其中缓缓逸出,可刘病已丝毫未有从自己身边挪开,依旧是提着剑挡在跟前的架势,刘建的心中有几分感动,可父王的脾性,他身为长子最是了解,于刘病已虽是现今甚是倚重,但对敢于跟他叫板的反抗者,即便再是有功之臣,那下场他也曾亲眼所见过,“父王恕罪!”刘建“扑通!”一声跪地,面上的哀求之意也愈发分明,“病已绝非与父王作对,一切都是儿。”
“本王何曾想责备于病已?”
燕王刘旦陡然大笑出声,刘建顿时颇有几分心智俱乱。
父王,竟是不怪罪么?
“刘氏天下,由刘氏子孙齐心协力,共同守候,方是正理。外姓之臣,窃据首辅之位如此之久,刘氏子孙取而代之,才是正理!”
“王爷所言甚是。”
刘病已屈身行了礼,手中长剑已放回腰间。
与之四目对视,灼灼目光中甚有几分咄咄逼人。不似齐鲁大地士人之风,倒与燕赵侠义之士,一般无二。刘旦面上笑意愈发分明,和颜悦色的架势,也一览无余。
刘弗陵这等愚蠢之辈,竟还真以为只消晓以恩惠,就能引得刘病已为他所谋。
当真是从出生到如今都被后宫娇养惯了,连“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刘病已与刘旦既是一路人,又如何会真心为他刘弗陵所驱使?虚与委蛇,不过是逃离掖庭那座牢笼罢了!如今在燕地既是如鱼得水,又如何会想归去?“昨日王妃曾言,子建近日于武艺上甚有精进,今日一见,倒是病已功劳。”
“王爷谬赞。”
“王宫内还有众臣在等,本王,先走一步。”
刘旦如沐春风而去的架势让刘建愈发是看不分明。“病已,父皇他。”
“昨日,许大人新教病已几招。”刘建面上的惊惧已快速被惊喜所取代,刘病已的笑容也是更大。叔侄二人一前一后离了厅堂,急匆匆往后院武场去的架势也颇是十足。
刘旦虽是可恶,可这刘建,却是与他父王的乱臣贼子之心人人皆知甚是不相同,大抵,是随了母亲,那个,苦苦哀求夫君而不得所愿的,华容夫人。
“平君小姐,此时应陪伴于王后身侧。”
“父女之间不该有隔夜仇,父亲莫不是还在与女儿赌气?”
许平君面上“祈求”之意颇是分明,“许广汉”微微一愣,随即也是飞快上前,将“爱女”揽入怀中,“为人父者,无论何时,都会遵从爱女之意。只是,国事永重于家事,平君,切要谨记!”
……
“平君姐姐?平君姐姐!”
耳边突如其来一声高呼,许平君吓了一跳,手中的果蔬应声倒地,“叮咚!”一声响让她面上立时也多了几分慌乱。“王后恕罪!”
“小妹,你吓着平君了!”
“阿姐?”
华容夫人轻飘飘一个眼神扫过,饶是华颜此刻有一肚子话也只能是尽数咽下。眼瞧着许平君面上忧虑之色更甚,燕王妃也是低低笑出声,“平君,本宫不是王爷,你无需这般戒备。”
“娘娘?”
“阿颜,你先退下,阿姐有话,要单独与平君言。”瞧着颇有几分错愕的华颜,华容的面上也更添几分苦涩。
阿颜,你以为,若无阿姐早安排好一切,就凭那天,你敢在燕王宫中与许平君言及那等忤逆之语,华府和你,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腹中胎儿适时踢了她几下,华容夫人面上忧虑之色更甚。华颜看在眼中,更添几分不安。许平君默默拉住华颜的手,眼神却是比之刚刚多了几分坚定。“阿颜,听你阿姐的话!”
“……”
“燕王殿下,于常人眼中,是狼子野心、大逆不道之辈,可于阿容言,他是天下最好的夫君。”
偌大的寝宫内,华容夫人声音低低,似是还有几分怀念意味在,“先皇子嗣众多,殿下不为嫡,不为长,生母又不受宠,年幼之时,便于那未央宫中看尽人心冷暖,后虽分封于燕地,却也是贫瘠苦寒之处,殿下从长安就封地后,一直都勤勤恳恳,不敢有一丝懈怠,方才将燕地一步步发展为如今这等局面。因着燕地境况甚好,先皇对殿下也一度另眼相看,甚至还想赐婚卫皇后侄女于殿下。”话音刚落,华容夫人忽而也是顿住,唇角的笑意也陡然多了几分甜蜜。许平君暗暗叹口气。
华容夫人与燕王殿下这段良缘,于这燕地处待的这段时日,她可是从宫内民间皆是听闻过无数次。
官商巨富之女与尊贵的燕地之主,于燕王宫宴会上一见倾心,再见倾情的佳话,就差被那燕地百姓编成话本子广为流传了。身为臣子,这刘旦的确是可恶至极。可身为夫君,刘旦,的确算的上百里挑一。
偌大的燕王宫内,明明佳丽无数,可这刘旦,却是自始至终都只有华容夫人这一个女人,三位小殿下,都是华容夫人一人所出。燕地皆传燕王刘旦迎娶华容夫人之时,曾许诺“此生誓无庶出之子”,人人皆以为不过一句玩笑话,却不成想,那刘旦,居然真的做到了。“殿下深爱娘娘,娘娘亦是深爱殿下,夫妇情深,平君甚是羡慕。”
“于刘氏子弟言,江山永远都重于一切,为了遥不可及的皇位,父母妻儿,皆可抛弃。”
“娘娘!”
许平君低声轻喝,华容夫人忽而双手紧紧握住许平君的,甚是重的力道让许平君微微一愣,可下一刻,已然是“扑通!”一声跪地的华容夫人让许平君瞬间是手足无措,“平君一介小吏之女,如何能受。”
“燕王殿下大逆不道,其心可诛,可本宫三位爱子和燕地诸臣民,却个个都是无辜。”双手紧紧握住许平君的双手,燕王妃眸中尽是哀求,已是大腹便便却仍是不肯起身只求为燕地众人保全性命的架势委实是让人于心不忍。许平君的眼眶已是微红,正待开口却也被人一把拉开到一边。瞧着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刘病已,许平君面上错愕之意也是更甚,“病已,你为何?”
“燕地如何,自有圣心独裁,娘娘为难平君,丝毫用处都没有!”刘病已一贯是温和从容的眸中此刻颇有几分咄咄逼人,可华容夫人丝毫未有动怒的架势,反倒是低低笑出声。
颇有几分凄怆的笑声让置于刘病已身后的许平君心中更多几分不忍,不动声色正要往前挪动几分,可刘病已显然早料到她会有此小动作,先她一步竟已是跨大步上前。
许平君心内又气又急,可眼瞧着华容夫人竟是心甘情愿被刘病已扶着坐于那榻上,她不由得也暗暗松口气,唇角也是微微勾起。
许平君细微的表情变化早是落入刘病已眼中,想起与他一道而至,将燕王宫中诸个眼线尽数都引开,如今大抵是为他守着那殿外的“许广汉”,刘病已的面上也更多几分冷峻。
待到燕地之事止,他一定要让张贺与平君保持距离。平君简单纯粹,绝不可掺杂进这黑暗中来,这次是他刘病已考虑不周,若有下次,他绝非会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