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祖国守边防
初来,班长见缝插针、争分夺秒组织我们几位新兵练习叠被子、大衣,整理内务,打背包,学习缝补衣服等,也叫“补课”,以尽快适应紧张的军营生活。
一周后,传来新兵开始站岗放哨的消息,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生活在党的阳光雨露下,从小在学校接受爱国主义、革命英雄主义教育,梦寐以求当一名解放军,能为祖国守边防,第一时间感觉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只有为数不多的同龄人才有这个机会。
站岗放哨是边防军人的基本职能。连队站岗任务很重,白天有山上观察哨和山下弹药库两处。晚上,增加营房门岗。情势吃紧时再增加营房后面垭口哨位。老兵退伍后,猛一下少了几十人,亟须新兵尽早到位。
在仲巴边防站岗放哨,当面是回窜分子,身后是亿万父老乡亲,还真有点临战味道,诚所谓“眼睛里有凶残的敌人,脑子里有消灭回窜分子的任务,肩膀上有保卫边疆安宁的责任”。
熄灯之前,连部通信员手持写有口令的纸条到各班逐个递给班长过目,然后由班长低声告诉当晚有站岗执勤任务的哨兵。
口令为军事绝密,一天一换,一般仅供熄灯后使用。每天傍晚由团机关有关部门通过无线电台发送到各连、分队。哨兵必须熟记口令,在换岗交接班时务必使用口令。
人所共知,口令一般由词组组成,被换岗人答第一个字,换岗人答第二个字,千万不可答错。否则,哨兵有权开枪,毫不含糊,团里曾经发生过此类事件。乍一听有点吃惊,冷静下来想想,没有什么奇怪的,完全属于常识性的东西。处在战争状态下,敌我双方兵戎相见,都想消灭对方。敌人择机摸岗、偷袭随时可能发生。因此,不论兵当得有多么久,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当作玩笑开。
站岗时,一律荷枪实弹,形势吃紧时要求子弹必须上膛,关住保险。事实上,夜晚站岗绝大多数人子弹上了膛。
下岗时,当即验枪,退出子弹,以防走火。连队值班员、连首长随时检查,发现不符合要求者,坚决予以纠正。
基于新兵无站岗经历,不熟悉情况,需要做好精神、意志、心理、处置方法等方面充分准备和磨炼,第一周连队拟安排以老带新,与一名老兵结成对子,带着我们一起站岗。
站岗放哨全连一盘棋,以排为单位,施行大推磨。恰巧轮到我们排在山上站岗,适逢气候逐渐回暖,枯草吐出幼芽。山是独立山包,垂直高度估计在200米左右,虽然不是很高,但本身海拔高,哨位接近5000米。山高缺氧,加上坡度陡峭,越往上空气愈稀薄,爬起来异常艰难。
班长安排朱花豹与我结对子,第一次身挎半自动步枪、背着一百多发子弹和4颗手榴弹,提前30分钟摸着黑夜踉踉跄跄向山顶攀登,长年站岗遛出一条白花花的陡直小道,即使茫茫夜色也看得很清楚,机械地蠕动着两条腿一步一步前进,每向上迈出一步,都非常吃力,仿佛两腿拽着多么沉重的东西,胸部憋得气都喘不过来,像患上严重的气管炎,心脏“咚咚咚”地剧烈跳动,震得耳膜又疼又胀,到后来索性一步一息。当使尽全力爬上山顶时,竟然用了40多分钟,被接岗的重机枪班同志等得心急上火。
时间到点,若无人接岗,兀自在漆黑的夜晚站立山头,一分一秒都是那么地漫长。战友们之间时不时因为你晚来了几分钟,我多站了几分钟而发生不愉快。交接岗后花豹同志连连道歉赔不是,仍旧未博得对方谅解,见其扭过头一言不发便悻悻离开,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一句听不懂,无意之中给我上了必须遵守时间的一课。
有老兵在身边陪伴,不仅没有丝毫畏惧和寂寞,而且觉得充满乐趣。白天两小时一班岗,可以在山顶随意走动,远眺喜马拉雅山脉,细心品味巍巍雪山冰川的俊俏,雅鲁藏布江上游的逶迤曲折。你瞧,山坡下旱獭在洞口追逐,机灵的草原鼠瞪着圆圆的眼睛四处张望,灰尾兔撅着浑圆的屁股蹦蹦跳跳。沙丘上赤麻鸭、斑头雁在嬉戏、觅食,让人赏心悦目。同时可以名正言顺逃避连排组织的诸如匍匐前进、刺杀、投弹等艰苦、枯燥的军事训练。遇大风袭来,一溜小跑到碉堡里躲避起来。
夜晚部队熄灯后一小时一班岗,我们两人瑟缩在狭小的碉堡里,装有子弹的枪口始终对着碉堡外。深夜,风势渐弱,我们瞭望着迷乱的星空和模糊的山峦,打开话匣子拉家常。花豹同志年龄比我大几岁,1968年从工厂入伍,见过的世面多,自诩工人阶级,心灵手巧,是连队首屈一指的小能人,修个锁,卷个炉筒,划个玻璃什么的,各班但凡有点技术含量的活,都会恭请他“高抬贵手”,什么事都难不住他,木工、电工、钳工样样精通。
他压低声音慢慢悠悠向我讲述家乡和连队的其人其事,很少有我插嘴的时候。娓娓道来,有声有色,让我百听不厌,十分佩服老兵有一张会说话的嘴。
下一次站岗接着说事,如同电视连续剧,依旧话题多多。一眨眼工夫半个月过去了,连队通知新兵开始独立站岗,消息传入耳际,心里真还有点发怵。
午夜,在热乎乎被窝里正酣然入梦时,最不情愿的一刻来到了,带哨的班长蹑手蹑脚推门进来,轻轻地击打腿部,把我从酣睡中唤醒,新兵的尴尬处境令我不敢怠慢,揉巴揉巴眼睛,连忙穿好衣服,背上枪支弹药匆匆走出房间。
夜,静悄悄的,遥望苍穹月朗星稀,环顾左右四野寂寥,唯有风吹着饭堂、仓库屋顶的铁皮不时发出“咣当、咣当”的巨响。与朱花豹一起站岗已经成为历史回忆。茫茫旷野,茕茕孑立,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脑海里忽地闪过一个个不祥的念头,越想越怕,越怕越想,这一小时怎么个熬法?自己心里也明白:当兵不是弱者的职业,贵为军人贪生怕死是最大的耻辱。只有勇往直前、不怕牺牲,才算军中男儿。常言道,困难像弹簧,你强它就弱,对待敌人也同样。于是狠下一条心,硬着头皮径直往前走。
打气归打气,脑后头皮还是一阵发紧。路过弹药库故意咳嗽几声给自己壮胆,沿着发白的陌生小道一步一个趔趄爬上山顶,多么企盼被换岗的同志能留下来陪我拉拉呱,显然是一厢情愿。独自站在碉堡口,大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胡思乱想些什么。紧紧抱住自动步枪,不顾一切把子弹推上膛,右手指紧紧扣住关上保险的扳机,双目一眨不眨注视着碉堡外面,严阵以待。一旦有情况,毫不犹豫将子弹立即出膛。
月色逐渐凄迷,昼夜不息的高空风“啾、啾”从耳边扫过,宛如吹哨子一般怪异,此时此刻能听到心脏“咚咚咚”地剧烈跳动。不由得想起《沙家浜》《平原游击队》等电影里英勇的我人民军队智擒敌人哨兵,一把扼住脖子,将其制服的镜头,越想越怕,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自己。
受热胀冷缩自然现象的影响,冷不防山下不时传来汽油桶“嘭、嘭”的巨响,更衬托出夜晚的静寂。旷野里饿狼“呜、呜”撕心裂肺的嚎叫,令我浑身陡然一怔,头发根子直往上竖。全凭手中那支枪,有道是枪杆子里面出胆略。我寻思,这大概是新兵的通病。
有的新兵精神过度紧张,在哨位上匆忙开枪,造成全连一场虚惊。依据作战预案,一旦哨所传来枪声,不论白天或者晚上,不管是否有敌情,必须迅速集合部队占领阵地,然后弄清真相再做进一步处置。
二排甘肃籍新战士童某,平时集合站队动作总是慢慢悠悠的,反应比较迟钝,张口闭口地方方言“你这个熊”。大伙听着好笑,便依其谐音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尼克松”。一个神情有些木讷的小伙子,老实巴交,胆小如鼠,每次紧急集合都紧张得两腿发抖,心理素质几乎等于零。有一天晚上,深更半夜在哨位上开枪,连长率领全连官兵全副武装紧急占领山头。然后,派排长询问究竟,自称疑似看到回窜分子。经查验踪迹,确认由于心理紧张,造成视觉错乱。一向不容出错的邓连长怒发冲冠,日娘倒老子狗血喷头臭骂一顿,第二天赶忙将其调整到炊事班当了一名炊事员,避免全连同志再吃“二遍苦”。
时间长了后,难免产生厌烦心理。不怕艰苦,就怕站岗!局外人眼里,站岗的士兵紧握钢枪,庄严肃穆,威风凛凛,好不神气。其实,在荒无人烟的风雪边防站岗放哨,谁也看不到,纯粹是忠实履行保卫祖国的神圣使命。
仲巴地区四季如冬,由于连队哨位多,几乎每天都有站岗放哨任务,煞是折磨人啊!
室内仅靠牛粪取暖,白天站岗不觉得什么,而晚上刚刚熟睡,站岗时间到了就得立刻起床。下岗回来房间冰冷透骨,被窝半天焐不热,好不容易焐热入睡,不大一会儿起床号响了。年轻人本来瞌睡就多,休息不好,始终处在疲惫状态。
听老兵讲,严冬来临,大雪纷飞,气温急剧下降,常常在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用四川兵的话说,拉尿都用棒棒敲,穿上毛皮鞋脚下毫无暖意。为防止冻伤,换成肥大的毡靴。原本山高缺氧行走困难,另外穿上这玩意儿走起路来呼哧呼哧像狗熊,大半天爬不到山顶上。
下山时满地冰雪,坡陡路滑,携带枪支弹药极易摔跤,索性蹲在地上一溜下山。特别同情那些老战士,当了四五年兵,站了四五年岗,长年以哨所为家,与风雪为伴。连队人手紧张,往往在退伍前几个小时还坚守在哨所。长年累月生活在边防线上,除了哨所、军营、战友,还有终年陪伴自己的雪山、荒漠。外面的世界与他们似乎毫不相干,直至退伍才匆匆忙忙经过团部扎东,算见到了大场面,变成名副其实的“傻大兵”。
有些班长工作方法粗放,挠着脑门想不出好点子,于是把站岗当作惩罚手段,特别是新战士稍微有点毛病,为了让你留住记忆,防止犯重复性的错误,不由分说罚你站岗。这一招犹如老师体罚学生,虽然简单粗暴,真还有点管用,不怕批,就怕站,让你闻站色变、心有余悸。所以,事事都要悠着点,千万不能犯那些低级错误,让班长揪住小辫子哦!